她现在非常能理解艾玛小时候的痛苦了,狮子的体重对轻量级选手而言绝对是灭顶之灾。
经这么一折腾,她没了睡意,正好天色将亮,她干脆爬起来,为新一天的外出做些起床准备。
辛巴还有些犯困,低头舔了舔睡觉时弄乱的毛,又抬起头,双眼放空发了会呆,咧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旁边的丹眼疾手快,抓住机会,把一只手塞进大张的狮子嘴里。
辛巴打完哈欠,闭嘴时敏锐地察觉到牙尖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于是向后折过去的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困倦眯起的眼睛也大大睁开,发现嘴里的东西是丹的‘爪子’时,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弟弟实在太脆弱了,他之前觉得妹妹那小胳膊小腿已经是柔弱的极限,现在有了新弟弟,两相对比,才发现妹妹其实完全称得上强壮。
他跟小猎豹从小一起长大,自以为掌握了与脆弱的同龄同伴相处的秘诀,但事实显著说明,他把力度和分寸控制得再好,也难抵对方身体素质跟不上。
弟弟身上不长毛——曾经长过一部分,后来好像掉光了——玩耍时不能随意伸爪子,牙齿更不行,就连他舔弟弟用力了点,那缺乏皮毛保护的皮肤都可能会受伤。
辛巴不知道丹的手是怎么突然跑到自己嘴里来的,但他这段日子没少因牙齿和爪子误伤弟弟受批评,早养出了惊弓之鸟一般的反射神经。
打个哈欠就‘不小心’磕到了丹,他紧张极了,僵硬地张嘴,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不留神就咬断了那条小细胳膊。
主动碰瓷的丹对当前情况的危险一无所觉,人类幼童和动物幼崽一样,在实实在在吃到亏之前,只会天真地认为所有冒险都是好玩的游戏。
辛巴收力及时,他没有受伤,连刺痛都没怎么感受到,兀自“咯咯”发笑,接着——一把抓住了辛巴的舌头!
辛巴吓了一大跳,惊恐通过声带转化,变成一声哀嚎:“嗷!”
碍于丹的手还在嘴里,他又不敢阖嘴,一边小幅度挣动着,视线四下转动,像终于找到救星一样锁定了乔安娜。
他的眼神悲愤,意思明确:妈!你看他!
乔安娜最初发现事态的时候,丹刚把手伸到辛巴嘴里,她担心自己贸然出声制止,辛巴猝不及防,牙一抖把丹咬伤了,所以没有说话。
但那时亲自过去阻止来不及,她眼睁睁看辛巴的嘴巴闭上,碰到丹的手,又触电一般弹开。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辛巴的懂事感到欣慰。
世人认为野兽愚钝、蛮横且冷漠无情,乔安娜曾经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变成花豹后,跟幼崽们生活得越久,她越觉得,动物们都有一颗单纯而柔软的心。
是的,柔软。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形容词不适合茹毛饮血的食肉动物,而事实上,再恰当不过。
动物们的柔软不是圣母,不是慈悲。推己及人,怜悯万物,那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才有资格拥有的心态,人类中有素食主义者,但食肉动物永远不会因为同情猎物的命运而产生这种思想觉悟。
动物们所能做的只有珍惜每一分食物和水,感恩自然,尊重规律。它们的柔软是善良,从不无故滥杀的善良;是温柔,独属于亲人的温柔。
辛巴能毫不犹豫咬断羚羊的咽喉,也能在对脆弱的‘弟弟’丹时,小心地收起尖利的爪牙。
乔安娜的感动还没持续上一会,就被丹接下去的行为打断了。
她一点都没料到丹会做出这种举动,但是……
辛巴这么可怜,怎么可以笑他——噗!
冷静一点,母亲要有表率,不能——噗!
丹也太胡来了,要不是辛巴自控力足够——噗!
原谅她,这种时候应该严肃的,可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安娜曾经觉得一些恶搞视频里看孩子出糗还在旁哈哈哈的父母很不可理喻,等到亲身经历了,才会知道忍笑才是最困难的事。
她憋笑憋得浑身发抖,竭力不给辛巴的境遇雪上加霜,不过在身后活泼摆动的尾巴出卖了主人的内心。
动物没有‘笑’这种表情,但心情的愉悦全物种共通,猫科动物们的笑意能从尾巴明显识别出来,辛巴只一眼就明白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丹欺负他,妈妈不救他,居然还在幸灾乐祸!
他真是好惨一狮子!
他超不开心,他要闹了。
乔安娜忍不住笑,但心里是知道轻重缓急的。主动把手伸进食肉动物嘴里,从古至今,也只有马戏团的驯兽师敢玩这种把戏。之所以会成为一项表演,当然是因为危险程度极高,一般人不敢做。
即使辛巴还没换牙,咬碎丹的臂骨问题也不太大,他暂时没咬下去,是顾念着‘亲人’这一层身份,不代表他能一直接受丹抓他的舌头当玩具玩。
乔安娜走过去,轻轻衔住丹的胳膊肘,小心地把丹的手从辛巴嘴里抽出来。
她不能让丹觉得这是个好玩的游戏,丹这回是在辛巴打哈欠时伸手,要是下次在辛巴或者她吃东西时伸手呢?
她含着丹的手掌,控制着牙关,一点点施力。
丹一开始还望她傻乐,紧接笑容逐渐凝固,最后眉头一皱,“哇”一嗓子哭了出来。
受痛之后自然会条件反射抽手的,乔安娜及时松嘴,让丹顺利把手拽回去。
她检查了一下,她用的是不如犬齿锋利的门齿,但那手背上还是凹下去几个牙印,略微渗血。
不管怎么说,总比少半截手臂强。
乔安娜等丹不哭了,低头凑过去,嘴离丹的手臂还有十多厘米,丹就捂住手背迅速躲开了。
瞧,直观的疼痛比任何说教都管用。
丹脱离人类社会快一个月了,没有环境的持续强化,原本的语言系统退化得很厉害。他警惕地瞪着乔安娜,嘴唇蠕动半天,挤出一个含混不清的单词:“坏!”
他跑到背对乔安娜生闷气的辛巴旁边坐下。辛巴看了他一眼,他也看辛巴,兄弟俩沉默地对视一阵,惺惺相惜地互相蹭了蹭脸颊。
他们倒是又达成同盟了。
促使孩子们和好如初的‘大恶人’乔安娜看他们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苦心不被理解,但为了孩子好依然要做,这大概就是母亲吧。
她不太担心辛巴和丹因此记恨她,毕竟她有王牌杀手锏——
“饿了没有?要不要去找东西吃?”
辛巴一直愤愤敲打地面的尾巴停住了,尖端偷偷勾出一个问号似的弧度,耳朵也竖了起来。
“角马?鸵鸟?瞪羚?黑斑羚?斑马?……”
乔安娜报菜单报到一半,辛巴就忍不住了,跳起身一溜烟窜过来,讨好地蹭蹭她的肩窝:“我要去!妈咪我要去!”
丹完全不知道盟友为什么一夜间就背叛投敌了,犹豫回头刺探敌情。
乔安娜跟以往出去打猎前一样,转过身,甩了甩尾巴,领辛巴往外走。
果然没走出几步,丹就从后面急急忙忙跟过来,犹豫一下,还是抓住了她肩胛上的一簇毛。
乔安娜歪过头,用耳朵搔了搔他的小臂。
丹脸上还带着泪水冲刷出的痕迹,却没忍住,破涕为笑。
乔安娜面上装作毫不在意,背地里则得意地勾起了嘴角,真要形容的话,大概是邪魅狂狷的一笑。
计划通。
作者有话要说: 乔安娜:小朋友难哄,但是吃货好骗,差不多这——么好骗吧【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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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正一下上一章的注释错误,海姆利希急救法适用于除了婴儿外的全年龄窒息患者。
以后更新大概就是六点左右了,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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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六十三只毛绒绒
大猫的日常生活非常简单, 不用过多考虑工作、金钱、权势、人际关系等等复杂的纠葛,在弱肉强食的大草原,动物们每天需要费心思考的只有一个话题——
今天该吃什么?
对食草动物而言, 这着实不能算什么难题,反正除了青草就是树叶, 没了植物根茎还能啃啃树皮。食物链基层的生产者任劳任怨,为食草动物们提供着始终足够生存的食物。
而对更上层的食肉动物而言, 偶尔还是会烦恼一下吃什么的。不过会带来困扰的多数是猎物的选择, 选择恰当的目标在整个狩猎过程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直接决定最终究竟是能得手还是白费功夫,甚至,捕猎不成反把自己的健康乃至性命搭进去。
在变幻莫测的大草原上, 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从来不是完全固定的, 有被成群结队的非洲野水牛追得抱头鼠窜的狮子,也有被长颈鹿一脚踢断脊椎的鬣狗,局面调转往往只在弹指一挥间。很多刚独立的年轻掠食者都在猎物选择上吃过亏,因此之后会在这方面变得极其谨慎。
作为什么都吃的花豹, 乔安娜很少会在猎物的选择上举棋不定,小到蜥蜴甲虫大到角马羚羊,统统都是她的猎物, 就连植物的根茎和果实都能当做零嘴嚼上一嚼。
没错,食肉动物名字里带着‘食肉’二字, 靠吃肉为生,但不代表吃了素就会当场暴毙。就跟食草动物会食用肉类补充蛋白质一样,食肉动物偶尔也会主动摄取一些植物纤维促进消化。
乔安娜之前并不知道这样的诀窍,自从变成花豹,她一直严格遵循着‘食肉动物就该好好吃肉’的原则, 直到为了给丹做示范,模仿着狒狒的食谱试吃了各种植物根茎和野果。
说实在的,寡淡无味,但是就跟大鱼大肉久了突然吃到清粥小菜一样,没有包治百病那么神奇,清神爽气、下火开胃的效果是差不多的。
她接受度良好,帮丹找食物的时候会顺嘴吃上两口,将花豹‘不挑食’的习性发挥得彻彻底底。
乔安娜的食谱比原本扩展了不少,饶是如此,她还是遇到了‘今天吃什么’这一亘古不变的难题。
花豹毕竟是肉食动物,无法从肉类以外的食物中摄取足够的营养,肉类依然是填饱肚子的首选主食。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
她领着两个孩子走在草原上,不时找棵树爬上去四下观望一番,耐心寻找着猎物的踪迹。
今天该抓些什么来吃呢?
角马?斑马?羚羊?疣猪?以上这些……统统没有。
旱季降临,声势浩大的迁徙也在一周前落下了帷幕,平原上遍地枯黄,一片苍凉萧瑟。
前两天,乔安娜还能轻松找到一些还没来得及搬走的羚羊,随着时间推移,羚羊们或是去追寻迁徙大部队的脚步,或是拆散成不易暴露的小群,藏进尚有食水剩余的隐蔽的灌木和树林。
搜寻猎物跟上个旱季一样变得愈发困难,乔安娜有些发愁,不过并不慌乱。
兽群迁徙刚开始时,她抓住机会捕获了好几只羚羊,剥去毛皮,取下不易腐败的四肢和脊背肌肉,在太阳下暴晒,做成简易的肉干,分散藏到了各个角落。
她这次留了个心眼,反复确认藏匿食物时周围没有其他掠食者窥伺——上个旱季伊芙能把她藏起来的鱼干搜刮得一干二净,绝对是趁她不知道偷偷观察她藏食了,吃过一次亏,同样的失误她不会再犯。
乔安娜粗略算了算,储备的肉干足够她和辛巴吃半个月,现在再加上一个丹……唔,还是算了,制作条件有限,肉干难免略微变质,她跟辛巴吃没问题,但丹的肠胃不一定受得了。
目前的旱季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肉干是留下来救命的,如果不是到了实在没东西可吃的地步,她不打算动用粮仓。
综上所述,她虽然不太着急,但该捕猎还是得照常捕。
今天运气着实不怎么好,乔安娜走了半天,连一只蹄兔的影子都没看见,更别说可以果腹的羚羊或疣猪了。
丹走到半路,喘着气停住了脚步,往地下一坐,再不愿意挪哪怕一步。
乔安娜又是催促又是劝说,他都丝毫不为所动。直到乔安娜转身佯装要走,他焦灼地拍打着地面,“妈咪妈咪”叫个不停,刚挣扎着站起身,腿一软,又摔回地上。
乔安娜觉得不太对,折返回来检查丹的情况。
精神正常,不是中暑;腿活动正常,反射正常,不是神经或者肌肉的问题。
“是太累了吗?想歇一会?”她问。
丹正值语言敏感期,跟原本语言的遗忘速度成正比的,是他接受全新语系的速度。一个月出头的时间,他还不太会说,但已经能把乔安娜的意思领会得七七八八。
他望着乔安娜,指着自己的小脚丫,可怜兮兮说:“疼!”
乔安娜低头一看,明白了。
考虑到人类幼童的成长速度,童鞋设计重柔软轻便而不考虑质量,继衣服相继磨烂后,丹的鞋子终于也经不住水泡日晒石头磨的考验,彻底宣告报废。
丹两只脚上的鞋子鞋面还在,但是鞋底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两个脚底板被砂砾和草茎划破了皮。这显然不是刚磨出的新伤,凝固的红褐色血块和新流出的血混在一起,跟沿途沾上的杂物一起黏在伤口上,看起来尤为骇人。
乔安娜光看着都觉得疼,想碰又担心会给伤口带入更多病菌,犹豫再三,最终只怜惜地蹭了蹭丹的脸颊。
丹抹了抹伤口上的血,微微一皱眉,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两转,最终没掉下来。
这些天的经历教会他,用哭泣博取关注和同情是没有用的。野兽的听觉灵敏,本能的不喜欢巨大的噪音,在人类社会能换来温柔的安慰和拥抱的哭泣,只会让身边的两只大猫嫌弃地跟他拉开距离。
男孩的忍耐和乖巧让乔安娜对他愈发心疼了,她出门时没带装着换洗衣物的小包,丹没有鞋子可换,只能暂时打赤脚。
她想了一阵,拱拱丹的手臂,示意丹爬到自己身上。
狒狒母亲就是这么抱或者背着幼崽移动的,同为灵长类动物,人类小孩跟小狒狒一样有着灵活的手指和牢靠的抓握力,虽然乔安娜不是狒狒,但丹依然可以搂住她的脖子,抓牢她的皮毛,不致因运动的颠簸从她背上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