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傅景骁才向嘉贺帝呈上两片微黄的贡布碎片,提起长安城外流民一事。文王所干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里,这是似乎已经算得上是微乎及微了。
嘉贺帝已经过了怒意最盛的时候,他看着那两片碎布,抚了抚下颚的胡子道:“朕到底是小看你了,身在荆州还能将长安城发生的事查清楚。”
傅景骁眸色柔了几分,淡淡道:“父皇谬赞了,这两片碎布和尚服局的事是卿卿查出来的。”
闻言,嘉贺帝愣了片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虞卿卿那副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模样。又看了眼傅景骁,忽而轻笑道:“你倒是捡了个好媳妇儿。”
媳妇二字听着让傅景骁分外愉悦,趁机问道:“父皇,赐婚的事……”
似乎是第一次见这儿子着急的模样,嘉贺帝挑了挑眉:“急什么?还怕你这媳妇儿跑了不成?”
薄唇轻抿,傅景骁没有答话。
嘉贺帝也没心情再打趣他,又道:“朕既是答应了,便绝不会食言。等回来长安城,便给你赐婚。”
说罢,他摆了摆手,让傅景骁先行退下。
一出长寿院,傅景骁便遇上了柳盈。
松风院一解禁,傅景骁便直接去了虞卿卿那边,直到嘉贺帝召见才从少阳院离开,之后这些天为了查案更是日日不见人影。
柳盈想见他一直没见着,听说今日他来了长寿院,便在长寿院外等着他。
远远地将傅景骁从长寿院里出来,柳盈提起裙摆赶忙迎了上来。
“表哥。”
傅景骁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急着去虞卿卿那儿,并未想要与柳盈过多寒暄。
见傅景骁要走,柳盈有些急了,上前一步挽住他的手臂。
傅景骁向来不习惯与女人这般接触,哪怕柳盈是他表妹。不由地蹙起眉,语调变得微冷:“松手。”
柳盈咬着唇不听,反而将他的手臂挽得更紧了:“表哥,我、我也可以救你的!”
虞卿卿为傅景骁以身试药之事,在行宫内传了个遍。众人皆道,这虞家二姑娘对祁王殿下用情至深,只是不知祁王态度如何。若真是两情相悦,倒不妨成就一段佳话。
旁人都还在猜测,可柳盈却是心中急得发紧。
她先前便觉着虞卿卿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一直想不起来。直到傅景骁出事,虞卿卿为他自残试药。她这才恍然想起,虞卿卿的声音和她那日在祁王府书房门口,听到那女声简直是一模一样。
傅景骁曾经神神秘秘说的那个表嫂,肯定就是虞卿卿了!
柳盈是知道傅景骁的,她从未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过。哪怕是亲耳朵从傅景骁口中听到那句“表嫂”,亲耳听见从书房内传来的阵阵娇吟,她也努力告诉自己,傅景骁是玩玩而已当不得真的。
可是现在呢,她知道了那个所谓“表嫂”的身份,知道了她为了救傅景骁不惜自残不惜顶撞皇上。
傅景骁还会只是玩玩而已吗?
柳盈害怕了,怕傅景骁真的会要娶虞卿卿。
她想告诉傅景骁她也可以救他,她也可以为他试药,为他顶撞皇上。只不过虞卿卿比她快了一步而已,这算不了什么。
可是,傅景骁却是抽回了手,从她身边退开脸色微沉不再让她靠近。
柳盈一瞬间煞白了脸,声音颤颤地问:“表哥,你会娶她吗?”
傅景骁眸光一凝,点了点头:“会。”
“是因为她救了你?”柳盈声音很是轻柔,只是语调里的颤意却无法收敛,“我也可以呀,不只是她可以呀。”
“不是,即便没有这事,我也会娶她,也只会娶她。”傅景骁道。
闻言,柳盈忍不住落泪。
傅景骁要娶亲了,于她而言这真是件噩耗。
她一边忍着泪意,一边看着傅景骁:“可是表哥,我也喜……”
“柳盈。”不等她说完,傅景骁打断了她的话,“你是我表妹,我对你好也只是因为你是我表妹。像刚才那样的事,只有这一次。若是再过界了,那咱们连兄妹也当不成了。”
闻言,柳盈顿时怔在了原地,她没有想到傅景骁会这般无情,连一句说“喜欢”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看着傅景骁离开的身影,攥紧了拳,心中满是不甘。
行至一拐角,傅景骁抬手瞥了一眼前方枫树上露出的一截衣角,停下步子冷着声道:“出来!”
话音落下,没人回应,傅景骁皱紧了眉头。
“一!”
“二!”
那“三”字还未喊出口,一阵簌簌声响起,羽儿从枫树上跳了下来,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
傅景骁睨了她一眼,冷声斥责道:“让你好好照顾人,你就照顾到这来了!”
羽儿抿着唇,大起胆子反驳:“王爷才是,姑娘明明还受伤未愈,王爷竟然偷摸和表小姐在这卿卿我我,怎么对得起姑娘!”
傅景骁冷哼出声,白了她一眼,心想自己怎么会有个这么眼瞎的暗卫,怕是被虞卿卿给带傻了。
羽儿见傅景骁不做声,又得寸进尺道:“姑娘每次见着表小姐都会不高兴,姑娘不高兴肯定都是王爷的错!”
不高兴?
傅景骁双眸中闪过一丝疑虑,是因为上次在书房的事吗?
余光向一旁瞥了一眼,傅景骁磨了磨牙,骂道:“胆子不小,跑这当探子来了!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手下!”
羽儿很是大义凛然地回道:“王爷当初可是说了的,到了姑娘身边一切都听姑娘的,奴婢自然是姑娘的手下了。”
呵,这就是你培养出来的好暗卫!
傅景骁冷哼了一声,没再与她多言。
少阳院是傅景晏的居住的院落,久住不得。虞卿卿昏迷转醒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青槐院休养。
因着羽儿适才那些话,傅景骁一路上心事重重,脚下步子也渐渐加快,不知虞卿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想快些弄清楚。
甫一踏入青槐院,傅景骁也没顾其他,便径直朝主屋走。谁知,一推开门走入内室,却见皇后坐于虞卿卿的床榻边,正拉着她的手说些什么。
傅景骁步子一顿,愣在原地,片刻后才记起要向皇后行礼。
听见声,皇后转过头来,看了傅景骁一眼,微微蹙眉,片刻后开口道:“老五,同本宫出来一下。”
“是。”
第一百零二章 柳盈的挑衅
青槐院东侧有一小小的荷花池, 如今已是深秋,池内荷花早已枯萎,只剩几尾红锦鲤鱼在池中游荡。
皇后屏退了伺候的宫人, 站于石桥上目光盯着水面,看着水面时不时泛起的涟漪, 沉默半晌后, 才缓缓看向一旁的傅景骁。
皇后与傅景骁不算亲厚, 那日见虞卿卿为了他简直是豁出命去,更是惊讶不已。她从没想过,这两人之间会扯上什么关系。
“本宫听皇上说, 你请皇上为你赐婚了?”
傅景骁颔首。
一颗豆大的石子落入池中,惊得那几炜尾红鲤四处逃窜。
“卿卿是本宫嫡亲的侄女,自小便是将她当半个女儿来看的。”皇后缓缓开口,迟疑片刻又继续道,“本宫有意将她许给太子,想来这事你是知道的。”
傅景骁明白了过来,皇后是来给他下马威的。
他丝毫不慌,只是定定地看向皇后,薄唇轻启道:“母后, 如若她真对太子有意,那便不会有儿臣什么事了。她既与太子无缘, 那就没人能强求她,只要有儿臣在, 即便是您也不行。”
淡淡的语调, 却透着凌人的威慑力。皇后半眯起眸子,仿佛在傅景骁身上看到嘉贺帝年轻时的影子。
那年她入宫选秀,嘉贺帝似乎说过同样的话。
她没有指责傅景骁最后那有些大不敬的话, 只轻笑了一声:“你和你父皇还挺像。”
闻言,傅景骁微微一愣。皇后没再多说什么,摆手让他告退。
傅景骁行礼后走下石桥,忽而顿步回头道:“母后,儿臣和父皇不一样。儿臣只有卿卿一个。”
这下,轮到皇后愣住了。
待回过神,她目光柔和地看了过去:“好。本宫记着了。”
嘉贺帝原本是想在骊山行宫过完年再回长安,只是今年的秋猎实属不太平,先是走水又是中毒最后牵扯出文王的谋逆,嘉贺帝实在不想在骊山继续呆着了,待傅景晏身上的伤稍愈后,便启程回了长安。
一回长安,嘉贺帝便开始整顿朝堂。先是文王被贬为庶人,关押进了大理寺监狱。而后与他有过牵连的官吏、宫人全被革职查办。
傅景晏受伤需要静养,这些差事便落到了傅景骁头上。
等他忙完此事,已经进了十二月,长安城第一场雪落下,天愈来愈冷,家家户户又开始张罗着过年的事了。
那道赐婚圣旨迟迟未下,傅景骁怎么也欢喜不起来。又过了几日,宫里传来消息,嘉贺帝宣他进宫。
“父皇。”踏入甘露殿,傅景骁恭敬地行礼。
嘉贺帝摆摆手,从一叠奏折中翻找出来一本,扔给他:“自己看看。”
傅景骁目光微变,垂眸看向那本奏折,是他舅父呈上来的折子。
奏折上字迹不少,先是关怀嘉贺帝的龙体,再是说起朝堂上的变化,最后才淡到有关傅景骁的亲事。
柳将军的意思,傅景骁与柳盈是表兄妹,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柳盈正处于适婚的年纪,傅景骁又久久未娶妻,有意将柳盈指给傅景骁为妻,望嘉贺帝能为二人赐婚。
傅景骁紧紧捏着那折子,眉头紧皱。
他以为,他那日已经同柳盈说清楚了。
嘉贺帝瞧着他这幅模样,隐约是猜到他的心思。端杯喝了口茶,故意问:“你怎么看?若是答应朕便命人将两道赐婚的圣旨一同拟了,这婚期最好也定在同一日,不管是皇后那边还是柳将军那边面子上都还过得去。”
“儿臣不愿。”傅景骁毫不犹豫地拒绝。一娶就娶两个,换做旁人怕是羡慕不已,只是这样的福分他可消受不起。
嘉贺帝提醒:“你可想好,将你那表妹娶回去,不过是让她占个王妃的名分。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府中多养个人而已。若是直接给拒了,这舅甥之间的情意倒是生分了不少啊。”
嘉贺帝虽没明说,但傅景骁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他手中的兵权,打仗用兵的本事全是从柳将军那来的。柳将军就柳盈一个孩子,想要托付给他还被他给拒了,更显得他不念恩情了。
傅景骁双手攥着拳,回道:“舅父那边儿臣会去解释清楚,儿臣只愿娶卿卿一人,父皇拟一道圣旨就够了。”
见傅景骁态度坚定,嘉贺帝沉吟片刻,点头答应。在别的事上,他对这个儿子心有愧疚,至少在婚事上让他如愿吧。
如今已到了十二月中旬,街道两旁的酒楼店铺都挂起了大红灯笼,各家各户门前也都张贴着年画、春联。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连空气中都洋溢着喜洋洋的味道。
因着在骊山受了伤,一回到家中乔氏便那也不许她去,生怕她再磕着碰着。虞卿卿伤的是手臂,脚又没摔坏自然是闲不住,好不容易在家忍了小半个月,手臂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终是争得了乔氏的同意,约着凌悦芝一道去茶楼喝茶听曲儿。
虞卿卿出门出得早,她到茶楼时林燕瑶还没到。茶楼小二领着她去二楼的雅间,刚一踏上楼梯,忽而被一道柔婉的女声叫住。
“虞妹妹?”
虞卿卿狐疑地返头,叫住她的竟是柳盈。
虞卿卿自觉与柳盈关系不算亲密,仅仅只是点头之交,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亲昵地唤自己妹妹。
稍一颔首,唤了声“柳姑娘”算是回应。
柳盈笑容淡淡,又道:“你也是来听戏的?不如咱们一起吧。”
虞卿卿总觉着与柳盈一起会不自在,刚要拒绝,柳盈却是一把挽过她的手,二话不说将她拉进了二楼天字号的雅间。
柳盈在雅间入座,见虞卿卿还有些拘谨地站着,又笑道:“客气什么,咱们早晚是一家人的。”
她刻意将“一家人”三个字说得一字一顿,似是非要让虞卿卿听清楚一般。
虞卿卿一时有些茫然,不懂柳盈说的“一家人”是何意思。又转念一想,虞卲曾说在骊山时,她与傅景骁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想来柳盈也是知道此事的。
而柳盈又是傅景骁的表妹,若未来她与傅景骁成婚,和柳盈还真称得上一家人。
这样想来,虞卿卿不再紧张,稍放松了些。
她想,柳盈对自己这般热情,她也不好冷淡相待,要不然该被人说是恶毒嫂嫂了。只好笑着点头,先在一旁坐下,想着等林燕瑶来了再向柳盈告辞。
柳盈侧目瞧了虞卿卿一眼,又命侍女斟茶,笑盈盈地推了杯茶过去:“虞妹妹平日里喜欢喝什么茶呀?我想先记着,以后到了府里,我得按妹妹的喜好吩咐人采买茶叶才是。”
再次被柳盈称作“妹妹”,虞卿卿还是觉着奇怪,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大。
印象中柳盈好像与她同岁,而且还比她小一两个月,实在不该称呼她为妹妹。而且,以后虽有可能去柳府做客,可她又不是日日赖在柳府,何须特意吩咐人采买爱喝的茶叶。
虞卿卿端起茶杯,轻抿了口茶:“柳姑娘不必这般客气,其实平日里我喝茶还是喝得比较少的。”
柳盈看了虞卿卿一眼,眼眸中夹杂着一丝得意的神色,依旧笑着道:“虞妹妹说的哪里话,以后你我同住一个屋檐下,自然要好生相处才是,不然不是让表哥为难了吗。”
虞卿卿一愣,这才觉着不对,什么叫同住一个屋檐?什么叫让表哥为难?
她茫然地看向柳盈,却见她脸上的得意之色愈演愈烈。
柳盈来茶楼并不是偶然,她是故意来找虞卿卿的。
那日,傅景骁说得很明白,两人只是兄妹。可柳盈心中却是不甘,回到柳府后便哭闹不止,硬是柳将军去向皇上求一道赐婚圣旨。
柳将军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宝贝得很,女儿嫁给谁他都不放心。柳盈即是喜欢傅景骁,柳将军也觉着这亲事不错。他这个外甥也算是半个儿子,娶了自己的女儿那更是亲上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