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因为铌良好的延展性,之前在全城浩浩荡荡尝试灯丝材料时,也有很多人试过铌。不过它的熔点比钨丝低,所以在确定了钨丝之后,铌也就没有什么人问津了。
新用途的发现,让拥有铌铁矿和烧绿石的矿主快乐得要发疯。当然,建筑师和结构工程师们也快乐得要发疯。
人类的梦想就是不断接近天空。让建筑长得更高一些吧!
歌颂伟大的钢筋混凝土。
歌颂从法国佬手中买下了专利的钢筋混凝土小姐!
回到现实。为什么要用铌?
“你猜。”安东尼奥一挑眉。
他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曲起,敲了敲瓷砖上的一朵金盏花,“喜欢吗?这个小阁楼。”
乔伊也学着他的样子转过身来,倚靠在窗边,看向四周。
鲜艳的金盏花一朵朵绽放在绿蔓盘缠的马赛克瓷砖之上,而墙壁上沿则横亘着淡红色的粗砖,用深玫瑰红绘制出一串串挂满樱桃的樱桃树枝。
天花板是最纯粹大胆的蓝金色,就像是偷来了一块盛夏的晴空。壁炉的一块块瓷砖上盘旋着飞鸟、藤蔓与鲜花繁茂的原野。
灿烂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满整个小阁楼,恍惚之间,整个空间里所有葱郁繁盛的动物与植物都活了过来,乔伊几乎觉得鼻尖闻到了金盏花淡如青草的清新花香。
这么蓬勃,这么繁茂,这么生机盎然,仿佛在小小的阁楼里种了一个大花园。谁能不喜欢呢?
乔伊歪过头,促狭地眨了眨眼:“这个小阁楼用来作什么?你看,奶茶铺的工作人员只在一楼,他们工作忙,也不可能上上下下地跑。这里漂亮是漂亮,但没有人来啊。”
安东尼奥转过头,十分认真地解释道:“这里是为你设计的。本来只是沿街的一个店面,但店面之上还有些空间,可以做一个隐秘的小阁楼——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小阁楼。”
“我计算好了空间里的温度和空气流动。夏天,微风会从这一边的窗台吹到那一边,带走额外的热量。而且这个阁楼上面我还做了一个用于隔热的缓冲隔间,即使阳光把红砖的屋顶晒得燃烧起来,这里也会凉风习习。”
乔伊舒服地靠在窗边,忍俊不禁地看着安东尼奥——只有在介绍自己的作品时,他才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安东尼奥浑然不觉,指了指正对着窗户的墙边:“这里可以放一把玛瑙藤的秋千椅。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你都可以抱着紫牙乌坐在这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喝奶茶。”
“夏天,玻璃杯上的水珠亮晶晶地往下淌,你坐在满屋的金盏花中,却很凉快。”
“而冬天,紫牙乌会乖乖地缩在你的怀里,藤椅上铺了加绒的毛毡,温热的奶茶放在劈啪作响的壁炉旁边,里面是你最喜欢的小芋圆。”
啊,听起来真令人心动。
乔伊想了想,严肃道:“那如果一楼发生了火灾,我困在这里岂不是逃都逃不出去。”
安东尼奥像是突然被噎住了。
乔伊:“我很认真的。作为一个建筑师,难道不应该最先考虑逃生通道吗?”
安东尼奥:“……这里离地面只有两米多。”
乔伊不满地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胸口:“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抱着紫牙乌跳下去?你接住我么?”
安东尼奥一把抓住她不老实的手:“……你可以先把猫放下去,自己再跳下去。”
其实,又不是没接过。
记忆不自觉地回溯到怀中那带着淡淡少女馨香的柔软,耳朵尖忽然开始发烫。
乔伊得意地笑起来,捉弄之心大起。
她迅速曲起手指,在安东尼奥的手心挠了挠。
他顿时惊得甩开了她的手。
乔伊捧腹大笑,笑得弯下腰去,忽然看到了什么:“咦,这里有一朵玫瑰。”
就在她身旁的墙面上,刻着一朵玫瑰浮雕。别的地方都没有,就像是个图腾。
底下的一块瓷砖四周还有些缝隙,像是有些松动一样。
她忍不住用手抠了抠。没抠动。
安东尼奥把她拉到一边:“别抠了。我可不负责人为破坏的修缮。”
“嘁,小气鬼。”乔伊冲他做鬼脸。
安东尼奥望了望街对面的大钟,“要不,你先回家吧。我得去古埃尔公园了。我约好了今天和伯爵一起去规划草图。”
“哦,行啊。走吧。”乔伊想起来,她也有很多事要做呢。
在这个舒服的小空间里真的很容易放松下来,让人想一直这么不务正业下去。可惜死线无情。
马车骨碌碌地穿过兰布拉大街时,乔伊偷偷拉起车帘,从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后远远看向玫瑰家的房子。
这就是安东尼奥成名后的烦恼——他们都没法正大光明地站在房子面前欣赏了,因为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专程前来参观,现在玫瑰家还得安排专人在门前维持秩序。
风吹起她帽檐的一角,透明的缎带从她手背上拂过,手中昨天的《巴塞罗那晚报》被翻得哗啦作响。
“从没有一座建筑能将如此简单的结构和如此华丽的装饰完美结合——玫瑰家奶茶铺的整体轮廓让人想起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平实的屋顶线条下是一道拱门。”
“这个描述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你绝对想象不到,这样简单的组合可以碰撞出怎样的杰作。”
“鲜艳的红色粗砖铺陈出灿烂而质朴的基调,其中金盏花绿瓷砖与白色瓷砖交错,构成一幅宛如西洋棋盘一般的马赛克图案。明媚的、大胆的撞色,让这座房子看起来就像是照入现实的童话,是希腊罗马神话之海中,神秘而绚烂的‘一千零一夜’小岛。”
“和费尔南德斯之家与伯爵之家的屋顶不同,我们能从这栋建筑中看出明显的东方特色,让它在整条古典与新古典主义的兰布拉大街上鹤立鸡群——没错,这一次,就连闻名遐迩的伯爵之家也在它的魅力之下黯然失色了。”
“我们还有更有趣的发现。如果不是费尔南德斯之家的真正设计师浮出水面,我们都不知道,其实在它之前,这位还是学生的安东尼奥·高迪已经参与了伯爵之家屋顶的设计。”
“正如大家所熟知的,那座建筑最为人称道的地方也正是那个屋顶,但整栋房子的主设计师何塞·阿巴斯在接受各方嘉奖时,却从未提起过这件事。这不得不让我们对某位一直以良好教养著称的建筑师产生了一些人格上的疑问……”
“啊,玫瑰线!”乔伊脱口而出。
当她坐在马车上,把安东尼奥送给她的水晶球倒转过来,终于在木质底座侧边上发现了一行刻着的小字——
r=sin(1/3θ).
这是个极坐标系。她大概有印象,组成的图案似乎就叫玫瑰线。再仔细看看,似乎每一根铌丝都绕成了三叶玫瑰线,再组合到一起。
看来,这是一朵由很多个平面上的r=sin(1/3θ)函数组成的立体玫瑰花。
就说嘛,她之前可是一点也没找出这个水晶球和玫瑰家奶茶铺之间有什么关系。
看着那彩色线圈组成的“玫瑰花”,乔伊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未免有点太过抽象,但还蛮可爱的。
这是朵蠢萌蠢萌的一朵玫瑰花。
再翻转一下,基座底部还有一行小字。乔伊把水晶球举起来,凑近去看才能辨认出来。
Nb mía.
我的铌。
还他的铌呢。明明是她先发现铌在建筑中的作用。
而且铌的全称niobio分明是阳性词,连阴阳性都写错了,啧。
不愧是工科直男的礼物。乔伊满心嫌弃地敲敲水晶球的外壳,又小心翼翼把它揣进怀里。
当她从安东尼奥紧急修出的后门往家里走时,正碰上修恩神色凝重地急匆匆往外奔,差点与她撞上。
乔伊赶紧急刹车,叫住修恩:“这是怎么了?”
修恩这才注意到自己差点冲撞了她,连忙致歉:“抱歉,小姐。我是要……”
“姐姐,修恩赶时间帮我送信呢,我来跟你说。”少年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从楼梯上传来,打断了修恩的话。
蜿蜒卷曲的楼梯上,单薄的少年整个人笼罩在龙脊扶手边的阴影里,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方向。
仿佛没有光能落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乔伊:谢谢。没错,我就是很Nb。
铌(Nb)Niobium,单质是一种带光泽的灰色金属,但氧化物色彩丰富,且亲生物性良好,和钛一样都是制作彩色金属首饰的理想金属。传统用途是加在钢合金中改善强度。
mía的意思就是“my”,不过用法是后置,My Nb= Nb mía.
西语名词分阴阳性,相应修饰名词的形容词也会用-o词尾或-a词尾来区分阴阳性。铌的西语名niobio是阳性名词,但这里却用的是mía而非mío,所以乔伊嫌弃安东尼奥有语法错误。
伪·水晶球:送的人和收的人都蠢,不是我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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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风暴眼
看到楼梯上阿方索的身影, 修恩恍然大悟:“是的,少爷。那我走了。”
阿方索静静地看着他离开,随后目光回转, 一步三个台阶蹦了下来。
等冲到乔伊面前, 他已经甜甜地笑了起来:“姐姐, 我在巴塞罗那待烦啦, 准备去马德里。明天就走。”
“这就走吗?”乔伊有些意外, “过几天就是沙龙了,我还想着你之前不方便去剧院听萨拉萨蒂的音乐, 可以在房间里听一听。”
“没关系啦,将来我是国王了, 机会多得是。”阿方索拉起她的手往楼上走,两人很快走进了隐秘的楼道,“姐姐,你在这里这么久,不烦吗?想不想出国散散心?”
“最近还忙着呢,等过段时间稳定下来吧, ”乔伊说, “世博会在申办,马上就要第一次陈述了。我准备参加蒙特惠奇山的规划, 城里供电系统的铺设也还没完成。还有好多好多事啊。”
而且现在家里还有好几个人。一家之主可不好当。
“这样……”阿方索的声音有些低沉, “这些都是你要做的事。那抛开这些事不说,你想留在巴塞罗那吗?”
乔伊笑起来:“想啊。”
前世她来到这儿的时候,就很喜欢这里。
如今在这里热热闹闹生活了一年多,她已经与这座城市有了越来越多的联系与记忆。
阿方索垂下眼帘:“嗯,我知道了。”
乔伊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捞起他的脑袋:“怎么啦?”
阿方索抬头看他, 黑眼睛眨一眨,满是天真烂漫的笑意:“我想说——等我回马德里之后,你要想我哦!”
乔伊哑然失笑,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多大个人了!
“想想想!会想的。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回马德里?我听说那里局势还没稳定下来,现在回去不会有危险吗?”
年初时,塞拉诺将军在马德里发动政变,成为掌握大权的独/裁者,结果一个月后就被暗杀。
乔伊没有怎么关注过,但也因为报纸时不时的报道留下了个印象——现在的马德里政局和四年前比起来几乎是同样的混乱,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安全的地方。
阿方索“嗤”了一声,“别信那些大惊小怪的记者,现在好得很。卡斯蒂略都跟我说了,一切都快要就位,就差我回去带上王冠了。”
“好吧。政治上的事我不太了解,你还是要小心啊。记得多听听那些经验丰富的政治家的意见。”乔伊叮嘱道。
虽然历史上的阿方索十二世应该是顺利继位了,但她看着面前这个明明还是个孩子的小王子,总有些不放心。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姐姐最爱我了!”阿方索笑眯眯道。
“少爷。”一个人在远处的廊门对他们招手。
阿方索笑起来:“我要去吃冰淇淋啦。晚上见哦,姐姐!”
他松开乔伊的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去,活脱脱就是一个嘴馋的孩子。
乔伊看着他的背影,不觉忍俊不禁。
前两天她还觉得孩子或许是长大了,最近天天忙得不见人影,不像原来那样总黏着她。但这么一看,还是小孩子。
“小姐,埃尔温带着工程师过来了,之前约好了这个时间来装电话。”帕斯卡从门廊边走了过来。
“哦,对。”乔伊迫不及待地往外走,电话!
终于要告别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了。
乔伊往外走,阿方索则往里走,两人很快就拉开了一个走廊的距离。
楼梯间的门一关,阿方索整个人的气场瞬间阴郁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
“马德里回信了。”那人恭敬地将一封信递给他,“来自卡斯蒂略大人。”
阿方索垂下目光,盯着那红色的火漆印上的鸢尾纹章沉默了片刻,这才说:“打开吧。”
信件写得很潦草,写信人似乎有些焦急。
“殿下,我不建议您现在返回马德里。是,您是一个军事天才,在马德里可以更方便地调动军队,但您的性命更加重要——如果回来,我们很难保证您的安全。”
“现在马德里各方势力都在角力,其中还有很多外国的间谍和其他情报人员,他们都在争取一切机会,想要趁着混乱掌控西班牙未来的王,而对于无法被他们掌控的人,下场就是塞拉诺那样。我们无法预知子弹会从哪个方向飞来,而您现在就是他们的第一目标。”
“乔伊殿下不是以费尔南德斯小姐的名义,已经在巴塞罗那有一定势力了吗?您在那里会更加安全。等到我和坎波斯将军控制住马德里的局势,再迎接您回来登上王位。不过卡洛斯在北方,也请您务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