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禀告:“宋按台到了。”
里头一声传,宋皎缓步而入。
这时侯突然想起昨日她撞见四喜跑出来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点惴惴不安,倒仿佛是……有点愧疚似的。
虽然其实,也没什么可愧疚的。
幸而如今大事当前,倒是不必提那些。
宋皎上前行了礼,只听太子淡淡道:“可受惊了?”
诸葛嵩先前给他们要了两颗护心丹,宋皎也吃了一颗,又涂了诸葛嵩给的伤药,觉着并无大碍。
她也不愿意让赵仪瑄知道自己被踩在艳离君脚下的那些事,而且对诸葛嵩跟四喜也不好。
当下道:“回殿下,微臣无碍。”
赵仪瑄颔首道:“应该的,终于把那贴心的人调回来护着你,若还有事,那可就是天理不容了。”
诸葛嵩一声不吭,脸色却有点难看,毕竟他自忖晚了一步,没很好地保护宋皎,仍是让她吃了亏。
但她刚才没提半个字,她的心意,诸葛嵩也是明白的,但越是明白,越是心里难过。
宋皎听太子又开始揶揄人,她的唇动了动,最终只道:“多谢殿下体恤。”
赵仪瑄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终于道:“不是还有个人跟着你么?人呢?”
诸葛嵩道:“回殿下,之前江禀怀受了重伤,属下让四喜在那儿看着他了。”
太子哼了声:“好啊,又有个需要内卫亲自保护的。这江禀怀竟也是个宝贝疙瘩。”
诸葛嵩听到这里,忽地意识到什么,便悄悄地往后退下了。
宋皎察觉他退出,心里略微有些不安,却听太子道:“宋按台,你见过四喜了?”
“是,见过了。”
“没什么话要跟本宫说?”
宋皎咽了口唾液:“四喜姑娘,美貌可爱,原先竟不知殿下身边还有这样的……内卫。”
赵仪瑄淡淡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哼,竟以为本宫会碰那臭丫头
四喜:我不臭啊,嵩哥我臭吗,我才用口水洗过脸的
众: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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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太子的脸色不太对。
宋皎也有点惴惴的, 不过回想当时,自己的举止也并没有什么破格之处,至少明面上来说无可挑剔。
可赵仪瑄这个架势, 却有点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宋皎当机立断决定装傻。
“这……”她故意拧眉思索, 满脸无辜:“莫非微臣当时举止有失当之处?还请殿下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你没什么失当之处, 恰恰相反。”太子轻轻地哼了声:“不过,你倒是敢跟本宫甩冷脸。”
宋皎觉着太子的这两句话自相矛盾:“冤枉啊,微臣哪里敢。”
话未说完,太子已然起身靠近。
宋皎想要后退, 又坚韧不拔地停住。
赵仪瑄抬手,在她腰间轻轻地一揽:“你没敢?”
宋皎摇头:“没……”
“那时,”赵仪瑄垂眸看着她:“你明明看到了四喜, 看到了她的情形,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本宫的事儿就不值得你多问一句,是不是?还是说, 你丝毫也不在意本宫……”
宋皎悻悻地:“原来殿下指的是这个么?那殿下希望微臣怎么样,殿下要宠幸谁,岂是我能插嘴多舌的,也没有这个道理。”
“宋夜光!”
太子在腰间的手紧了紧。
宋皎只觉着腰上之前被艳离君踩过之处狠狠地疼了一下,她低低哼了声, 脸色已经变了。
赵仪瑄发现不对, 手上跟着一松:“怎么了?”
宋皎后退了一步:“没、有些痒。”
太子微怔,觉着刚才她的反应不像是因为痒,正要细问, 宋皎勉强笑道:“殿下,如今城中的事情还并未完结呢,殿下不是要审讯那江振的么?还是先办正事。”
赵仪瑄将她从头到脚看了遍。
宋皎过来之前,匆匆地换了官袍,她又没有外伤,太子自然瞧不出什么。
又听她说的有理,便道:“那好,这件事没完,先给本宫记下。”
刚要转身,太子又握住她的手,把人拉到身旁:“你先说昨晚上在江家到底是如何吧。”
关于江家发生的事情,宋皎其实已经想过很多遍了。
艳离君口口声声地,说她是给豫王派来的,这种话,宋皎不相信。
身为程残阳的弟子,她当然知道豫王确实是想着上位的,但用这种方式?她认定不会。
但宋皎又清楚,她相不相信,认不认定,无关紧要。
因为做出决定的是太子殿下。
宋皎有点不敢去想,赵仪瑄知道艳离君所说“除掉太子,辅佐豫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太子向来不待见豫王,倘若因此认定了豫王谋逆呢?
但是宋皎知道自己更不能隐瞒。
因为瞒得了一时她瞒不了长久,而倘若她的话有不实,日后太子知道,只怕那反噬也是变本加厉的。
甚至会因为她的隐瞒,反而弄巧成拙,引发不可测的其他。
何况,宋皎也不愿意在这种大事上,跟赵仪瑄说谎。
她还是决定一切如实说来,至于如何,且让太子自己判断。
倘若他当真不由分说地也认定豫王,她再据理力争不迟。
理了理思绪,宋皎便把昨夜跟艳离君相见种种尽数告知,只把艳离君对自己动手等等隐去不提。
赵仪瑄听后,眉头微蹙。
宋皎立在旁边,不知他将怎么反应,悄悄地去打量太子的脸色,却瞧不出什么喜怒。
寂静中,门外有人道:“殿下,江振带到。”
赵仪瑄没有出声,只是转身看着宋皎道:“你方才说,那个艳离君跟你交代说是豫王所派的……”
“是,她是这么说的。”
赵仪瑄道:“那依你之见呢?”
宋皎微怔。
太子说道:“依你之见,你觉着是不是豫王主使的?”
宋皎的心怦怦跳快了些,她差点就冲口而出,说豫王跟此事无关,但她没有证据,而只是凭着对于豫王的了解跟直觉。
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又怎么能靠着“直觉”。
虽然先前她在面对艳离君的时候,毫不犹豫而斩钉截铁地否认了,但是太子跟艳离君是绝不一样的。
沉默了半晌,赵仪瑄若有所思地问:“怎么了?不敢说?”
宋皎道:“回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不是微臣可以妄自揣测的,究竟如何还要继续查证,一切……终究还是得殿下明察判断。”
这个答案,很让太子意外。
他重新打量了宋皎一遍,却笑了。
宋晓抬头看着他的笑容:“殿下怎么……莫非觉着我说错了?”
赵仪瑄道:“你没说错,本宫原先以为你会替豫王说话呢。”
宋皎默然。
赵仪瑄却又问:“夜光,你总不会是想替他说话而不敢,怕本宫生气吧?”
这当然也是一个原因。
但宋皎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因为她一旦开口替豫王说话,太子恐怕会以为她站在豫王哪里,的确很有可能引发太子的怒意。
宋皎道:“微臣只是实话实说,秉公直言罢了。又怎能擅自左右殿下的心意。”
赵仪瑄走开了两步,看着桌上放着的一个玉兽尊,这也是昨日童知府送来的几样古玩奇珍中的一件。
“对于豫王,本宫确实不喜,至于你那个老师,就更不用说了,”赵仪瑄缓缓说着,回头瞥了她一眼,“你心里当然也清楚他们的一贯意图。”
宋皎心头一惊,唇抿了抿,没有开口。
赵仪瑄却继续又道:“但是平心而论,本宫觉着,豫王还不至于要本宫死,至少,他干不出这种明火执仗公然刺杀的蠢事。这对他没有好处。”
对于太子的回答,宋皎也同样的意外,同时她的心里,又生出些莫名的欣慰之感。
原本在她的预计之中,太子听说是豫王主使,他必然会勃然大怒,又或者会喊打喊杀,甚至迁怒于她。
她已经做足了所有的准备。
但是赵仪瑄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虽然是不想让自己情绪外露,但此时此刻,宋皎的脸上仍是露出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太子也没有错过这细微的表情,他哼了声:“怎么了?是……觉着豫王没大碍,你就高兴了?”
宋皎摇头。
“那是怎么样?”赵仪瑄靠近,轻轻地捏着她的下颌,好像她的答案,会决定他接下来的动作。
“不是为了别人,”宋皎道:“我……为殿下觉着高兴。”
赵仪瑄一震:“什么?”
宋皎说道:“在这种情形下,殿下仍能理智自持,给出清明的判断,而并非一时冲动,微臣为殿下高兴。”
太子的手捏着她的下颌,只觉和手底玉润柔嫩,他下意识地用了点力:“你……”
暗暗吸了口气,赵仪瑄狐疑道:“你也学会哄人开心了是不是?又要阿谀奉承?”
宋皎笑道:“这次是真心话。”
“这次?那先前哪次不是?”
“殿下……”宋皎清清嗓子,小声提醒:“江振还在外头等着呢。”
赵仪瑄松开手,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太子的脸上才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他道:“把人带进来。”
江振给带了进来,跪在中厅。
江先生身上并没有上镣铐,也未捆绑,甚至衣衫都并未怎么凌乱。
他低着头,也没怎么惊惧,就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延义伯。”赵仪瑄低低念了声。
江振似要抬头,又未曾。
赵仪瑄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听闻你的父亲以清贫持家,在他当家之时,江家上下所穿的都是布衣而已,又因他素来公忠体国,所以皇上感动,才特封了爵位,怎么到了你这一辈就一落千丈,非但没能保住父辈的荣光,还竟变本加厉的,造起反来了?”
江振并不言语。
太子说道:“是没脸开口了?哼,小小一个商户,居然也想谋害本宫,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宋皎缓缓地皱了眉。
她突然想,太子方才给了公允的判断,但假如江振此刻供认说……他也是受了豫王殿下的旨意,那太子又将如何。
而且此刻宋皎担心的是,外头还不知怎样,倘若……这种谣言传出去,不管怎么样,豫王跟太子的关系又必然更坏了一层,而朝中必然人心惶惶。
太子见江振仍是不做声,却也并不着急,只淡淡道:“你不说也好,横竖本宫这儿该有的都有了。”
手指轻轻地在桌上一敲,那里有厚厚的一叠案宗,太子道:“你在西南三镇擅自调高盐价,甚至一日三涨,引发民间恐慌,跟官府勾结,把持盐引,操控盐道,这种种查证明白,本已该死了。”
江振的身子伏底了一些,像是跪不住了似的。
太子却又道:“就是有一点可惜,本来你一个人头落地就罢了,江氏一族中最多也落个抄检,谁知你自己又锦上添花地给自己弄了个谋逆的罪名,你这人不错啊江振,就算死也要带着一大家子陪你上路,成群结队去了地府,热热闹闹,丝毫也不孤单。”
江振听到这里,微微一颤。
“啊,对了,”太子仿佛觉着这样不足以刺痛江振,又道:“那个你的庶出的二子,叫做……什么江禀怀的,现如今是成安县令的那个……”
宋皎心头一缩。
赵仪瑄自顾自道:“这个江禀怀不错,宋按台你认得的对么?”
他突然转头看向宋皎。
宋皎正悬着心,冷不妨给他突袭似的,便道:“是,微臣认得。”
赵仪瑄哼了声:“江禀怀在成安两年,成安那种一穷二苦的地方,竟给他治理的井井有条,你们江家还算是有点德啊,鸡窝里出了个……山鸡。”
宋皎皱了眉,克制着去看太子的冲动,垂眸看向江振。
江振死低着头,但宋皎已然看到他的双手紧握成拳。
宋皎不明白江振这反应是何意,难道是生气?生气太子夸奖江禀怀?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江禀怀也将被他所连累,按理说大可不必。
赵仪瑄本想说“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但一想到江禀怀,便觉着他也配?勉为其难是只“山鸡”罢了。
这会儿便道:“江振你放心,本宫一个也不会落下,都会给你齐齐整整地打发上路,可惜啊,你们家里本会有个正经走仕途的,你自个儿把这根儿掐死了。”
“殿下,”江振听到这里,忽地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殿下,江禀怀早已经跟江家恩断义绝了,这次他回来也非冲着江家,而是因为巡按大人,昨晚上他甚至还想对草民动手……求殿下、至少看在他兢兢业业并无任何过错的份上,不要把他……也算在其中。草民所做的事,他也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