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很是失望,但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善之人,向来循规蹈矩,前来府衙请愿已经是破格之举了,听说江知县已经给押解而去,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只是太子在此,又岂能容他们哄闹,当下含泪退去。
宋皎听四喜又报告了这个消息后,心头微微地震动。
她想起先前在府衙听见的江禀怀跟太子的对话。
如今这个结局显然不是她乐见的,但就算如今在本地的不是赵仪瑄而是她,她也绝不会说放就把江禀怀放了的,虽然她心里是一万个想要这么做。
就像是江禀怀说的,他们都是执法之人,万万不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宋皎心头沉重,虽然她在心中宽慰自己——如果是押解回京的话,京内审判,也未必就会人头落地。
但同时她又觉着,自己这自我安慰的话并没什么效用,简直比就像是喝了一大碗苦药之后吃了一点点糖沫,连甜都没品出来就又满是苦涩了。
这会儿正是中饭的时候了,宋皎毫无食欲,只叫人准备车轿。
她想要去城外看看,至少,可以来得及跟江禀怀话别。
谁知车轿才刚刚备好,四喜已经先进来道:“按台,殿下那边传你。”
宋皎一怔,双腿竟有些沉重。
诸葛嵩在门边看着宋皎的脸色,他的唇动了动,有一句话在嘴边上转了转。
可到底他并没有说出来。
侍卫长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来护卫宋皎的安全的,别的事,他不该去多管,他也不能贸然伸手。
宋皎出了别院,转头看去,却见府衙门口上,上午还来来往往不停的有人走动,或者回事的,或者领旨的,或者听训的……这会儿人已经渐渐少了。
可见太子殿下已经将此地的事务处置的差不多了。
她正要往哪里走,诸葛嵩拦住了她:“按台,请上车吧。”
宋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别院这里距离府衙门口半刻钟不到,何必上车?
但她深信侍卫长,他既如此说,自有缘故。
何况车轿都是现成的。
马车往前而行,宋皎打开车窗留心往外看,见马车竟是往府衙街外面而行的。
街头上人来人往,昨夜歌舞升平的小灯会后,永州城已经完全恢复了原先的安泰。
百姓们意识到,有太子殿下坐镇,永州城并不会有什么腥风血雨,甚至连谋逆那么大的事,也不过是在一夜之间给生生摁了下去。
永州城一大半的人还在睡梦中,一场连城之祸就被消弭于无形了。
有此储君,不管如何,到底是民众之福。
宋皎起初还疑惑这马车到底要去哪儿,但看着街头繁华太平的景象,又想起昨夜那卖花灯的摊主所说的话,却也不禁微微露出了笑容。
直到马车竟出了城门,宋皎才意识到不对。
“这是要去哪儿?”宋皎按捺不住,便问对面的四喜。
四喜大概是给诸葛嵩训斥过,所以就算跟宋皎同车,也不敢再多嘴多舌的了。
她憋了半天了,听宋皎问起来,才忙说道:“我也是出来后才知道的,主子已经出城了。”
“什么?”宋皎心头一颤:“出城……是什么意思?”
四喜道:“你怎么不知道呢,自然是要启程回京了。”
宋皎本来是盼着这一刻的。
终于没有人无休止地缠着自己了,终于不用去管他是雨露还是雷霆了……终于可以去做她该做的事情了。
但是就在听四喜说赵仪瑄“启程回京”的那一刻,宋皎的心中,却仿佛有点儿“晴天霹雳”的意思,她简直不敢相信。
“为什么……”脱口而出,却又戛然止住。
四喜惊奇地看着她:“什么为什么?”突然她发现,宋按台的脸色有些泛白。
宋皎的唇动了动,是啊,什么“为什么”,赵仪瑄事先又不是没告诉过她。
只是总是始料未及,他说走就走,这样的……干净利落,令人猝不及防。
宋皎勉强地牵了牵嘴角:“我是想,为什么……之前没听见人说,城内也没有动静。”
四喜笑道:“这是当然啦,殿下从来都是这样,他又不是爱好排场的,何况这一趟回去的路上,可还要谨慎小心呢,若是先把行程宣扬出去……万一有那些宵小之辈想要对殿下不利那就糟糕了,之前不是……”
四喜之前确实是嫌弃“宋皎”,因为不晓得自己的主子为什么特意把她调回来,让她看着一个“男人”。
四喜甚至隐隐地怀疑,主子是要把自己“卖给”这个“男人”。
所以天生的有一点点逆反的心思。
没想到那夜,毫无预兆地,她被迫知道了宋皎是女子。
顿时之间天翻地覆。
宋皎的所作所为,四喜身为东宫内卫,虽然在江南道,却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些惊天动地的事,竟是个女子所做,四喜简直觉着宋夜光实在是太了不得了,一个女子!毫无武功,也没什么过硬的根基,她竟然能够有这种胆识在朝为官,有那种能力名扬天下……四喜自愧不如,且恨不得将她供起来当作神祇膜拜。
所以赵仪瑄命她假扮宋皎,她非但毫无怨言,而且甘之若饴。
而此刻宋皎问她什么,她也愿意毫无保留地尽数告诉。
谁知就在说到这儿的时候,马车外诸葛嵩沉声道:“你是不是也要跟着殿下一起回京!”
声音里居然透出一点气急败坏。
四喜忙捂住嘴,眼珠乱转。
她知道自己口没遮拦,但自忖方才所说的话,都是实话,好像也没什么……得罪人的。
但她却明白,诸葛嵩既然开口,就证明自己做错了。
她不敢问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而看向对面的宋皎。
宋皎却低了头。
四喜不明白她的心意,诸葛嵩却明白。
她是因为四喜刚才的那两句实话,又担了心。
赵仪瑄来西南之时势若雷霆,叫人没法儿提防,所以无人对他下手,可到了西南后消息传出,所以才有了半道的刺杀,永州城的埋伏。
如今他要启程回京,可想而知路上也不会太平。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就在宋皎的胡思乱想中,马车停了。
她慢慢抬头的功夫,四喜先起身跳了下去。
宋皎迟疑了会儿,也俯身走到车门边。
四喜扶着她的手接了下地,宋皎恍惚间抬头,却见前方永州河畔,赵仪瑄站在那里,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他转过头来。
目光遥遥地相对,宋皎心里突然大不受用起来。
她原先只以为,京郊三里亭的那场决裂,已经是她所能经历的“生离死别”的极至。
但现在,才对上太子的眼神,她突然觉着,此时此刻,倒还不如三里亭的那一场……至少那会儿是把她的念头断干净了。
而这会儿,他的一个眼神,却猛然把她心底的千愁万绪全部勾了起来,挤压得她几乎没法儿呼吸。
宋皎只看了一眼,便慢慢地转过身背对了那处。
她得镇定些,因为她没法保证自己会安然无恙地走到太子身边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太子:既然舍不得那就一起嘛,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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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三更君
诸葛嵩早已经退到了一边, 跟金石卫等几个内卫站在了一处。
四喜毕竟只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她并不懂宋皎的反应,便拉住她的袖子道:“宋按台, 殿下在那边儿呢!”
她还以为宋皎是昏头昏脑地转错了方向。
宋皎深深呼吸:“知道了, 多谢。”
她转过身来,这才向着赵仪瑄的方向走去。
明明是不长的一段路, 宋皎却觉着如此漫长,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走在软硬不平的滩涂上。
赵仪瑄看着她脚步虚浮地,大红的官袍在风中给吹的向着一边斜飞, 她每一步都像是不稳,每一步都仿佛要跌倒,但她还是不偏不倚地向着他的身边而来。
只是在最后几步的时候, 宋皎的脚下被石块碰到,往前一个踉跄。
太子及时地往前一步, 将她扶了个正着。
在碰到他的手的时候,宋皎的浑身更似没了力气,简直就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摔下去, 给他抱在怀里才好。
她很喜欢,很喜欢太子的怀抱。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想要抱紧一个人永远也不放开。
但在抬眸的瞬间,宋皎还是用力地撑着,让自己重新又站了起来。
慢慢抬头, 宋皎对上赵仪瑄的双眼, 她让自己笑了笑:“殿下。”
太子望着她这个有点牵强的笑容,也看出她的眼圈微微泛红,这让他想起昨夜同游小夜灯会, 鲤鱼灯下,她被照的红粉馥馥的脸颊。
握着宋皎的手腕,引着她往旁边走开了两步,赵仪瑄轻声问道:“舍不得?”
他第一句,居然是这样。
宋皎顿了顿,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瓦解,她道:“舍不得。”
太子转头,仿佛也没想到她竟这么承认了。
“既然舍不得,”赵仪瑄半真半假地:“就在此,随着本宫回京。”
宋皎微惊。
赵仪瑄道:“只要你点头,立刻就能走。”
宋皎看清了太子的眼神,发现他不是半真半假,而是真的。
她转头看向马车停住的方向,在后面的路上又来了一辆车,车后跟着的,却是小缺心爱的黔黔。
“殿下……”宋皎愕然。
赵仪瑄道:“放心,本宫曾答应过你的,不会出尔反尔,只看你自己的意思就罢了。去留,你来做主。”
宋皎松了口气。
但正是因为方才那一瞬间的惊心,她突然的意识到了。
诚然,她确实是舍不得赵仪瑄,但同样的,她已经心有所向。
宋皎笑了笑。
赵仪瑄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如果这个人是那么心软而以儿女之情为上的话,他就不用千里迢迢追来西南了。
“你不愿意。”赵仪瑄的声音轻了几分。
虽然早料到宋皎的选择,此刻答案在面前,太子仍是略略地觉着有点失望。
他以为,宋皎多多少少地,会更倾向于他一些,她再怎么样毕竟是个弱女子,昨儿晚上看到她身上的伤,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把艳离君揪出来,凌迟处死都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太子想,如果她愿意乖乖地躲在自己怀中该多好。
只不过那样的话,那就不是宋夜光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太子觉着自己的耐性已经都给她磨出来了,王纨不是给他自己找了个继任者,而是给太子找了块磨刀石呢,是叫宋夜光来磨他的性子,让他一点点地为了她学会克制,为了她学会什么叫退让。
宋皎垂着头,看着风撩动自己的袍摆,太子的袖口撞过来,跟她的大红色官袍的袖子交叠在一起,好像永不会分开似的。
“殿下回程……一定要多加小心。”宋皎低声地,在心中寻思自己该说的话。
赵仪瑄道:“既然这么担心,就跟本宫一起。”
宋皎道:“只要殿下保重,相见自然有期。”
“本宫不想远望什么‘期’,只想要自现在始。”
宋皎走前一步,攥住他的手。
她将手指叉开,同他的十指//交握。
赵仪瑄瞥了眼,并不言语。
虽说已然心动。
宋皎道:“求殿下为我保重,别叫我担心,殿下在,夜光才在。”
太子的眸色涌动:“你……休要说这些好听的哄人的话。”
宋皎道:“苍天可鉴,句句是真。”
赵仪瑄转开头去,目之所及,是滔滔的河水。
水声之中,太子道:“你又何必为本宫操心,殊不知,夜光在,本宫才……”
宋皎的心嗵嗵地跳起来,她看着太子垂着的双眸,也看出他微微泛红的眼角。
终于,她往前一步。
一手十指紧握,宋皎扶着太子的腰,她踮起脚尖,向着他的唇上亲了过去。
在这一刻,她忘了自己身着官袍,忘了内卫们都在,忘了路上也许会有人经过,而只是想亲亲他。
最初的意外过后,太子反应过来。
就在宋皎蜻蜓点水想离开之时,赵仪瑄摁住她的后颈,把这个吻更加深了些。
而在河岸之上,耳聪目明的内卫们看着这幕,一个个脸色古怪。
但因为他们都是从岳峰跟过来的,这种事儿,倒也算是“司空见惯”。
金石卫跟火卫长对视了眼,脸上都是古古怪怪的笑,却又不敢过分显露。
诸葛嵩则仿佛极专注地盯着地上乱石之中钻出来的一根杂草,仿佛第一次认识人间的杂草,所以忘记了所有。
唯一震惊不小的,是四喜。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那两道身影:“那、那……嵩哥你看……”
诸葛嵩表示自己并不想看,只有眼前的杂草最是动人。
四喜又拉了拉李卫长:“石头!你瞧,你瞧见了么?”
金石卫纠正:“你该叫石头哥哥。”
他有点不服气,为什么四喜叫诸葛嵩“嵩哥”,轮到自己,就是“石头”了。这丫头真的很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