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公公又不理她,只看着关河道:“关侍卫是白走了一趟了,你且回去转告豫王殿下,这个人今儿是不能给他了,因为太子殿下吩咐,让宋侍御今晚上留寝东宫,我正要给他安排住处去呢,呵呵,王爷要实在想见,就等明儿他出去再说吧。毕竟,王爷的事儿再怎么大,那也不能公然跟太子殿下抢人,是不是?”
笑话,太子已经叫留人了,豫王过来横插一杠,这不等于从虎口里夺食么?
已经咬在嘴里的东西,怎么还能送给别人。
这个道理连盛公公都明白。
诸葛嵩跟关河听见“留寝东宫”,脸色各异。
关河的眉头敛了敛,像是所有一言难尽的言语都在这一皱眉之间了。
他的目光变了几变,询问似的看向宋皎。
在关河开口的时候,宋皎心里第一个念头其实就是赶紧跟他走得了。
毕竟之前她也不是甘心情愿要留,一是太子威逼,二是她还想打探消息,但如果能够全身而退,她还是宁肯一走了之的,毕竟留下来可是吉凶未卜。
然而盛公公说完后,宋皎这才浮起的念头就又烟消云散了:这会儿若执意要走,就算能成,也不过是给豫王又招了太子的仇恨罢了,何必。
对上关河的眼神,宋皎也故作轻松地温声说道:“太子殿下恩典,特留下官,不敢不蒙恩。关侍卫回去上告王爷,夜光定会循规蹈矩,按例行事,不至于举止失仪,冲撞太子殿下的,请王爷放心,明日出宫,即刻前去谒见。”
关河听清楚她的暗示,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这才识相呢,”盛公公笑道:“那就别耽搁了,走吧。”
眼见两人要走开,关河忙道:“宋侍御。”
他叫了声,却往旁边走开了两步,宋皎见状忙也跟了过去,关河从腰间拿出一样东西说道:“这是殿下贴身之物,叫我给你的。”
那是一枚帝王绿的翡翠玉璧,下面缀着银灰色的穗子。
玉璧又叫平安扣,豫王这时侯把贴身之物送给宋皎,当然不言而喻。
宋皎攥着那温润的玉璧,心头悸动,竟无话说。
而在两人身侧,盛公公跟诸葛嵩站在一起,盛公公看着这幅情形,忍不住小声对诸葛嵩道:“先前常听人说,豫王殿下跟这个宋夜光的关系非同一般,我还不太信,可现在看来……”
诸葛嵩仍是那副莫测高深的死样子,幸亏盛公公已经练出了自问自答自系自结的本事,他突然一惊:“你说,咱们殿下今晚上留宋皎,又是什么意思?”
原来盛公公从豫王想到了太子,如果豫王跟宋皎“关系匪浅”,那么太子这留人之举呢?
可别乌鸦笑话猪黑了。
诸葛嵩看着盛公公张口结舌略带惊慌的样子,总算开了口:“怎么做,做到什么地步,殿下心里清楚。”
“哦,这就好这就好,”盛公公先是如释重负地答应了,然后却又皱眉:“阿嵩,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你是让我宽心还是让我……”
此时那边宋皎跟关河已然说完,宋皎重新走了回来,盛公公只得收起抱怨,心神不宁地带人离开。
剩下关河站在原地,诸葛嵩道:“关侍卫还不走么?再晚点,宫门可就关了。”
“多谢提醒,”关河笑了笑:“诸葛兄,不知殿下为何突然要留宋侍御呢?”
诸葛嵩道:“不知道。”
关河虽然还在若有似无的笑,眼神却透着些阴冷,他看着诸葛嵩:“那就不打扰了。”又看了一眼内殿,退后两步,转身离去。
一路上宋皎随着盛公公而行,完全不在意他要领自己去哪里,她的手中紧握着那枚平安扣,就像是有一颗心被牢牢地攥在那里,有无尽的平安源源而来。
走了不知多久,盛公公自言自语:“这儿不错,就在这吧。”他吩咐小太监:“快打扫打扫,宋侍御今晚歇在这儿。”
小太监们奔去忙碌,宋皎把那枚平安扣小心揣入怀中,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赶紧又掏摸了一会儿,总算是把那个装金子的钱袋子拿了出来,她双手奉上:“公公。”
盛公公正指挥小太监干事,闻言回头,看到那个袋子略有些意外。
宋皎恭恭敬敬道:“这里的金子下官用了一锭,其他的物归原主。那锭金子等小人手头宽裕了再行归还。”
她能够把金子还回来,这已经超乎盛公公的意料了,又听了这句,盛公公脸上露出几分笑:“还是不用了。”
宋皎抬头:“无功不受禄,何况……”
“不是有功没功,”盛公公一摆手:“这个,是太子殿下给了你的,就算要收回,那也得是经殿下的手,我是不敢私自做主的,若给殿下知道,只怕我吃不了兜着走,知道么?”
宋皎听他说的郑重其事,只得道:“那、那下官找机会还给殿下。”
“随你。”
却在此刻,又有一个小太监快步走来,走到盛公公身旁,低低窃窃地说了几句话,盛太监脸色大变,两只眼睛铜铃似的在宋皎脸上转来转去,看的宋皎心里忍不住发毛。
“真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盛公公听完后,半信半疑地问小太监。
那小太监道:“错不了,让您老人家赶紧办,要办好。”
盛太监一脸的匪夷所思跟无法忍受,但却还是忍了,他烦恼地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小太监去后,盛公公把宋皎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嘀咕:“哪辈子造的……”
宋皎茫然问:“公公,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好的很。”他的话这么说,语气却正好相反,表达出“简直不能再糟糕”的意思。
里头打扫的内侍出来,禀告一切妥当。盛公公对宋皎道:“宋侍御,进去瞧瞧,有什么需要添减的且说。”
宋皎忙道:“费心了,不用看,一切都好。”
盛公公呵呵笑了两声:“你还挺省事儿,既然这样,这两个人留下来伺候,我还有别的忙乱,宋侍御有着急的事情就让他们去找我。”
宋皎行礼,盛公公带人去了。
这是东宫里很寻常的一间卧房,并不华丽,也非簇新,看得出不常有人住,陈设一概都是旧的,然而很干净。
宋皎入内打量片刻,在床边坐了,忍不住抬手入怀又把那平安扣拿出来瞅了会儿,脸上的笑就像是给那玉璧引动似的,情不自禁也跟着跑了出来。
她呆笑了片刻,便小心地将玉璧揣回去,这一动,忽地又想起一件事,赶紧在袖子里翻波涌浪一阵掏摸,总算是摸出那个封着的精致小盒子。
这正是宋皎自小缺那里打劫过来的,从春昙高价买的香,她举着这盒子喃喃自语:“吓得我,以为掉了呢……一两银子呢,岂不肉疼?”
本来她是想拿这个东西讨太子欢心的,没想到两人天雷地火,竟完全没有轮到这小玩意出场的机会。
现在想想,好像暂时还用不着。
宋皎打量着这盒子,望着上头小小封条,想要打开看看,又觉着若是开了便显得不郑重了,还是作罢,以后再说。
忽然小太监敲门,说是洗澡水准备好了,问要否沐浴。
宋皎觉着这不是洗澡的地方,便道:“暂且不必。”
小太监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陪笑说:“宋侍御,太子殿下向来好洁,底下的人也都极留意,今夜殿下说不定会传召,您不如……还是洗一洗的好。”
他这一说,宋皎提起肩头衣裳嗅了嗅,虽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但想起方才在太子寝殿的种种,一时浑身不自在,倒果然得沐浴一番才得清净。
小太监们将浴桶的水备好了,又问道:“要奴婢们帮着搓背吗?”
宋皎忙道:“多谢,不必了,我习惯一个人洗。”
小太监们抿嘴一笑,果然退了出去,宋皎赶紧将门闩从内关好,这才松了口气。
忽然听到外头两个小太监低低嘀咕什么,她忙把耳朵凑过来,只听一个说道:“这宋侍御果然长得好,怪不得之前说豫王殿下爱他。”
“以前只是听说,今日见着了才信了……这样容貌生为男人是可惜了,要是换了女装再仔细修饰修饰,不比咱们的云良娣还美?”
宋皎听前一人的话之时,仿佛还有点沾沾自喜,可听到后面,却赶紧甩手走开。
因为地方不对,宋皎不敢耽搁,只飞快地洗了一番,原本头发最是难干,不过也是昨儿才洗过的,倒是不用麻烦。
一刻钟后,正要起身更衣,就听到门扇给敲了两下,宋皎一惊,赶紧缩起身子:“谁?”
门外却是盛公公道:“宋侍御,给您送换洗衣物来了。”
宋皎顿了顿:“不用,我自有。”
盛公公的声音里好像带着几分黄连的苦涩:“宋大人,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您还是,还是……”
宋皎很清楚盛太监是不敢违抗赵仪瑄意思的,只得赶紧裹了旧衣裳,起身开门。
盛太监正站在门口,身后却跟着好几个宫女,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朱红漆盘。
见门开后,盛太监一摆手:“送进去。”宫女们鱼贯而入,将漆盘放在中间的桌子上,又悄悄地退了出门。
宋皎看这阵仗,便道:“劳烦公公的。”
盛太监满是无奈地瞄着她,大概是忍无可忍了,便道:“宋大人,您还是看看再说吧。”
宋皎觉着话锋不对,走到桌边掀开上面盖着的鹅黄缎子,却见漆盘上是一套色泽很粉的衣衫,宋皎还没看出来,一惊之下回头苦笑道:“这样鲜亮的颜色,下官怕是穿不出去。”
盛太监用眼神提示她再仔细看看,宋皎皱眉,便将那衣衫提了起来:“这、这是……”
她的眼睛逐渐睁大:“是女装?!”手一松,就像是捏着什么滚烫火炭似的,把那件衣裙扔了回去。
盛太监也有些难为情。
他并不知道宋皎是女子,更不晓得赵仪瑄的用意,而只觉着,太子殿下这是故意的用女装来羞辱人。
办这件差事,他虽然无可推辞,但也是觉着有些难为情的:“宋大人……殿下是这么吩咐的,叫我务必弄几套最好、最合体的,不能马虎……您、咳,您就自个儿看着办吧。”他晃了晃脑袋,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宋皎把其他两个鹅黄缎子掀开,果然无一例外都是精致的女装。
看得出,宫内尚衣局的出品果然不同别处,不管是衣料还是做工,都比之前她给陈姨娘买的那套高出不知多少。
可惜……宋皎气呼呼的,很想把这些都扔在赵仪瑄的脸上。
入夜,小太监又伺候了晚膳,宋皎没心思吃饭,便问他们道:“殿下如今在做什么?”
小太监道:“之前皇上派了魏公公过来,太子殿下没用晚膳就去了皇上寝宫。”
另一个机灵的问:“宋大人可要面见殿下吗?那可还要再等等,殿下这一去,至少得半个多时辰才回来。”
“是吗……”宋皎心头一动,把碗筷搁下:“我、我能不能出去走走?”
“使得。”小太监显然是得到过吩咐:“您只管逛,就是有一点……别逛到后头去,毕竟后面是殿下的寝居,还有娘娘们呢,撞见了就不好了。”
宋皎道:“知道了,多谢提醒。”
她出了门,先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便仿佛闲庭信步似的出了院子,辨了辨方向,往之前打听到的那慎思阁的方位走去。
路上遇到了些巡查的东宫侍卫,跟着她的小太监解释是宋侍御,奉旨留寝,侍卫们便未再多问,行礼而去。
直到到了东宫书房,小太监看着那灯火辉煌之处,提醒说道:“宋大人,那可不能过去了,没有太子的恩准,其他人是不能擅入的。”
“是吗?”宋皎假装不懂。
他道:“是啊,里间都是些机要奏报之类,下午还看到盛公公叫人送了几本折子过来呢。”
宋皎心头一动,知道盛公公必然是叫人把那有关鹤州的奏报都送回到此处,她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个,怎能无功而返。
于是道:“说的也是,对了,这书房后是什么,怎么听见蛙声。”
“是个湖,一大片的荷花,白天看最好,晚上能见的有限。”
宋皎道:“只能如此了。”说了这句她突然捂住肚子:“哎吆,内急!”
这会儿要赶回去显然来不及了,小太监大惊,幸亏想到一个:“湖的东北角有个茅厕,不必进慎思阁就行,我带宋大人去。”
从慎思阁左侧转过去,行过一个游廊,果然见一片荷塘,荷花间是一座九曲桥。
内侍领着她自桥上过,指着前方:“就是那儿!”
宋皎趁机道:“我看见了,不必再送我过去,劳烦等在这里就是。”
小太监以为她要出恭,自己果然不必亦步亦趋地跟着,便答应了。
宋皎抱着肚子飞跑而去。
此刻已经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此处荷花密集,暗影重重,她过了桥,并没有去茅厕,而是向右边转去!
刚才过来的时候她就留心过地形,推测出除了九曲桥,一定还有一条路绕湖而行,看地理正是通向书房的。
果然如她所想,宋皎一路飞跑,幸亏没遇到人。
慎思阁的前头站着两个侍卫,后面却并无人,因为夏季,窗户开了半扇,简直像是天助她也。
宋皎咬了咬牙,蹑手蹑脚溜到窗户边上,铆足劲翻身而入!
双脚落地,耳畔静悄悄地,只有虫鸣。宋皎屏住呼吸,看到身旁是一把极大的紫檀木的太师椅,并一张擦得光可鉴人的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