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嵩的眉峰抖了抖,宁肯自己没听见这句话。
同时他庆幸盛公公此刻不在,不然的话他老人家恐怕要晕厥当场。
内殿之中,地上散落着两封信、几本鹅黄的折子,有的折子在落地时候散开了,露出里间的字迹。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精致的乌木骨泥金花鸟宫扇,落地的时候一枚水色很好的扇坠碰在琉璃地面上,已然碎裂,甚是可惜。
赵仪瑄看着地上的东西,目光落在其中一封信上:“逼奸?就算本太子承认逼奸,那你敢说自己是朝臣吗?”
宋皎道:“那又怎么样,就算是民女……你也不能强取豪夺。”
“那如果民女对本太子强取豪夺呢?”赵仪瑄耐着性子而言辞辛辣:“吃过了就想不认账?”
宋皎低估了太子殿下的操行,没想到他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且信手拈来。
眼见他还要走过来,宋皎左右打量,抄起旁边桌上的一尊看着不很大的三足鼎杯:“你站着!”
赵仪瑄扫了她一眼,却俯身过去,他并没有管那些折子跟玉碎的宫扇,而是将其中的一封信拿了起来。
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封信,太子问:“你可知道,这是谁写的?”
宋皎正觉着手中的东西沉甸甸地,先前没细看,这会儿偷空看了眼,金碧辉煌,上头镶嵌着各彩色宝石,显然是极名贵不可得之御品。
她吓了一跳,生恐自己失手给他砸了,又见赵仪瑄并没有要过来之意,便又小心地重新放了回去。
听见这句问,她觉着奇怪:“这个我又怎么知道?”
赵仪瑄把信举起,将信皮展示给她看,宋皎瞧着上头那飘逸而极具风骨的楷体,心中一惊:“这是……”
“你竟认得?”赵仪瑄有些意外。
宋皎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这、像是王老大人的遗迹吧。”
赵仪瑄笑了:“你果然认得。”
他手中拿着的确实是王纨的亲笔信,是王纨生前给他留的最后一封信。
赵仪瑄问:“你想不想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宋皎沉默了片刻:“老大人是给殿下所写,自然只有殿下能看,而殿下若能将先生所志谨记于心,自然是万民之福。”
赵仪瑄眉峰微蹙,玩味地:“怎么说的好像……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一样。”
宋皎低下头:“殿下说笑了。”
赵仪瑄深看了那封信一眼,将信重新放回桌上,然后他一撩衣摆,坐回了椅子上:“今早上遇到你之前,本宫出了城,你知道我为何出城么?”
只要他不再动邪念,她愿意听他说个三天三夜,宋皎问:“愿闻其详。”
赵仪瑄盯着宋皎:“昨夜本宫忽得一梦,梦见老师于泉下甚是不安稳,似有怨念之意,责我忘了为他报仇。”
宋皎缓缓抬头,欲言又止。
赵仪瑄道:“你想说什么?”
宋皎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下官是想说,王大人品行高洁,纵然身故亦不改其行,殿下所梦,或许只是殿下自己的心结,而非老大人之所愿。”
“你是在为自己辩解?”赵仪瑄扫了眼自己身上,几分无奈,只能强压,“那,你怎么解释……本宫出城到了坟茔后,发现恩师的坟茔一角果然被雨水冲塌之事?”
宋皎哑口无言,苦笑。
赵仪瑄道:“怎么,你不是很会说话么?倒是给本宫一个解释。”
宋皎想了想:“雨水连绵毁损房屋之事,比比皆是。但若太子殿下一定要个说法,您的解释是一个,但也可以用另一种说法来解释。”
“你说。”
宋皎看了一眼那封信,道:“或许,老大人却是泉下难安,但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仇而无法安生,他自始至终记挂的,应该只有太子!”
“你、你说什么?”赵仪瑄的脸色微变,从原先的轻描淡写,变得肃然阴沉。
宋皎道:“这个,殿下应该明白吧。王大人的夙愿是什么,殿下是否已然做到,还是背道而……”
“住口!”赵仪瑄的拳蓦地握紧,打断了她的话。
宋皎突然觉着自己有些造次,何必跟他说这些,现在的情形本来就微妙的很,自己又何苦要惹怒他,她忙道:“这是下官一家浅见,殿下觉着不对,那就当没听过,不必动怒。”
赵仪瑄看看她,又看看那封信:“你敢当面嘲讽我未能遵循老师遗愿,你害死了他,还敢来诛我的心!我真的应该直接把你给……”
他昨晚半夜噩梦,梦见王纨形容凄苦的来寻他,说自己在地底不得安生等等,今早上他赶去坟茔,果然发现坟墓塌了一角。
当时他看着那塌陷之处,心中冷怒交加,他本来可以直接除掉宋皎的,可偏下不了手,而王纨的坟墓就在此时缺损,莫非是老师在天之灵对于自己的警示跟不满吗?
他瞪向那始作俑者。
宋皎正低着头,目光所及,突然看到其中一份敞开的折子上依稀有“鹤州”字样。
她心头一动,忙要定睛去看,却听赵仪瑄道:“怎么,你又无话可说了?”
宋皎竭力定神,假装自己没有留意那些折子,抬头道:“原来……刚才殿下所说宋家必定要死一人,就是为了这件事。”
赵仪瑄重新起身:“是啊,本来很简单,你死就行了,但是偏偏……站着别动!你要知道这是东宫,若我真的用强,你纵然插翅亦难逃。”
宋皎正要退后,闻言只好暂时停下。
赵仪瑄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眼神,目光往地上扫了扫,缓缓道:“我虽觉不杀你愧对恩师,但你若留在东宫,想必老师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宁毁一座庙,不拆一门亲。而且……你若成了本太子的人,名正言顺,天下皆知,又有谁敢动你一根手指?本太子就不必忙着多造杀孽,岂非善莫大焉。”
宋皎还记挂着地上的折子,一心二用地听完太子的宣言,已然惊痴,且已然不知“善莫大焉”四个字为何物了。
却正在这时,殿门口一声浅浅咳嗽,是盛公公去而复返。
在门边张望了一下情形,确定似乎可以进来,盛公公低着头小步上前,瞄了眼地上凌乱的折子:“殿下,皇上派了人来,殿下……最好一见。”
宋皎趁着这个机会,又忙去瞧地上的折子,她顾不得细想赵仪瑄刚才那番话了。
反正太子说他的,而自己是绝不会入东宫的。
这辈子都不会。
然而她还没看两个字,就听到赵仪瑄一言九鼎地吩咐:“宋侍御今夜寝在东宫,给她安排住处。”
瞬间,盛公公的脸色精彩到无法描述。
宋皎更是震惊到忘了去窥探密奏的内容,抬头惊叫:“殿下?!”
赵仪瑄才要转身入内更衣,闻言回首:“或者,你不想另外安排住所,就在这里也成。”
“你、我……”宋皎张口,一切的能言善辩在强横霸道跟前都失去了用武之地,而宋皎显然也忘了该怎么抗辩,她只是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我不!”
盛公公本来就在震惊之中,听见这响亮的一声抗命,震惊加倍。
赵仪瑄眼神一沉:“再说一遍?”
眼见情形大为不妙,盛公公急中生智的打了个哈哈:“宋大人,你是不是高兴疯了?别人想留还没资格呢,你还不赶紧谢恩?”
太子的东宫,就如同一个小些的皇宫,宫中应有的官员,以及朝臣官衔等,东宫一应尽有。
在那些朝奏紧急或者有特殊要事的时候,会留一些朝臣居住宫中,以便于就近议政,但仅限于皇帝或者太子的心腹才有此殊荣。
宋皎耳畔一片鼓噪,谢什么他妈的恩,她只想撒腿就跑。
但正如赵仪瑄所说,如今她是插翅难逃。
而且惹急了太子,有害无利,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何况她来东宫,明明有更重要的事,而她的所图近在眼前,仿佛唾手可得。
眼角余光瞄过地上的那些折子,心底飞快地旋转,宋皎终于把心一横,躬身行礼道:“下官遵旨……谢殿下恩典!”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来吧,一回生,二回熟
小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豫王:这、这……两个狼灭?
看到kk同学把小宋唤作“饺子”,居然跟之前的小剧场完美对上,哈哈哈点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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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两个人短暂却令人紧张的对峙, 在宋皎的英明抉择下,“化干戈为玉帛”。
赵仪瑄似笑非笑地深看了她一眼,仿佛对于这个回答倍觉满意, 他悠闲地背了手准备去更衣。
临转身的时候他还不忘吩咐:“把地上收拾干净。”
盛公公早有这种自觉, 已经招手唤了两个小太监进来,手脚利落地把那些折子, 信,宫扇等收拾妥当。
宋皎正想抓住机会一览无余,闻言大失所望,心里暗暗咒骂。
她只得退而求其次的盯着拿折子的小太监, 留心看他拿了东西会去哪儿。
正紧密盯人之中,眼前突然多了一个微圆润且鼓的肚子,丝滑的褐红缎子往上是只呆呆的四爪蟒, 瞪着眼睛跟她面面相觑。
宋皎蓦地抬眸,看见的是盛公公勉强干笑着的胖脸, 他言不由衷地说:“恭喜啊宋侍御,你惹怒了太子殿下,居然还能留寝东宫, 这可是破天荒的稀罕事儿。”
宋皎敷衍地嘿嘿一笑,歪头又去看那太监,早不见了踪影。
盛公公察觉她的动作也回头看了眼:“殿下这会儿有事,你若要见,且等半个时辰后吧。”
宋皎含含糊糊答应了声, 忽见盛公公手里握着那柄摔碎了扇坠的乌骨木泥金扇, 那个坠子只剩下了半边在上头。
盛公公用扇子敲了敲掌心,惋惜道:“这个可是殿下这几天最喜欢的,如今竟摔坏了, 殿下就是这个脾气,火头上来就不管不顾了……可惜了儿的,少不得叫御造监的人拿去再修修,另换个坠子。”
宋皎闻言,绝口不敢提这不是赵仪瑄摔的,是之前她拼命挣扎的时候不慎推翻在地的。
不过,这倒是个合适的话题,宋皎趁机说道:“公公,太子殿下难道不仅仅是在书房里批阅折子?可见殿下时时刻刻心系天下,才能这样奋而不辍,真是叫人肃然起敬的有德储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盛公公对她有偏见,听见她拍了太子的马屁,就如同自己也被拍的舒畅一样。
盛公公自得地一笑:“殿下当然是不拘一格的,有时候就在寝殿,有时候在书房,不管哪里,反正都能办成了事儿,你说对吗?”
宋皎满脸心悦诚服,而心里暗骂这句真是废话,等于什么有用的也没说,毕竟她只是想打听那些折子给放在哪里罢了。
大概是宋皎的表情伪装的过于恳切,盛公公发了慈悲,忍不住多口道:“我说宋侍御,你看着长了一张挺机灵的脸,怎么那么傻傻的总要跟殿下对着干?现在殿下没有要你小命儿,你就该知道点好歹,尽量的把殿下哄高兴了才是,殿下喜欢了才是你的福气,别总傻不愣登的给人家当刀,却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
宋皎怔了怔,低头道:“公公说的是。”
她知道盛公公这几句话确实是在提点自己的,心里却五味杂陈。
“走吧,给你弄个住处去,”盛公公用扇子拍拍掌心,且走且道:“晚膳有没有忌口的?天儿热,回头再叫人给你准备些洗澡水。”
“没有什么忌口,多劳公公操心了,”宋皎跟在他身后,谦逊地说道:“我是第一遭到东宫,完全的一头雾水,简直怕自己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对了公公,刚才您说的太子殿下的书房又在哪儿呢?”
盛公公完全不疑有他,往身旁一指道:“书房有两个呢,殿下多在寝宫前头东边的慎思阁那里召见朝臣,批折子之类,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常来常往了,自然就熟门熟路,当然你自个儿可要争气点,别再招殿下不痛快……毕竟殿下把你当心腹,你才有资格在这儿走动。”
宋皎苦笑:“那下官只能尽力而为了。”
两人才出寝殿的门口,就见诸葛嵩正在跟一个人说话。
那人一身青衣缎袍,不是别人,正是豫王身边的关侍卫。
关河察觉有人出来,立即抬眸。
宋皎的脚步陡然停下,几乎没忍住立刻上前跟他招呼。
但是关河身边的诸葛嵩却也正盯着她,而盛公公已然跟诸葛嵩招呼道:“我已经回禀过太子殿下了,你稍等片刻……”
说着又看关河:“哟,你不是跟着豫王殿下的关侍卫吗?怎么跑来东宫了?”
关河躬身道:“回您的话,王爷先前给皇后娘娘请安,出宫的时候听说宋侍御被殿下传了来,正好王爷有些事要交代宋大人,若是……”
宋皎的心噗通噗通乱跳,她明白豫王必然是知道自己在这儿,怕自己有危险,所以叫关河来带她离开的。
关河正要说下去,盛公公已经惊讶而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原来豫王殿下是叫你来要人的?”
他回头又看了宋皎一眼道:“你这小人儿还成了香饽饽的,人人都追着要你。”
宋皎脸皮略热:“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