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仪瑄道:“这个……”
他好像认真地想了会儿,才确信似的回答:“是真的没有做什么。”
皇帝屏息,然后他咬牙道:“你看看你自己,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太子!一国的储君必得比平常之人更加谨言慎行才是!然而想想你近来所做,一言一行可有太子的样子?昨日才因为你贸然出城训斥过你一顿,哪成想你后脚立刻就捉了宋皎,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报复?你没有对他下手?”
赵仪瑄肃然道:“瞒不过父皇,儿臣……确实是想对她下手来着,不过儿臣在关键时候突然想到自己身为储君,一言一行当为百民表率,所以便及时地悬崖勒马,不曾犯下大错,父皇不信,改日问问程御史就是了,宋皎是他心爱的门生弟子,看看儿臣是不是动过她就知道了。”
虽然赵仪瑄说的跟皇帝所说绝不是一个意思,但皇帝仍是听出了赵仪瑄语气中的调笑不羁,皇帝怒的抓起面前的一个笔筒扔了过去:“混账玩意儿!”
皇帝的笔筒来的很快,准头却是一般,碍于老头子的颜面,赵仪瑄还是象征性地躲闪了一下,然后假惺惺地说道:“儿臣知罪,请父皇息怒。”
皇帝拧眉盯着他,目光沉沉。
半晌道:“你真以为朕奈何不了你。”
赵仪瑄道:“儿臣绝不敢这么认为,父皇又怎么会这么想?”
“哼,”皇帝冷笑了声,道:“你刚才说让朕去问程残阳,大可不必,朕直接问本人岂不好。”
赵仪瑄一怔,脸上那伪装的笑意陆续退散。
有些不安的,他品着皇帝话中之意,这是要问宋皎吗?
但是宋皎这会儿应该跟颜文语出宫了……总不会,还要追回来吧。
赵仪瑄没想到,自己低估了皇帝,或者说,低估了魏疾。
魏公公接到的旨意,是带他跟宋皎过来,但还没跟太子照面,只跟盛公公闲谈了几句,魏公公就瞧出了苗头。
所以在见太子的时候魏疾一个字也没提,因为他早就叫手底下的人暗中盯着东宫,在赵仪瑄以为自己可以独自应付皇帝的时候,魏疾的人早悄而不闻地把宋皎带了过来。
宋皎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皇帝的寝殿。
不知是不是那麻药的效力没散,还是自己的头磕碰的太厉害,她觉着自己如在梦境中。
这是怎么回事,前一刻还在东宫寝殿,现在又到了皇帝这儿。
年初的时候她花了三个铜板在街头算过命,那算卦先生口灿莲花,大赞她相貌非凡即将鸿运当头,把她哄得合不拢嘴,若不是囊中羞涩,简直恨不得多掏两个铜钱。
可现在看来,算卦先生所谓的“鸿运当头”,恐怕就是“流年不利”的意思吗?那个骗子。
耳畔不知是谁提醒:“还不跪下拜见皇上。”
她心里一紧,有些艰难地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皇帝望着底下跪着的人。
宋皎的名字他听了很多遍了,如雷贯耳,但这还是第一次见,竟比他想象中纤弱斯文的多,怪不得……曾听过豫王跟此人的传言呢。
“宋皎,你抬起头来。”
一声唤,宋皎恍惚间慢慢抬头,她看到前方金碧辉煌处,坐着一人,相貌威严气质清贵,眉眼里依稀跟赵仪瑄略见相似,不消说便是皇帝了。
她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忽然传自己前来,当时她跟着颜文语已经出了东宫,就给几个内侍拦住了,说是皇帝召见。
而皇帝看见的是一张过分清丽好看的脸,这本来是很让人舒服的眉眼,可因为跟豫王的那点传言,以及她跟太子的纠葛,皇帝便觉着有些刺眼。
他瞥着宋皎额头的伤,问道:“宋侍御,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宋皎深吸一口气:“回皇上,这是、是下官不小心摔了一跤。”
皇帝仿佛笑了声:“宋皎,你很不用怕,太子不在这里,就算他在这里,也有朕为你做主,是什么你就说什么,不管你跟太子私怨如何,若他敢用私刑,便是大罪。”
宋皎怔住:皇帝,是要替她出头?
皇帝向着旁边屏风之后看了眼,又对宋皎道:“你实话说,昨日太子为何传你去东宫?他又对你做了什么?”
宋皎是走着来的,本来就耗费体力,额头仿佛有汗,渗到了伤口,丝丝地疼,还有点痒。
她抬起手想挠,又把手缩回去:“殿下,回皇上,太子殿下传下官,确实是为了昔日一点私事,不过,并未……私刑。”
皇帝皱眉:“你是为太子打掩护吗?”
宋皎小声道:“下官不敢。”
她不是为了赵仪瑄打掩护,她只是不能说出实情而已。
难道要告诉皇帝,太子留她,是因为意图不轨?
如果说那些,自然就曝露了自己的身份,倒不如仍是推在两人的恩怨上。
“宋夜光,你可知什么叫欺君之罪?”皇帝起身,他从长桌后走出来,有条不紊地:“你可知道为何让你在外等了这半天?这是因为,朕已经先一步审问过太子了……该说的他都说了。如今,朕只是想听你亲口承认。”
欺君之罪?似轰然雷声,宋皎的呼吸紊乱起来。
有一滴汗促狭地从伤口上滑过,落在她的眉间:太子、说了什么?
总不会,他说了……
宋皎觉着不可能,但就在这时,她心里浮现之前两人对峙时候,赵仪瑄说过的话。
太子明确表示想留她在东宫,在此之前,当然要先将她的身份昭告天下。
如今这、这确实是个极好的机会,他可以趁机把真相告诉皇帝,同时也可以洗脱私仇报复的嫌疑!
简直是一举两得。
他曾说过想要的他一定会得到,也警告过她“逃不了”。
宋皎眼前发花,整个人像是不由自主滑向深渊,她几乎确信赵仪瑄必定已然这么做!皇帝知道了她是女子!
所以,皇上才说“欺君之罪”?
身形一晃,伸手在琉璃地面上抵住。
皇帝缓步走到她的身旁,他看出了宋皎已然心智动摇,便进一步逼问:“豫王为何去了东宫又很快离开?颜文语又怎么会跟你一起?你还不肯承认……是想让朕把豫王跟颜文语都传来问话吗?”
“皇上!”宋皎头晕目眩,才缝合的伤口仿佛变本加厉的疼了起来,而且是窜跳着一般的疼。
她做梦也没想到,皇帝竟想把赵南瑭跟颜文语牵连进来,这像是触及了她不可碰的软肋:“不、不要……我说就是了。”
“这才对。”皇帝的脸上露出些跟赵仪瑄似的满意的笑:“说!”
宋皎低头,看到自己的汗滴落在光可鉴人的琉璃地面上,像是个小小的湖泊,足以将她浸没窒息。
“下官……我、我的确是……”
就在宋皎将艰难开口的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狠狠地碾压过自己的声音,他道:“父皇,宋皎的伤口才做缝合,您没见她快要撑不住了么?这样下去不等儿臣动手,她自己就先完了。至于您想知道的,儿臣有问必答就是了,何必费事问一个弱不禁风的伤者。”
原来就在传宋皎的时候,皇帝让太子退在殿内一侧。
皇帝本是想利用宋皎的亲口供述来让太子低头的,可哪里想到,差点有意外收获。
赵仪瑄在屏风之后却看的清楚,宋皎是撑不住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
皇帝见太子居然走了出来,还以为他是心虚才故意拦着宋皎供认:“你还不住口!”
赵仪瑄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宋皎身前,一改先前的轻浮不羁,太子正色道:“父皇想听的,儿臣承认就是了,不错,儿臣的确是因为记恨她害死了王纨,所以才把她拘在东宫,本是想细细折磨过后,再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命丧东宫的,谁知道豫王坏了好事,颜文语又去了……事情就是如此,您满意了吗?”
赵仪瑄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响。
宋皎看到挡在身前的那道身影跟着晃了晃。
她抬头扶了扶额头,想看清一些,却偏一声不响地向前栽倒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看本太子对你好吧,还不赶紧以身相许
小宋:皇上请打的再狠些~
太子:你改名吧,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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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在宋皎给魏公公的人带走之后, 颜文语极为不安。
一则宋皎的情形实在不好,皮外伤虽已经处理妥当,却不知她的头到底有无什么其他妨碍。
她的脸色苍白的, 走路也有些虚浮踉跄。
颜文语不得不叫嬷嬷扶着宋皎而行, 甚至担心她走着走着就会晕厥过去。
另一方面,颜文语更担心这一趟突然的面圣, 会出事。
除了宋皎之外,她还不放心太子殿下。
虽然在东宫的时候,赵仪瑄看似已经被说服了,也肯叫她们离宫, 但太子殿下那个脾气,就连颜文语也没办法掌握。
她怀疑这次两个人都去面圣,会变生不测。
但是颜文语没有办法阻止, 因为对方是魏公公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皎跟他们去了。
颜文语本是要出宫的, 她知道今日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惊动了皇上,别说是她,就连太子恐怕也相形见绌。
可是就这么走了, 实在不甘。
就在她出神之时,身后跟随的嬷嬷及时地建议:“既然进宫了一趟,若是能去瞧瞧咱们娘娘倒也是好的,之前娘娘还叫人送东西给姑娘,可见惦念之情。”
这提醒了颜文语。
她或许可以去楚妃娘娘宫中坐一坐, 看看情势再说。
但是还有一种顾虑, 让她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直到内苑里的两个小太监寻来,竟是九章宫里派来的,上前行礼笑道:“夫人在这里呢, 叫我们好一个找。娘娘听说您进了宫,就一直盼着您过去,迟迟不见人,便催我们出来寻,幸而是在这儿。”
颜文语哑然,只得将顾虑压下,随他们前往。
九章宫内,楚妃娘娘听宫女报说颜文语到了,便先带人迎了出来。
楚妃出身名门,身量高挑,肤白貌美,气质清雅,谈吐高贵,深得皇帝宠爱。
对于这个几乎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女,楚妃有一种仿佛看着自己亲生女儿般的喜欢,她在宫内虽然地位尊崇,但并没有自己的子女,所以对于颜文语更多了一份发自真心的疼宠,何况颜文语又是极为懂事的,颜家的这些女孩子里,楚妃最喜欢的就是她。
望着楚妃慈爱温柔的笑脸,手也被她握住,颜文语心里有一点点不安。
她知道今日宋皎去面圣,吉凶难测,弄得不好就会把宋皎的身份抖落出来,到那时候皇帝一怒……程残阳首当其冲,她因为今日东宫之行,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其他的豫王之类,都会给波及。
她之前犹豫着不肯过来,就是担心事情暴露,自己却在楚妃这里,未免会连累了娘娘。
谁知楚妃看出了她眉间的隐忧,示意伺候的人暂且避退,楚妃才轻声问:“你是怎么了?听人说你先前是去了东宫,那东宫这两天可是很不安生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颜文语道:“回娘娘,原本是……是程公的那个弟子,给太子留在宫内,程公不放心,他进东宫又不便,就叫我来看看情形。”
楚妃笑了笑:“程残阳对于那个宋皎也算是关怀备至了,连你他都用上了,真叫人怀疑宋夜光才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才在这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还担心着宋夜光呢。”
颜文语听出她话里有话,便看向她。
楚妃道:“你别说他没告诉你,他的亲生儿子程子励出了事,你总该知道的。”
“这个是知道的。”颜文语回答。
楚妃叹道:“当初你是怎么想不开,竟然要嫁给他,虽然以程残阳的身份,算不得是下嫁,可是再怎么样他也比不过东宫啊……如今地位又岌岌可危,岂不是要连累于你了?”
颜文语笑了笑,想到了那封休书,她垂眸道:“他不会连累我,娘娘放心。”
楚妃心疼颜文语,早在听闻程子励出事后,她就想过,到程残阳山穷水尽的时候,大不了就想个法儿,让颜文语离开程残阳。
她心里这般打算,但有些话说出来未免显得无情,又见颜文语淡淡的,楚妃便不说此事,只道:“不过,倒也不用过于忧虑,太子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有些破格,皇上甚是不喜……结局尚未可知啊。”
说到这儿,楚妃喝了口茶,也示意颜文语润喉。
殿内片刻的安静过后,楚妃说道:“你进门前我新得了消息,说皇上派了魏公公,传召太子……还把宋皎也带了去?”
“是这样的。”
楚妃道:“你大概不知道,因为太子留宋皎在东宫,内苑这里生出很多流言,有说宋皎饱受酷刑,有说已经灰飞烟灭,竟不知他们怎么想到的。如今见他活着,恐怕有很多人大失所望呢。”
这“大失所望”的人之中,当然还有个皇后娘娘。
颜文语说道:“宋皎虽无性命之忧,但也叫人不能放心,她身上有伤,又是头一次面圣,我真担心她应对不当出了纰漏。”
楚妃一怔:“有伤?”
“是不小心自己碰伤了,没有大碍。”
楚妃微笑道:“当真不是太子动的手吗?”
颜文语也忍不住笑了:“怎么连娘娘也这么不信太子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