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屏息。
她没想到一夜之间,豫王竟能想的这样的通透。
皇后怀疑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豫王有如此转变的,忽然她想起昨儿豫王跟着皇帝去东宫一节,便道:“你能如此想得开,眼光长远,母后却也不会再勉强你,不过,你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
就在这时,皇后好像看到豫王的唇角有点微肿。
经过半天一夜的敷药,豫王脸上被掌掴的痕迹已然消退,但是唇角给打破的伤口却无法在一夜之间愈合。
幸亏不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
但现在皇后总算后知后觉地留意到了:“你的……”
豫王不想回顾被太子打过的惨痛,更加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这点屈辱,便无奈一笑:“这两日有些上火,昨儿晚上长了个火疮,母后不必细看。”
皇后并未怀疑这话,因为豫王的谎话如此自然。
且她以为豫王自是因为思量这门亲事而火气上撞,也是有的。
最后,皇后悻悻地说道:“哼,真是白便宜了颜家,早知如此,本宫起初就不用费那些心思了。”
这会儿皇后的心意,却跟皇帝伤了太子后一样,都巴不得颜文宁早在那一撞中碰死过去,倒也干净。
说完了这些后,皇后不经意地说:“你舅舅先前派人送了信回来,他不日也会回京,正好……赶上你的事儿了。”
豫王劝服了皇后,皇上那边赐婚已经成定局。
做完了这一切的豫王依旧是心如止水的,整个人从内到外的淡然,就好像他在操办着的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的琐碎。
将要出宫的时候,豫王意外地看到了太子。
按理说太子殿下的伤势还不容到下地乱走的地步,但赵仪瑄显然比太医们想的更加强悍些。
豫王很规矩地行了个礼:“参见太子殿下。”
他仿佛失忆了一般,不记得昨儿才被打过一巴掌,又或者那巴掌跟那些激烈的争吵根本是子虚乌有不存在的。
赵仪瑄左右打量了他一会儿,说道:“听说你要定颜文宁做王妃了?”
豫王谦和地微笑:“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殿下都知道了。”
赵仪瑄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
豫王又是温和地一笑:“皇兄真是风趣。”
赵仪瑄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这个皇弟,终于他走前一步:“昨日你还跟本太子说,你不要的人我却求之不得,如今本太子是不是该把这句话还给你?”
豫王的脸上甚至浮现一点不好意思,他笑着垂头道:“殿下恕罪,昨日确实是臣弟出言无状,事后已然极为后悔了。”
此刻在太子眼中,豫王就仿佛是一只油光水滑的刺猬,赵仪瑄虽然知道他满身是刺,但他偏偏蜷缩成了一团,让太子没有办法下嘴去咬他一口。
于是赵仪瑄笑笑:“其实本太子也早不放在心上,方才确实跟你开玩笑呢,嗯……你的好事将近,倒要想想该给你预备一件什么样的大礼。”
豫王一派感激:“那臣弟就先谢过皇兄了,有劳皇兄费心。”
直到豫王殿下转身走开,在旁边看足了全场的盛公公才瞠目结舌地说道:“怎么王爷、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昨儿才天雷动地火似的干了一场,今日竟和风细雨,连盛公公都自叹弗如。
赵仪瑄却道:“哪儿就大变活人了,他一贯都是这样,面上正经无辜,心里黑的如墨,专会骗那无知女子。”
这“无知女子”指的是谁,自然清楚无误。
盛公公皱眉:“可是王爷竟然要娶颜家三姑娘做王妃,倒确实是出人意料。”
“也没什么出人意料的,”赵仪瑄长叹了声,道:“他哪里是娶颜文宁,他是在娶颜尚书罢了。”
盛公公哭笑不得:“殿下,您怎么又……又开这种玩笑。”
赵仪瑄不以为然地,揉了揉自己受伤的手臂:“这可不是玩笑,若不是看中了颜家的势力,豫王怎么会干这种亏本买卖,一来买了颜尚书的心,二来,也让众人看看他是何等的贤明……太子弃嫌的,他竟大大方方不计前嫌的收了,啧啧,简直是个圣人。”
说着,太子自己也觉着好笑似的,嗤地笑了声:“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把眼睛盯着夜光身上。”
因为最后这句话,太子莫名的高兴起来。
盛公公虽然不觉着这有何可喜的,但因为太子笑的开怀,他便也觉着喜欢了:“就是,昨儿还一副不依不饶的呢,这下好了,就不用跟殿下对着干了。”
赵仪瑄却一针见血的:“表面不敢,心里只怕还惦记着呢,哼。”
宋皎之前离开东宫,诸葛嵩亲自跟随。
后来宋皎跟着徐广陵上同月楼,侍卫长虽看似消失无踪,实则无处不在。
不过徐广陵也非泛泛之辈,诸葛嵩不能靠得太近,因此只能听见两人说话的只言片语。
他回到东宫后,便一五一十地禀明了赵仪瑄。
太子听后,表情有些阴郁:“这个徐广陵,倒是挺尽心的,这般处心积虑的,是为了豫王去打旧情牌么?混账东西……”
诸葛嵩以为他在意的会是另一件事,没想到太子的关注点与众不同,角度刁钻的很。
他只好提醒赵仪瑄:“殿下,徐广陵已经查到了春昙,那会不会……”
侍卫长没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太子的唇角浮出一抹玄妙的笑意。
赵仪瑄摆摆手道:“不用管,让他们查吧,查的越深越好,本太子还愁他们没把春昙翻个底儿朝天呢。”
如果这一天就如此过了,太子的好心情应该会持续一整夜。
可就在宫门将关之时,诸葛嵩又带了个最新的消息过来。
——宋皎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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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那天, 宋皎去了程府。
颜文语因为三姑娘寻死觅活,已然回了颜家,程府的下人看见宋皎来到, 一个个脸上堆笑, 忙小跑着迎上来。
自从京内传出程子励出事的消息,素来跟程府有往来的朝臣们也日渐绝迹, 只有宋皎,徐广陵等几个亲近心腹还时常过来。
尤其是宋皎,她是程残阳的关门弟子,颜文语青眼的人, 她自个儿性格又好,人物出色,程府上下都乐意见着她。
此时门口的家奴笑哈哈地替她把驴子牵住了:“宋大人, 您来了!”
宋皎从驴背上滑下来,看他摇头晃脑地跟自己的驴子似的:“你怎么这么高兴?”
那家奴道:“哪里是高兴, 不过是闷了这两三天,总没有一件令人喜欢的事儿,好不容易看到您来了, 这才能笑一笑。”
小缺从驴背上把两样点心取了下来,说道:“你是不是笑话我主子骑着驴过来呢?”
另一个家奴帮着把点心接了过去,道:“这话说的,我们是欢喜宋侍御的人品,又不是看他骑驴骑马, 何况先前那些乘着八抬大轿来的大人们还有呢, 现在统统不见了踪影,要叫我们再见着,别指望给他们一点笑模样。”
起先那个不愿叫他多抱怨给宋皎听, 便打岔道:“宋大人,你来就来,怎么还拿东西?”
宋皎说道:“听说老师病了,不知情形怎么样?”
说话间又有几个下仆听闻她来了,有的忙着跑到里间报信,有的便也跑出来,几个人簇拥着宋皎进了门,竟是且说且陪地把她送进了内宅。
里头的丫鬟闻讯出来接了宋皎,因说道:“我们太太昨儿就回了颜府,本来说当天就回来,谁知昨夜派人说事情耽搁了,也不知今儿几时回。”
宋皎心想,颜文语恐怕是因为豫王要娶亲的那件事耽搁了吧,却并不提,只道:“不打紧,我是来探望你们老爷的。”
丫鬟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有些忧愁之色。
宋皎忙问:“怎么了?”
那丫鬟悄悄地问:“宋大人,我多嘴问一句话,我们公子真的……真的现在在诏狱里吗?”
宋皎一窒,摇头道:“不是。”
她是在大理寺见着程子励的,并非诏狱,所以这个应该也算不得扯谎。
“不在哪儿?”丫鬟眼睛一亮:“这么说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公子并没有犯事?”
宋皎勉强笑了笑:“这个还不怎么知道,回头我得再细细打探打探。”
既然如今朝廷没有下判决,那么一切说法便算不得数,宋皎是这样想的。
她极愿意不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而宁肯一切往有光的地方看。
丫鬟幽幽地叹了口气:“阿弥陀佛,但愿公子没有事,我们老爷这病症,多是因为公子起的呢。”
她嘀咕了这句,又抱歉地对宋皎道:“宋大人,您见谅,只是您是老爷的弟子,是他贴心的人,这些日子又没有个能说话的人来……一时我就多嘴了,若给夫人知道,恐怕又不饶了。”
宋皎笑道:“你是为了老师着想,我当然不会怪罪,你放心,你们夫人不会知道的。”
丫鬟感激地向着她笑笑:“宋大人,如果我们老爷多几个像是您这样的弟子,他兴许也不会生什么病了。”
宋皎则有些惭愧的笑笑,以前她总觉着,只要跟着程残阳,跟着豫王,做点儿她稍微力所能及的事,总之不愧良心,混混度日就行了,也没想过要努力往上爬。
直到现在她却又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就连去见程子励,都要绕个弯子。
一直以来挡在她身前的都是程残阳跟豫王,而她为程残阳所做的却极有限。
但宋皎更怕的是,假如程子励的事情判定了,那老师该怎么面对这个结局,若这把年纪没了独生儿子,声名尽毁,她简直不敢细想。
内室有一股苦涩的药香气弥漫,程残阳已经知道宋皎来到,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身上披了件外赏,扶着丫鬟的手缓步往外走。
宋皎见状,忙上前亲自扶住:“不是说在静卧么?好好地为何下来了。”
程残阳道:“没病到那地步,不必担心。你怎么这一早就来了?”
宋皎从小缺手中接了点心过来:“连日没来了,心里实在惦念着您。”
程残阳哈哈一笑,回头看着那几包点心:“这香味……你买了定胜糕?”
宋皎道:“定胜糕,栗子糕,还有一包枣泥山药糕,都是喜福斋里新鲜做好的。”
小缺在外头正要走,闻言回头道:“程大人,主子可是天不亮就去排队等了,这是今儿头一份!您老有口福了。”
宋皎笑道:“多嘴。”
程残阳连连摆手,又对宋皎道:“你还知道我喜欢这一口。”
宋皎扶着他在桌边落座,道:“您曾说过,品过的江南细点里,喜福斋是做的最合您口味的。”
她把面前的糕点打开,外头丫鬟早端了两盏清茶进来。
程残阳拈了一块定胜糕吃了口,甜而不腻,齿颊沁香,他含笑点头,慢慢地将一整块糕都吃了,宋皎又伺候喝了半杯茶。
丫鬟趁机送了药进来,道:“老爷原先不肯吃早饭,如今好歹吃了块糕,这药却也正好喝了吧。”
宋皎又忙接过去,请程残阳喝了,喝罢又吃了半块栗子糕,尝了口枣泥山药糕,这才起身扶着宋皎的手走到外间。
在厅中落座,程残阳便问道:“这两天,听说你不在御史台,是做什么去了?”
宋皎略一迟疑,终于说道:“老师恕罪,我、我是去东宫了。”
程残阳却并不觉着诧异,只淡淡地问道:“上回已经吃了亏,难为你也没有个记性。”
宋皎却知道程残阳不是责怪,而是担心自己。她先笑了笑,鼓足勇气道:“老师,我、我见着师兄了。”
程残阳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他才说道:“见他做什么,可知我心里……早就当作没有这个儿子了。”
宋皎毛发倒竖:“老师,怎么这么说!”
“不然呢,”程残阳的眼神黯淡,却偏微微昂首,透出一股子的倔强:“他若真把自己当作我程残阳的儿子,在做那些毁国害民的混账事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
这句,宋皎却也无法反驳,因为就算见了程子励一面,她也没从程子励口中听到一句半句的解释。
她只能没什么底气地说:“老师,我想、我想师兄他是有……苦衷的。”
“狗屁苦衷!”向来内敛的程残阳竟也破口骂了一句:“你不用给他找借口,就算是刀压在他的脖子上,有些事也不能做,他既然做了,那他就不再是我程残阳的儿子……咳,咳……”
宋皎见他咳嗽的厉害,早起身去给程残阳捶背:“老师,您别生气,这件事……大理寺那边还在查,咱们不如等查出结果来再……”
程残阳缓缓地吁了口气,没有接茬。
他看着窗外一丛盛开的紫薇花树,望着上头绕着乱飞的蜂蝶,忽然说道:“夜光,你可知我这名字的由来?”
宋皎微怔:“这个,夜光并不知道。”
程残阳道:“我原先是江南人士,少年游历,见过多少百姓疾苦,而官吏不作为的惨状,那时候我便想,要尽我之力,为这天下黎明百姓做些事。”
宋皎屏息听着,不敢让自己错过一个字。
只听程残阳念道:“‘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这是前朝李纲的《病牛》,梁溪先生也曾为朝廷监察御史,忧国忧民,志虑忠纯,却被朝廷见疑而罢免,这首诗便是他谪迁时候所做,我因敬慕梁溪先生为人,便改了名字,用意自省,立志此生要效仿梁溪先生,不负国,不负民。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