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仪瑄听着这句“孩子们都在”,眼中风云变幻,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目光沉沉地,只是看着前方魏达领着魏宁,两个小家伙蹦蹦跳跳地在雨水里,像是两只嬉水的小鸭子。
而在他怀中,是纤弱而温香的人。
赵仪瑄慢慢地低下头,最终竟把自己的下颌搭在宋皎的肩头:“夜光。”
宋皎肩头一沉,想回头都不能,很怕他在这儿荒唐:“殿下,你不要……”
她还没说完,耳畔是赵仪瑄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夜光……本太子今儿真真的喜欢。”
宋皎愣怔。
赵仪瑄缓缓地吁了口气,搭在她腰间的手却越来越紧。
就在宋皎忍不住又要提醒他的时候,太子长叹似的:“夜光,本太子真是越来越……舍不得放开你了。”
霁阊行宫,只是个借口。
在听诸葛嵩说宋皎出城的时候,赵仪瑄那一夜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
次日他就派了盛公公去内苑,跟皇帝禀报,说是因为天热,他的伤口难以愈合,几度恶化的原因,需要出城到霁阊行宫静静地休养一阵子。
之前他的伤突然化脓,皇帝也知道的,这两日也始终为了他提心吊胆,所以听了这样的禀奏,立即答应!
太子的车驾出城,太医随扈,一路招摇地往行宫而去。
但又有谁知道,那不过是明修栈道,实际上他却换了常服,一路来到了永安镇。
其实在决定出城的时候,太子心里也颇有些嘀咕。
他是否是太过冲动,是不是不该如此,竟为了一个宋夜光……如此放不下。
本来在最初,诏狱中得知她的身份的时候,心情还并非如今日一般。
当时他还惦记着要如何处置宋皎,在杀与不杀之间有过犹豫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这个曾困扰过他的问题被完全的抛弃了?
大概……是从头一次把她留在东宫的时候吧。
本以为已经跟她有过肌肤之亲了,在她的身份揭破后,宋夜光唯一的选择是投在自己的掌心,也只能如此选。
她若是个聪明的,就该握住这唯一的出路,她本该低眉垂眼用尽手段地讨他的好。
毕竟太子高兴了,才能为她在东宫留一席之地,多宠她些日子,身在万人之上,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没想到是他想错了。
宋皎根本不想进东宫,甚至根本不想得他的恩泽。
太子从唾手可得到了求而不得。
唯一的收获是两个响亮的耳光,一个深深地牙印。
天之骄子,居然就这么给她弃如敝履。太子虽然不肯承认,但渐渐地他意识到,当初见萤山的那一场狂乱后,念念不忘的是他,而绝不是宋夜光。
太子心中有一种迷乱之感,宋皎就像是那种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而他是被占了便宜后、哭闹不休的黄花闺女。
但此时此刻,同她的家人吃了一场并不精致跟丰美的饭菜,呆在这狭窄局促而简陋的小院子里,听着雨声跟内室里隐隐传出来的魏老先生的鼾声,看着面前两个顽童踩水踩到水花四溅……
放不下,放不下,那就不用放手。
太子抱着宋皎依偎着她,眷眷地闻着她身上的淡香,竟生出一种恍惚的,仿佛可以这样天荒地老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狗狗大型撒娇现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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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二更君
魏家里屋。
姚娘子扶着魏子谦到了炕边坐下, 拿了帕子给他擦脸擦颈,蹲地为他将鞋子脱了。
“我再去给你弄些热水来。”
姚娘子正要走,魏子谦叫住了她:“不用忙, 先将就用这些水洗一洗就好, 累得很,等晚上再洗吧。”
他说着将身子往后仰了仰, 慢慢地叹了口气,双眼打量着这看着很简陋的房间:“还是自己的家里好,这次我几乎以为是回不来了……”
姚娘子吓了一跳,便起身扶着让他倒下, 一边道:“千万别说丧气话,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魏子谦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过了会儿才说道:“我原先不叫你去京内报信, 一来怕老大忙,二来就是担心会拉他下水, 谁知这么巧他就来了……我真不知道,这次我能出来到底是好是坏。”
“瞧你说的,能出来当然是好事, ”姚娘子心疼丈夫,便侧坐在炕边上给他捏肩捶腿,“要不然,我们这一家子可怎么活?这也是天意,咱们没有去报信, 偏偏夜光就跑了来, 许是他的心灵,也未可知。”
魏子谦苦笑,闭着双眼, 感觉娘子的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捶打拿捏,他仿佛舒服了很多:“你不知道啊,夜光他……”
姚娘子见他欲言又止,突然想起之前魏子谦仿佛对宋皎大声过,她忙靠近了些,犹豫着问:“我倒想着要问问你的,先前你怎么好像是在训斥老大?干吗发那么大火儿?”
“我不是怪夜光,”魏子谦忍了忍:“我是怕他为我做了错事……也许是我错怪了他,毕竟那位……赵大人也替他说了话。”
提到赵仪瑄,魏子谦的眉头一皱,他重新睁开眼睛:“这位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
姚娘子却笑了:“你怎么还在问?爹都请教过了,他是老大的顶头上司,当然也是御史台的大官儿,看那一身的气派就知道。对了,小缺也说了他是顶大顶大……顶天的官儿呢!”
说到这儿姚娘子望着丈夫,问道:“你说……难不成他比夜光的老师程大人的官还大?那又是什么官?”
“顶大、顶天……”魏子谦的眼睛茫然了片刻,又听到娘子说比程残阳的官还大,他猛然一震,整个人要坐起来。
“怎么了?”姚娘子吓了一跳:“是不是……想喝水?”
魏子谦抬手叫她别做声,侧耳听了听外间,毫无动静。
他心里想着赵仪瑄的言谈举止,气质样貌,越想越觉着惊心。
“到底怎么了,脸色怎么又不大好了?”姚娘子关切地问。
魏子谦目光转动看向她,此刻他不能肯定,但已然生了疑心。
但魏子谦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更加不能先给妻子知道,免得她兜不住露出马脚。
于是魏子谦道:“没什么,大概就是累了。”
姚娘子端详片刻,看出丈夫像是有事瞒着自己,却想不通是如何。
她不是那种鲁莽的妇人,却是极善解人意的,当即道:“那就好好歇歇,反正已经回来了……对了,今儿出去买东西,是小缺拿的钱,我都记住了,回头好歹还给夜光。”
魏子谦“嗯”了声:“你记着就好,姐姐那里已经帮了咱们不少,不能再亏了老大。”
“知道!等改天有了或慢慢地攒起来,自然是要还的。”姚娘子痛快地说。
但话音刚落,她又想到了自己家里那生死未卜的铺子,夫君没说铺子如何,倘若铺子得不回来,又将怎么过活呢?
她想再打听打听,又不愿意让丈夫再雪上加霜似的难过。
眼见魏子谦似睡非睡的,姚娘子却又想起另一件事,便小声地说道:“这雨好像一时不能停,待会儿天黑了,我心想着该留一留贵客,哪怕人家不住这儿,总不能咱们一声不吭的,你说呢?”
魏子谦没有睁眼,也没有立刻回答,就在姚娘子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魏子谦才道:“行,你做主。”
姚娘子很敬爱丈夫,听了他这句,心里高兴,便把他换下来的衣裳挽起来,准备留着洗。
她想了想,魏达魏宁可还在外头,两个孩子一下雨就疯了,别叫他们胡闹的没边儿,于是下了地往外走去。
姚娘子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却发现堂屋里没有人,只有空空的桌椅板凳。
她探着头正要叫一声孩子们,目光转动,却看到在屋门口上站着两个人。
是那位跟官家同姓的贵客,姚娘子乍一看还以为他是独自站在那里,但是细瞧才发现不对。
他竟然是靠在老大身上的,一只手好像还搂着老大。
头更是亲昵地压在夜光的肩上。
在他们外面,才是两个正疯玩的孩子。
姚娘子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发跳,她的脚本来已经迈出来的,此刻竟悄悄地撤回了屋内。
她放下帘子,拿着那些旧衣服慢慢转身。
炕上的魏子谦察觉了什么似的:“怎么了?”
姚娘子忙又换了一副笑脸,走上前道:“没什么,我本来担心那两个小家伙又到处乱跑,刚看了眼……倒是挺乖的。”
“嗯……”魏子谦应了声,“这就好。”
姚娘子见丈夫没起身,这才悄悄地动了口气,回头看了眼门边。
她心里打着鼓,可又想:这个应该是没什么的,贵客能为了老大跑到这儿来,可见他们关系很好,一定是认识了好多年才能如此,所以……举止亲密些应该也没关系的。
而且也许京内的人大概都是这么相处的,一定是她没见过世面,少见多怪了。
她丝毫也不怀疑宋皎的人品,更加没胆量去质疑赵仪瑄,便合理而迅速地说服了自己。
不过她一时仍是不敢出去,又见丈夫的衣服上不知被什么划破了一道口子,她便找了针线笸箩,专心致志地缝起了衣裳,也很快把这件事扔在了脑后。
真的给姚娘子说中了,这雨起了劲一样,哗啦啦地一直没停。
两个孩子玩了好一阵,终于给宋皎叫了进来,姚娘子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想起来,忙放下针线活赶了出去。
赵仪瑄坐在廊檐下的竹椅上,手扶着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旁边。
在他身侧,宋皎正在给魏宁魏达擦脸,两个小家伙已经淋的跟水鸡一样了。
姚娘子又气又急,每人屁/股上赏了一个巴掌,拉着两个进去洗澡换衣裳。
拎着小东西进屋的时候,姚娘子悄悄地对宋皎道:“我看贵客脸上有些醉意,这天又不好,不如先歇息会儿,贵客身上有伤,不要在这里吹风受这湿气……就带他去厢房吧,要不要什么东西?你只管叫我。”
小家伙们跟着母亲离开,院子里静寂下来,只有雨点还在欢快地噼啪不绝。
宋皎站在门边,偷偷瞟了一眼赵仪瑄,她心里清楚,就算她想让太子快些离开,赶紧去他的霁阊行宫,但只要太子没有主动提起,那她说一万句也是白搭。
想到他方才靠在自己肩头那句话,一时似真似幻,宋皎却是没有勇气请他去厢房安歇。
笑话,那可是她安歇的地方,今晚上不出意外是要睡在那里的,叫他去?
谁知宋皎未曾开口,赵仪瑄反而慢慢说道:“你舅妈跟你说什么了?”
宋皎吃了一惊,转头看他,怀疑他已经听见了。
太子却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右臂:“不知是不是风吹久了,伤口有些疼。”
宋皎一个激灵,立即闪了过来:“疼的怎么样?厉害吗?”
赵仪瑄顺势握住她的手,哼道:“不是很厉害,就怕方才不小心扯动了,谁让你又推了本太子一把。”
宋皎无言以对。
刚才他不由分说又来抱住了她,她已经很克制的没有去动,甚至尽力地撑着他越来越重的身体了。
直到发现太子仿佛站立不稳,才忙要回身扶住他,幸亏两人就在门边上,堪堪地靠着门站住了。
这怎么能怪她?简直是倒打一耙。
她没心思跟太子辩白,只小心扶着他起身,沿着屋檐廊下往厢房去。
推开厢房的门,却见是斗大的一处地方,一张单人床便占了半个屋子,除此之外,墙边一个柜子,窗下有张看着瘸腿的桌子,上置一盏油灯,再无其他。
赵仪瑄环顾四周,似叹非叹。
宋皎请他到床边坐了:“殿下现在走还来得及,而且伤处最好让太医看看……别总是不当回事。”
赵仪瑄微微地笑。
先前他拥住宋皎后,一来酒力上涌,二来实在是过于喜欢,竟有沉醉之意,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恍惚中似睡非睡,差点压得她一起滚跌在地上。
幸亏宋皎竭力扶住,靠着门边站稳了身子,这样还给魏达那小子笑话了一句:“赵哥哥醉了!哈哈哈!”
幸亏魏宁还算乖巧,没有跟着取笑。
他的伤口不算疼,只是找个借口让她多关心自己而已。
宋皎哪里知道太子心里窝着这么多花哨,满心都在他的伤上。
她想亲眼看看如何,又没有那个胆子去面对那可怖的伤口。
她搓搓手问:“诸葛侍卫长在外头没有?”
赵仪瑄抬眸:“怎么?”
宋皎道:“让他给殿下看看伤。”
赵仪瑄慢条斯理道:“别想了,他跟阿盛都去了霁阊行宫了。”
“什么?!”宋皎觉着耳畔似有响雷,无法相信,“殿下你在这儿,他们去行宫做什么?”
盛公公先前也并没有说自己要去哪儿,宋皎以为他兴许是在镇子上别处住着,毕竟太子的车驾放在门口,实在有树大招风的嫌疑。
赵仪瑄却道:“这下你就别再指望让本太子离开了吧。”
宋皎匪夷所思地瞪着他,过了半晌才道:“我实在不懂,殿下你心里想什么?这般简陋地方哪比得上行宫?而且你不是要去行宫纳凉养伤的么?你留在此处倘若伤口有个万一……”
“只要你好生待本太子,便没有万一,”赵仪瑄截断了她的话:“你知道本太子的伤为何会恶化么?正是那天你赌气走了,是什么缘故,纵然我不说,你也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