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后退了半步:“殿下总不会又赖在我身上吧?”
“本太子没这么说,但到底是不是,也不用我说。”
“我……”宋皎拂袖,将头转开:“我自问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赵仪瑄道:“那你就是妄自菲薄了。”
“明明是殿下无事生非……”
宋皎回头怒视,谁知竟见赵仪瑄自己伸手在解衣带,她正要回避,只听赵仪瑄道:“你帮我把外衫脱了,本太子自己看看伤。”
宋皎闻言这才靠近,替他把腰间的革带解开。
赵仪瑄望着她俯身动作:“夜光,本太子并不是赖你,也没想为难你……这样吧,你若实在不愿本太子留在这里,本太子就走。”
宋皎的手上一停:“真的?”
赵仪瑄道:“是,只要你让本太子走,我即刻就走,不管风大雨大,不管伤疼不疼,车马颠簸不颠簸……不管……”
“行了!”宋皎啼笑皆非地打断了太子:“倘若我还是让殿下走,是不是就如铁石心肠冷血无情之人了?”
赵仪瑄认真地点了点头:“夜光不是那种人,对吗?”
宋皎站起身,抱着双臂道:“我确实就是的,我希望殿下顶风冒雨,忍着伤痛,受着颠簸赶紧去霁阊行宫。”
赵仪瑄磨了磨牙,却又无可奈何地摇头道:“知道你口是心非惯了,你越这是这么说,心里其实越舍不得。罢了,本太子最善解人意,不会非逼你把真心话说出来的。”
他且说且向后缓缓地躺倒:“先歇会吧。”
宋皎早看出来,太子一旦认定了,绝不会轻易妥协,果然。
如果可以,她简直想跟太子换一换,她去霁阊行宫受用,他爱在哪在哪。
赵仪瑄的右腿还垂在地上,半天不动一下,仿佛睡着了。
宋皎扶着桌子,时而回头看他,时而看看窗外的雨。
她总是挂心他的伤处,太子的伤俨然竟成了她的心病,虽不在她身上,却仿佛跟她息息相关一样。
可见他呼吸平稳,安安静静的,又想起他先前酒力发作差点站着睡着之事……宋皎怀疑他睡着了。
半晌,她挪步走到床边,低头看去。
太子合着双眼,脸色还有一点薄醺的微红,呼吸沉稳。
宋皎轻轻唤道:“殿下?”他一声不响,神色安泰。
宋皎心想他兴许真是酒困迷心,入了梦乡。当下不去管他,便将他已然卸去腰带的外裳轻轻地解开。
手探向中衣的时候,还是颤了颤,她是个最怕疼的人,更怕看见血淋淋的伤口,可见赵仪瑄根本不去管自己的伤,她又担负着盛公公的重托,到底大意不得。
咬紧牙关鼓足勇气,宋皎把太子的中衣系带一抽,小心地将他右肩上的衣裳往外拨了拨,自己则外头靠近了向内看去。
她看见的是噩梦一样的伤势,仿佛比那天所见还要狰狞些,想来是去脓之后重新敷药导致,可见盛公公所说并不是夸大其词。
宋皎屏住呼吸,一阵的头晕不适。
她心里很乱,这种情形,该时时刻刻配备一个太医在太子的身边才好,至少,得是盛公公那样的细心体贴人。
而不是她……一个见伤就晕的生手。
可就在这时,看似睡着的赵仪瑄忽然一动,左手将腰勾住,用力。
宋皎一头撞在他的胸口。
这单人的竹子床并不十分结实,稍微一动便会乱响,宋皎压下,竹床发出了不堪承受的“吱呀”响动,往下轻轻地一沉!
宋皎不敢乱动,也没怎么觉着意外。
相反,心里有一种“又是这样”的无奈感。
她的脸埋在赵仪瑄的衣襟口上,闷闷地说道:“殿下,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赵仪瑄道:“你不主动投怀送抱,本太子只得如此,什么时候你肯主动,自然就不这样了。”
他说话的时候,胸口嗡嗡地响动,震在宋皎的脸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的,让她忍不住也有些脸热发痒。
“你放开些,别又碰到伤。”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提醒。
赵仪瑄道:“不放。”
宋皎沉默,然后道:“你放开些,我到里面,不走。”
她非常了解太子在想什么了。
果然赵仪瑄垂眸看着她道:“又在说谎吧。”
宋皎道:“我若说谎,就让我、也受这样的……”
那个“伤”还没说完,赵仪瑄扫过她额头上那仍清晰的一点疤痕,蓦地抬手:“信你了!”他也知道宋皎怕疼,这样的赌咒对她而言已算恶毒,而他绝不想要她拿自己做赌。
宋皎身上一松,慢慢爬起来看了他一眼。
避开他的手臂,她如约轻轻翻到里间。
与此同时,太子侧身,右手搭了过来。
如今他的伤已然不是他的痛处,而是宋皎的痛处,她本要坐起来的,可给他的手一搭,便乖乖地卧倒不敢动了。
两人都是侧身之状,面对面的,势不可免。
这床颇窄,太子一个人就占了几乎整个儿,幸而宋皎身量小,彼此又是侧卧,倒是把他背后留出一点空儿来。
宋皎看着他明晃晃的眼睛就在面前,莫名又有点心慌,才闭上眼睛,又觉着更加不对。
她有点难堪的,要回身,背后是墙,前面给他堵的死死地,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赵仪瑄默默地看着她:“你又慌什么?”
“谁慌了。”宋皎输人不输阵地。
赵仪瑄道:“你的呼吸乱了,本太子听得出来。”
宋皎心虚,赶紧屏息不想让他听见。
眼见赵仪瑄笑道:“真是个小傻瓜,原来我们的宋侍御也有这么糊里糊涂的时候?”
她恼羞成怒,脸上飞红了一片:“我处处为了殿下的伤着想,殿下你若总是调戏,岂不叫人心寒。”
赵仪瑄道:“谁调戏了?”
他有条不紊地往前蹭近了些,盯着宋皎的双眼低低说道:“这叫调情。”
伴随他的动作,竹子床如同不胜负荷似的,吱吱嘎嘎,细碎的响声在室内响起。
窗外的雨声原本是舒缓的,不知何处滚过来一声闷雷,风起处,雨声陡然急了起来,细细密密,水汽氤氲。
就如同两个人已然交织错杂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单人床甚妙~竹床更佳~
小宋: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也不懂~
努力三更嗷,冲鸭!
感谢在2021-07-27 10:40:42~2021-07-27 16:5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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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三更君
雨声缠绵之中, 忽然间响起一声尖叫。
孩子稚嫩的叫嚷从半开的窗户外传了进来:“我要跟夜光哥哥睡!”
宋皎受惊,身子往后一退,后背紧紧地贴在墙边上。
赵仪瑄往后撩了眼。
隐隐听见雨声中, 是姚娘子压低嗓子道:“再叫!惊醒了爷爷看不打死你!”
轻轻两声咳嗽, 是魏老先生哑着嗓子:“怎么又打孩子呢?不要动辄又打又骂的,客人不是还在么?叫孩子们过来跟我睡就是了。”
姚娘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爹, 又把您吵醒了,您再安稳睡会儿要紧,别叫他们过去又闹您。”
魏达还在嘀咕:“我要跟夜光哥哥和赵哥哥一起睡。”
“宁宁、宁宁……”魏宁胆小,嗫嚅着说:“宁宁也要。”
赵仪瑄听到这里, 心里得意,便望着宋皎低低道:“没想到你这样吃香,可惜……夜光只能跟本太子一起睡。”
宋皎没法理会他, 只听着外头的动静,随时准备爬起来。
是魏子谦的声音, 平和地说道:“别闹,那边的床小,禁不住你们两个再过去。若还闹, 以后你哥哥就不来了。”
这句话倒是有效,两个孩子给姚娘子一左一右牵着,送到老爷子房中去了。
听到这里,宋皎稍微松一口气。
两个人面对着面,静静地听外头的声响从有到无, 最后是姚娘子从老爷子房里出来, 跟魏子谦说道:“夜光该是跟赵先生到厢房里去了,却不知怎么样,我过去瞧瞧?”
她有些放心不下, 却还有一点疑虑,不敢擅自打扰。
魏子谦道:“不用了,夜光心细,需要什么自然就叫你了。别去打扰他们。”
姚娘子听丈夫做主,便忙点头:“那成,我先把东西收拾了去!你再睡会儿,这样大的雨,也不能干别的,正好歇着。”
姚娘子退出来,收拾满桌子的菜饭之类。她干活最为伶俐,不多会儿,堂屋中已然打扫的干净整洁。
姚娘子又退到厨房,洗洗刷刷,归拢剩菜,热火朝天中,却见小缺从西厢房里鬼鬼祟祟的出来。
“怎么了?”姚娘子看着他:“你悄悄摸摸地做什么?”
小缺哭丧着脸:“怎么那位爷还不走?”
姚娘子一边刷碗一边笑道:“瞧你这话,忒没礼了,这样的贵客能到咱们家里来,不是咱们的荣幸吗?人家要是不嫌弃肯留下,那自然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为什么说这话呢?”
小缺拉了灶前的凳子坐在上面,哀叹:“正是因为身份尊贵,我才怕着呢。”
姚娘子眉开眼笑的,觉着小缺实在想不开,她道:“为什么怕?我看这位赵大人不是个挑剔的性子,瞧着挺随和的,今儿桌上老大硬拦着不许他喝酒,他竟一点不生气,这么大的官儿,这样的相貌气质,性子又好,真真讨人喜欢。”
小缺呲牙咧嘴,没办法形容心中的骇然。
“性子好”“挺随和”,这种话竟加在太子殿下身上,他简直觉着眼前天昏地暗。
“夜光能有这样的上司,可是他的福气,”姚娘子眼睛闪闪的,说着却又叹了口气:“就有一件不妥当。”
小缺问:“什么不妥当?”
姚娘子道:“我看这架势,赵大人今晚上必定是要留的,可那厢房的小床委实寒酸,叫他跟夜光挤在一起实在委屈。另一件儿……吃饭的时候我旁边瞧着,见他硬是没吃多少东西,是不是咱们这儿的东西不合他的胃口?你说晚上咱们弄点什么他喜欢的呢?”
小缺心想:“那您得把东宫的御厨弄来。”
他嘴上可是不敢这么说的,只支吾道:“叫我看倒是不用格外费心,横竖人家又不是冲着吃喝来的。”
“这倒是,”姚娘子爽快地笑了:“人家自然是冲着夜光来的,可也不能太委屈过分了……我想着,这赵大人既然是大官,恐怕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中午没时间才出去买的,晚上还有些空闲,不如咱们擀面吃吧?他既不爱吃肉,就用鸡汤蘑菇打底,最是鲜甜,天气潮,吃点热乎乎的汤面倒是正好。”
小缺原本耷拉着脑袋,可听到她算计好吃的,不由转移了心神,他想象着三鲜面的鲜甜,不由咽了口唾沫,道:“这个不错,殿下只怕也没吃过……”
“踮、踮什么?什么上下?”姚娘子疑惑地问。
小缺面无人色,正不知要怎么遮掩过去,正在紧张,却听到后院恢恢地叫了两声。
姚娘子吃了一惊:“什么动静?”
小缺跳起来:“一时昏了头,忘了那头驴该喂了。”
姚娘子看着他跑出去,又嘱咐:“地上都是水你慢点!”
见小缺去了,姚娘子心里打算着如何擀面调制等,一边将碗筷洗刷干净,厨房也整理妥当,这才出来。
她到底不大放心,蹑手蹑脚地走到东厢房外,从窗口向内瞅了眼,却见里头那一张小床之上,“赵大人”横躺着,而在他的身边床内,宋皎靠着墙壁坐着,两人不知在说什么。
姚娘子松了口气,转身回到里屋,却见魏子谦并没有睡着,她便上前坐了,把晚上吃面的事情告诉了他。
魏子谦道:“你的手艺是好的,这个必然合贵客的胃口。”
姚娘子得了夫君赞同,很是喜欢,又把宋皎这会儿正跟赵仪瑄在说话的事同他说了,因道:“你说晚上咱们要不要跟夜光换换?让他陪着贵客在咱们屋里睡?炕上至少宽敞些。”
魏子谦道:“你心细,想法虽好,可夜光未必能答应。你不必说,如果他觉着要换,他自己会告诉你的。”
姚娘子点点头,突然听到院后的驴子又叫了几声,她便笑道:“这小缺慌里慌张的,不知到哪弄草料去……对了,你说怪不怪,刚才我跟他说晚上吃面,他居然说什么‘垫下’……好像是这个吧,说“垫下”还是什么的没吃过,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魏子谦正为这个问题弄的心神不宁,所以才睡不着。
听姚娘子提起,他猛地坐起:“你真的听他这么叫了?”
姚娘子眨巴眨巴眼:“当然,我听得真真儿的,就是不懂是什么意思呢。”
“真……”魏子谦张着嘴,吸了口气,想说话又说不出声。
姚娘子看出不妥:“到底怎么了?”
魏子谦心中犹豫,几次三番那句话冲到了喉边又咽了下去,他很知道自己的娘子,从来的心直口快,如果告诉了她,现在来的这位根本不是什么大官,而是本朝的……那她只怕先就慌了神。
他心中焦灼,却到底是忍住了,只说道:“哦,没什么,大概是他口误了……你、你不是要擀面吗?阴天,天也黑得快,你倒是得先准备起来。别又黑灯瞎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