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并不认识太子:“这是……”
先前隔着门扇,赵仪瑄忘了还有个宋明,只听见男人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
上午在御史台,给程残阳堵在房内,还觉着像是被捉私情的奸。。夫,如今,却又摇身一变,成了要来捉拿奸。。情的正牌了。
等来一瞧,原来是这个毛头小子,那气方消减。
但同时却又有另一种不悦。
他看着宋皎:“怎么又多了两个,莫非你还要旁人壮胆吗?”
宋皎无视他的眼神,咳嗽了声,转头对宋明道:“老三,你跟小缺出去到同月楼,吃了晚饭再回来。我……有正事跟、这位大人商议。”
宋明已然认出了赵仪瑄正是那日在成衣店见过面的,却不晓得他的身份,只忙行礼道:“原来是您,失礼了!”
赵仪瑄看他倒还有些礼数,便一点头。
宋皎唤了小缺:“带老三去吃饭。”想再叮嘱他几句,当着赵仪瑄的面,又不好开口。
小缺早看清了赵仪瑄,顿时像是只鹌鹑一样,恨不得匍匐而行,闻言含糊地回答:“知道。”
赵仪瑄却淡淡地吩咐:“走远些,今晚上不用回来。”
宋明很诧异:“不、不回来?这是何……”
小缺没有给他问出来的机会,拉着他的手往外便走:“三爷走吧,回头再说。”
两个人扑棱棱地出了门,院子里重又安静了下来。
赵仪瑄扫着宋皎道:“你是故意的把那个小子弄来碍眼的吗?”
宋皎道:“老三才门,我也不知道他要来。”
太子走到旁边的葡萄架下,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藤蔓:“这还罢了,本太子以为你又反悔了呢。”
宋皎的心一窜一窜的,仿佛每一下都跳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窘迫,但却隐隐地察觉太子身上的气息仿佛不太对。
起初以为是因为宋明的缘故,但这个已经解释清楚了,所以应该不是这个缘故。
她深吸了一口气:“还以为殿下……不会来了呢。”
赵仪瑄道:“总算劳你开了口,刀山火海也得来。”说着他回头:“还站着做什么?过来。”
宋皎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唇,慢慢地走到他身旁。
赵仪瑄低头端详着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蹭了蹭:“洗了澡了?”
宋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幸亏这会儿夜幕降临,他应该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红。
赵仪瑄却没等她回答,他低下头,在她颈间轻轻地靠近,还是他熟悉的淡香,只是多了点皂荚的清新气味。
太子笑了笑:“夜光真乖,说到做到。”
他说了这句,又轻声在她耳畔道:“本来是要抱你去的,手上仍是不能用力……夜光莫怪。”
宋皎竟不知如何答复,夜色里无地自容,只含糊道:“这没什么。”
夜色中,太子看到她轻轻闪烁的长睫,以及被夜风微微撩动的一缕发丝,不偏不倚地贴在她的颈间,蜿蜒向下。
他的目光跟着钻了去,喉结上下滚了滚:“不过……其实也不必。”
“不必……什么?”
“不必去,就在……”赵仪瑄的声音低哑的,从她的耳中钻入心底:“此处甚好。”
宋皎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赵仪瑄已经拥住向前。
她的后背轻轻地撞在葡萄架的木柱上,一震之下,满架玲珑的翠叶随之颤抖,发出了酥麻入骨的簌簌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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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不过片刻的功夫, 感觉却像是半生般漫长。
宋皎很快便觉着头晕,双腿发软,已经没有力气再站稳了。
赵仪瑄察觉她一个劲儿地往下滑, 这才抬起头来。
宋皎的嘴总算得了自在, 唇角微张着,像是被突然抛上岸的鱼忙着找命一样, 急促地吸起气来。
赵仪瑄垂眸打量着她的神色,笑道:“怎么了,这么不禁……”
“殿下慢、”她勉强吐出几个字,定了定神, 才道:“慢些。”
竟是有气无力的。
赵仪瑄握住那把腰,略用力地将她扶了一把。
腰也有些绵软失力,赵仪瑄瞟了眼, 半是戏谑地悄声低语了一句:“也太娇了,我的宋侍御……”
一声“我的宋侍御”, 逼得宋皎的脸更红了,眼底有些潮涨。
这会儿夜色渐浓,但太子如星的双眸在夜影里闪闪烁烁, 看的她心慌不已。
薄暮中还有蝉声,不知从何处断断续续地传来,也不像是白日那么高亢响亮,而是低低哑哑,就仿佛是自言自语的悄悄话, 说完了后就准备随时入睡了。
他们没有再动, 但晚风却一拨一拨地送了来,头顶的葡萄叶刷地响了一阵又一阵,恍惚错觉里, 倒如同是潮声的起落。
除了这些,院子里只剩下了草丛中的虫儿低吟,吱吱吱,似有若无,更显得小院寂静了。
宋皎闭了闭双眼,她心跳的很快,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觉着禁不住的眩晕。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一种错觉,就好像隔着一层院墙,墙外的行人,会听见此处的动静,亦或者……看见。
她便跟太子在这幕天席地之间,如此无状。
这么一想,她越发难以禁受。
察觉赵仪瑄重又俯了过来,宋皎忙转开头,耳畔听到他的低笑。
然后,太子促狭一样追了过来。
就像是两只在水里的游鱼,突然撞见,他们轻轻地对了对嘴:“跑?这会儿还往哪里跑?”
宋皎闷哼了声,皱着眉闭上了眼睛。
赵仪瑄看她倦慵的样子,却也担心她真的晕了,便移开向下。
颈间有一点微微地刺痛,宋皎半睁双眼,看到太子所戴的二龙抢珠乌纱翼善冠,系结旁的五爪金龙上缀着一颗硕大的珍珠,正在轻轻地碰着她的脸颊。
她盯着那颗圆润的、光芒婉转的珠子,那点月白似的光随着他的动作,在眼前轻轻地晃来晃去,渐渐地给了宋皎一种错觉,就仿佛月亮提前升了起来。
宋皎张了张嘴,又咽了口唾液,她想定神,却又没法儿让自己安神。
双手本是无措地垂着,此刻因怕跌倒,便向后试图去抓住什么。
但她能握住的只有沿着廊柱的一株略粗的葡萄藤枝,她的手在粗糙的葡萄藤上徒劳无功地抓了几下,旋即给赵仪瑄握住。
“怕摔了,就抱着本太子。”百忙中,他微微转头,在她耳畔说道。
宋皎屏住呼吸,而又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地说道:“殿下、还是……到里屋吧!”
赵仪瑄停了下来。
然后,他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莫非……夜光这儿还有人?”
宋皎一愣,苦笑:“没有。”
她的手碰到他的衮龙袍的一角,本能地想要握住,却又忙醒悟般闪开。
赵仪瑄扫了眼她那无处安放的两只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也好。”
他替宋皎将有些乱的发丝撩了撩,端详着她的脸道:“还记得今儿在御史台答应本太子的话?”
“什么……”
大概是太过心慌不够镇定的缘故,她竟完全不记得曾答应过什么了。
“这么快忘了?”赵仪瑄唇角一挑:“还是说又要赖账?”
宋皎眨了眨眼,总算掠过一点印象。
她垂眸道:“哦、是那个……可我没有女装。”
原来今日在御史台,赵仪瑄要帮她在程残阳面前过桥,当时提出的条件,就是让她穿女装给自己看。
当时她迫于无奈答应了,但心里可没当回事。
她总不能再特特地为他去置买一套,何况这也算不得大事。
宋皎到底还是低估了太子殿下。
赵仪瑄笑道:“你猜怎么着?本太子就知道你不会有那些,所以……为你提前准备了。”
宋皎的双眼睁大了几分:“什么?”
她心里一晃,忙细看赵仪瑄身上,太子是空着手进来的,不可能还带着什么女装吧?
除非……除非他是穿在了身上。
她觉着赵仪瑄是在诈自己:“殿下……”
赵仪瑄的声音略提高了几分:“拿进来。”
大门发出很轻的一声响,有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宋皎正是做贼心虚的时候,看到果然有人,吓得缩成一团不敢抬头,整个人却如同缩在了太子怀中一样。
但在低头的瞬间她已然看清了,这进来的,正是诸葛嵩。
在想到这个时候,宋皎倒是不觉着太窘迫了,因为侍卫长看过太多次她的窘态,渐渐地……仿佛有点习以为常了,或者也可以称作脸皮渐厚,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总是跟太子厮混,自然也学了这人的习气。
诸葛嵩手中捧着一个软缎包着的包袱,不很大,双手送上。
太子拿了过来,诸葛嵩一声不响,依旧悄悄退了出去,将门带上了。
宋皎听到门响,才偷偷地从赵仪瑄肩头往外看了眼,然后她很轻地问道:“为什么、侍卫长会在外面?”
赵仪瑄正看着手中的包袱,闻言道:“怎么,你还想让他进来看着?”
宋皎恼羞成怒,按捺不住地举手。
小小地拳在他身上轻轻捶落。
赵仪瑄感觉那一点没什么力道的击打,笑道:“好啊,胆子越发大了,白天在御史台,当着程大人的面儿就敢公然调戏本太子,现在更加开始拳打脚踢了?这是宋侍御当臣下的本分吗?”
宋皎打了他之后,也有点后悔,可也庆幸自己没打他受伤的右肩,闻言道:“若殿下规规矩矩的,下官又何至于如此。”
她也无非是给逼上梁山而已。
赵仪瑄道:“既然这样,本太子就越发的不能规矩了。你也尽管的来,有什么招数,本太子都乐意受着。”
这却是一句实话,白天在御史台,她主动地牵住他的手,不管是不是被迫也好,他心里的喜欢,没法儿用言语形容。
也正是为了这个,才临时地对程残阳客气了好些。
太子的想法异于常人,他简直恨不得宋皎就这样“变本加厉”才好。
宋皎不肯再说此事,垂眸看着那包袱:“这是……”
赵仪瑄之前忘记,此刻却有点迫不及待了:“这是最好看的一套,快些穿给本太子看看!”
这个心愿,从她第一次进东宫就有了,没想到直到这会儿才实现。
拉着她进了里屋,这屋里黑漆漆的,只有宋皎的房中还点着一根烛,先前她想要秉烛读书的。
随着两人进入,那根红烛的光焰随着摇了摇,像是受到惊吓似的。
赵仪瑄是第一次来到里间,目光极快扫了遍。
这卧房也不过巴掌大小,唯有一张竹床,挂着半新不旧的浅褐色帐子,一张老旧掉漆的桌子,桌上是文房四宝,堆叠的书,并一根点燃的蜡烛。
蜡烛旁边却是一个三寸来高的瓷瓶,里头插着一朵大概是从墙头上掐下来的白色蔷薇,在烛光的浸润中似静静开放。
再旁边,则是个看着年纪比他还要大的柜子,上面也垒了数叠的书。
这哪里是个女孩子住的地,清寒朴拙,简单太过,除了那仅存的一朵极小的蔷薇,简直没有一点女子闺房的气质。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简直觉着……这恐怕是程残阳那一类的老顽固古董们的卧房,让程残阳直接住进来都毫不违和。
赵仪瑄看了这光景,心里没来由地掠过一点不适,但跟着不适同时油然而生的,却又是对于面前之人的怜惜。
他知道不能以看待正常女子的目光去看待宋皎,不管愿意不愿意,她从小就得把她自己当男人对待,所有女孩儿喜欢的花儿粉儿,漂亮衣裙,她是从不沾边的,只怕也不能沾边。
一念至此,赵仪瑄心头潮生,手一松,包袱掉在地上,他张开双臂将宋皎抱住。
“殿下?”宋皎吓了一跳,本能地以为他又等不及了。
身后太子低低道:“夜光……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
进到自己的卧房,宋皎本来很不安的,蓦地听见了这句,她整个人僵住了。
“殿下……”宋皎不知该说什么,她的目光在烛影里闪了闪,细细琢磨着太子这句话的意思,她的眼眶慢慢地红了,她强笑了笑:“我自然……很好。”
真的好,她就不至于在这儿租这个小院子,而整天不愿意回家里去;真的好,她就不至于挨宋申吉的巴掌,却把自己对于父兄的渴望跟孺慕之思,几乎尽都放在了程残阳的身上,甚至对于豫王给予的关爱,才那么的珍惜不舍。
虽然向来把自己当做男子,在外独当一面。
但宋皎心里,却仍是渴望着能被人疼惜,能被人宽容慈和地温暖爱护着。
可是面对太子,宋皎不想把自己心里的这点隐秘的渴望摊开给他看。
也不太愿意给他剖开看见。
触及这个,甚至比刚才在外头的荒唐都叫她难受。
“殿下,”宋皎屏住呼吸,然后她看着掉在地上的软缎包袱:“您带的衣裙……我可以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