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当温诺柔告诉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于翩跹知道他会过来。
他那么喜欢孩子,如果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无论对孩子母亲多么厌恶,他都要来看一看。
他一定会来。
但是,自己不想见他。
屋内闹剧还在,不用再多听,也能知道个大概。
小宝贝的生活中没有爸爸这个人的出现,难免会被人诟病,孩子年纪又小不理解没有爸爸跟爸爸暂时不在的区别。
孩子需要父亲,她知道,也能理解,但是她从不觉得裴昭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自己那么疯狂过,他又曾是那样的,当年裴昭相信孩子有问题,也是因为他一直在吃药。
精神类疾病很大概率会遗传。
所以裴昭的心情复杂又难堪。
他有个女儿。
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女儿的时候,这些顾虑却都不是顾虑了,他疯狂的想要见一见这个孩子,也疯狂的想要质问于翩跹。
可到底是谁做了错事。
是他将人逼走的啊。
裴昭又觉得理亏,可当他查到小宝贝的消息,来到他在读的幼托园里,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孩子。
小姑娘奶白色,棉花糖似的裙子上有几个脏爪印,小辫子也有些散开,她站在三五个男生的对面,哭成了小花猫样子,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大许多的小男生扯着她的小鞭子说:“又哭,哭什么哭,你除了会哭跟告状还会什么,有本事让你爸来打我啊。”
小姑娘哭的一抽一抽的,像是随时要昏厥似的,看的裴昭一阵心慌。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却迟迟不肯松口。
看得出来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毕竟是个只有三岁的孩子,再懂事听话,她该多么懂事。
偏旁边的人还小声切切的说:“她没有爸爸,她爸爸不要她了。”
听到这话小姑娘倔强的夺过自己的小辫子,声音还带着哭腔,但是倔强道:“爸爸才没有不要我。”
“你爸爸就是不要你了。”旁边竟还有人在附和说:“你这么爱哭,司老师都说了,大人都不喜欢爱哭的小孩。”
小姑娘的表情呆住,小鼻头越发红了,明明园长就在旁边站着,却没朝这边看一眼。
是他的小姑娘。
裴昭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跟自己很像,只不过脸部的线条比自己揉和很多,脸上肉嘟嘟的,明明是委屈的想哭出来的表情,却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心。
可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抽气的声音,最后恼恨的低下头,半蹲了下去,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膝间。
本就不大的一个小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可怜巴巴,可即便是这样,也没能换来园长来看一眼。
所谓的成年人,正忙着给另一个小孩子整理衣服,裴昭不相信这么大的声音对方听不到,可即便是闹的这个大的声音,却没能换来对方看一眼。
裴昭心里的火气立刻就从心里,烧到了头顶。
他想也不想的推门进去,将他的小姑娘抱了起来,珍惜的抱在了怀里。
小姑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任他抱着的时候还在小声的抽泣,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要钱的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孩子们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小姑娘的视线也慌乱了起来,她挣扎着想要躲开陌生人的怀抱,园长终于后知后觉的站了起来,看到他的时候怔了一下,保险起见她还是拧着眉问:“请问您是?”
裴昭的脸色比她的都要沉,似笑非笑:“您看不出来吗,我是她爸爸。”
明明用的是谦词,但说出来的话里大有一种,你是瞎了吗的感觉。
爸爸?
小姑娘挣扎的动作顿住,浑身都僵了。
园长这才注意裴昭的一整张脸,又转眼扫了眼他怀里那个神似的,心狠狠地往下坠了坠。
这什么俄罗斯套娃。
幼托班的园长姓季,她的父母跟于翩跹的父母是很好的朋友,于翩跹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也被迫听了许多年的家教。
表面虽然维持着脆弱的友谊,但本质上季芳并不喜欢这个老朋友,尤其听说当年那么一个才子学霸,闹出了重大医学事故不说,竟未婚先孕,带着个刚满月的女孩从帝都灰溜溜的飞了回来。
她并不喜欢于翩跹,连带着也不喜欢于翩跹的孩子。
一个父不详的孩子,理所当然被孩子们围起来,童言童语虽没有恶意,但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似的扎在了小女孩的心上。
季芳目睹这一切,也没有阻止或是提醒,于筱姣是很可爱,可谁叫自己跟她母亲不对付,季芳一点都不心软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也不害怕于翩跹找上门来,毕竟‘童言无忌’小孩话里没有恶意啊。
-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无论是小朋友,还是小朋友的父母都没有道歉的打算。
裴昭从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善男信女,好脾气的人,他的人生信条都是,能打回去绝不善了,也因此也是个绝不退缩的意思。
正当场面陷入僵局时,房间的小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当外人的目光都落在于翩跹身上,审视变成了凝重,小姑娘看到她更是眼前一亮,怯生生的喊了声:“妈妈。”
却又死死地拽着裴昭的衣服,怕他突然跑掉似的根本没有松开的打算。
于翩跹只好抬起头,目光在裴昭身上落了几秒,身边的园长最先反应过来,着急的往前走了几步,恶人先告状似的,亲昵的抓着于翩跹的衣袖说:“翩跹啊,这人你认识吗,他一来就说是筱筱的爸爸要接走她,你不在我们都不敢放人。”
这什么演技派。
于翩跹的眼睛眯了眯,却没有反驳。
反而是大方承认:“哦,是她爸爸。”
说完也不顾别人难看的脸色继续说:“前两年在帝都出差,今年刚刚回来,今天的事我也知道。”
外人面前,她还分得清谁轻谁重。
这下别人的脸色略微难看,变成了十分难看,于翩跹还故意说:“你看筱筱跟他长得很像吧。”
季芳的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是,是挺像的。”
-
“今天不回去吃中饭了。”
“啊?”那边人奇怪,“不回来你去哪儿啊。”
于翩跹扫了眼女儿眼中的欣喜,像是小姑娘刚得到新鲜的玩具,真是一刻都不肯松开,她轻叹了声,只得撒谎:“跟她在外面吃,爸妈你们不用等我们了。”
第120章 番外裴昭、决定……
从小到大, 真心喜欢的她的人并不多。
于翩跹很有自知之明。
那些想跟她做朋友的人总是望而却步,凑过来的人也因为她的冷漠逐渐离开。
到最后她的身边就只剩下几个人。
剔除了心怀不轨跟看笑话的,也就不剩什么人了。
但是即便人缘差成这样, 于翩跹也是有朋友的。
“所以你就让筱筱跟他出去了。”
那人点了点头, 将手里的玻璃杯哒的一声放在桌上, 玻璃杯底与茶几碰撞时发出脆响。
在诺大的房间里, 声音不断的回响碰撞。
女人身穿奶白色的小皮裙,岔开到大腿根里, 一整条大长腿一览无余,针织一字领的小毛衣, 脚踩着七厘米的香槟色细高跟。
隔得近的时候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法式香水味。
浑身上下, 甚至连发丝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无一处不在诉说着精致。
细究之下或许能发现她的穿衣打扮有些眼熟,再一想便可以记起来, 她的穿衣风格甚至连香水的味道, 跟于翩跹是一模一样。
不过自从有了孩子,于翩跹已经让那些刺鼻的香水彻底睡在了柜子底层,超短裤, 迷你裙全都一并压在了里面。
她的穿衣风格从最开始的规整, 变得开放,最后又变成原来的随意模样。
三年过去, 于翩跹已收起了自己的锋芒,气质犹在不过却变的内敛了起来,心思不似最开始的好猜,也不似后来的深沉。
朋友姓周,叫做周蘅,跟于翩跹是初中开始的好友, 高中毕业后就不读,去了南边闯荡,做过服务员,卖过奶茶,最落魄的时候住过地下室,给人洗过盘子,在社会上兜兜转转十年,看遍了世上的冷暖。
现在是一家服装公司销售部的总经理,一个毫无背景纯靠那股拼劲闯荡,做到这个位子上的人实在不能算是容易。
也经历过许多勾心斗角,吃过苦,流过泪,走了许多弯路,幸好都挨了过来。
听完周蘅的话于翩跹点头,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毫无芥蒂地说:“孩子想见他,他也想见孩子,父女两个三年没见彼此想念,我能理解。”
是这个问题吗?
周蘅差点一个不小心将水杯捏碎。
额头的青筋立刻爆了出来。
她伸出一根指头抵着眉心,新做好的美甲是现在最流行的款式。
“我说你是脑子里缺一根弦么。”
周蘅瞪她:“那是筱筱的亲爸!你费尽心思,瞒着三年没说,结果现在这是搞毛啊。”
“我也没想瞒着他。”于翩跹倒是不紧不慢,“只是没机会说而已。”
是没机会说,还是没想说,还是故意不说,这有很大的区别。
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于翩跹这事处理的荒唐。
于翩跹低头品了口水,结果舌尖被烫的一麻,她皱了皱眉,将水杯拿开。
也没想瞒着,只是不想主动告诉他,当年……她已经够卑微了。
提出离婚的时候是想放过他,也是要放过自己。
孩子的事没想瞒着,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裴昭并不是因为爱情才要跟她在一起,只是因为责任。
可这个孩子却不是他希望才有的。
只是有了,他想要负责。
负责。
她知道裴昭一定会对自己负责。
本以为这样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裴昭在她身边就可以,可某一谈产检时,在B超室外看到一对夫妻,丈夫对着妻子嘘寒问暖时,她突然释然了。
她可以将人绑在自己的身边,用孩子,用利益,用道德,她知道自己能做到,却也知道这么做裴昭永远都不会喜欢她。
裴昭最是讨厌被人威胁,只会变得更恨自己。
突然累了,觉得这一切都十分没意思。
她甚至能一眼就看到很多年后自己的生活。
最可笑莫过于她才二十多岁,就可以一眼望到自己以后五十年会过的生活。
那之前于翩跹曾有过许多梦想,要成为知名医生,要为国效力,要治病救人,却没有任何一个梦想是想为一个男人折去所有羽翼,成为一个全职家庭主妇,一辈子都围着孩子与家庭转。
为了一个男人,最终将自己变成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她越想越觉得害怕,越害怕,却越停不下来的想。
她放弃了。
是她先放弃的
所以提出离婚,欺骗他孩子出事,是放过裴昭也是放自己一马。
但她也知道孩子的事不是小事,裴昭终究有一天会知道。
温诺柔告诉她裴昭知道孩子的事情时,于翩跹内心涌起的是释然。
孩子出生后便交给了自己的父母,两岁之前她没有尽过一丁点身为母亲的责任,她去那个世界里看过。
无论是医学,还是研究,无论是天才,还是愚才,她一一见过,最后在功成名就时隐退,在最辉煌的时候,迎着别人的遗憾离开。
“既然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绝不会心软或后悔,你们两个在一起的那几年,小吵大闹,最严重的时候……”周蘅的眉心越皱越深,语气也越来越急:“你比谁都清楚裴昭是个怎么样的人!”
于翩跹抱着水杯,抬头扫了眼周蘅有淡淡的收了回来,她的视线一直抵着,指腹在滚烫的杯壁上摸索了一阵,又收了回来:“筱筱一直,再问我爸爸的事。”
明明是一句话,却断了几次才说出来。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出来。
周蘅怔住,接着目光变的深邃。
她看着于翩跹将杯子放置在了桌上,伸手撩了撩耳畔的发。
“大人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孩子却不行,她想要爸爸。”
周蘅回她:“筱筱还小,不记事,等以后大了她就能理解了。”
于翩跹却可惜的摇了摇头:“我不能用孩子还小这个理由来骗她,她总是要上学的,别人家里都是爸爸妈妈,只有我们家只有一个妈妈,别的小孩会奇怪,而大人们则是明目张胆的讨论。”
“她才三岁,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年纪,何况她没有爸爸是我的错。”
于翩跹垂着眸,周蘅的表情更加严肃。
“她跟裴昭真的太像了。”自己的女儿却像极了别人,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裴昭带她出去,别人不会知道我是孩子的妈妈,却一定能看出来他是孩子的爸爸,小孩子又是个常听别人说话的年纪……她很开心。”
其实从裴昭来到杭城到现在已经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少,但是裴昭却每天都要来家里报道。
他要见孩子,态度倒也说不上是恶劣,两个人之间的话很少,其实抛开孩子,他们之间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应该说,抛开孩子,他们之间就没什么能说的了。
至于见孩子,于翩跹倒也没有拦着不让他见孩子。
小孩子很好哄,刚开始时还需要于翩跹在旁边,后来几天就可以胆大放心的跟裴昭单独出去,也不需要她的陪同。
周蘅感觉自己被噎住。
小孩子确实很好哄,考虑的事情少,心事也少,见到爸爸她自然开心得不得了,像每一个这么大年纪的小宝贝似的,如同得到了一个妙不可言的玩具,一边拉着不放手,一边还要四处给人炫耀。
谈话陷入僵局似的,周蘅咬牙切齿了一阵,但最终那口气还是被无力的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