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碰到脑袋上的一圈纱布。
温诺柔说过她今年二十七岁,可他却记得自己今年只有二十五岁。
脑袋里乱糟糟的线突然被理清一半。
这中间隔了五年。
脑袋受伤,五年的空白。
五年空白的记忆,足够发生一切的可能,温诺柔说他们现在不住在一起。
他们不住在一起只会有一种可能。
想到这里霍司奕凝视着温诺柔的背影,目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他们是分手了吗……
……
……
“昨晚408的小姑娘不行了,她父母半夜把人送走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失独家庭,真可怜啊。”
一大早便听见走廊里的议论声,医院的枕头很矮温诺柔有些落枕,此刻感觉浑身僵硬,一动就能听骨头发出咔嚓的哀鸣。
她摸过手机看了眼,刚刚六点钟而已。
侧头看向旁边的床位,刚一翻身就察觉到了不对。
身后像是有人在。
胳膊撑着身体,她微微起来一些侧头去看,果不其然又是霍司奕。
对面床上空空如也。
霍司奕侧躺向这边,呼吸绵长,似乎也被门外的噪音搅扰了美梦,眼皮微颤脸色还带着些苍白。
喉咙里传来干渴的感觉,温诺柔蹑手起身放弃了粗暴喊起他的想法。
她找到自己的鞋子,走到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扑在脸上。
镜子有些朦胧,却能清晰看到她此时的模样。
衣服经过一晚上的压折上面布满了褶子,看上去格外的凌乱。
头发也乱糟糟的贴服在脑袋上。
真不好看啊。
低眸扫了眼洗漱间的台子,上面摆放着霍司博买来的日用品,从洗面奶至最基本的化妆品,应有尽有。
正当她想事时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毫无征兆的大力推开,接着便响起了一双高跟鞋的声音。
她被这响声吓了一跳,本能的关上水龙头走了出来。
刚出来就跟闯进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是个女人。
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与医院格格不入的衣服,像是随时做好了上镜的准备。
看到她两个人同时呆住。
温诺柔的手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她收回审视的视线,有些奇怪地问:“你是?”
接着女人脸色一变,抬手一巴掌甩在温诺柔脸上,将她打的一个踉跄。
接着便见女人激动地眼眶都红了,脸色带着些憔悴,声音微微发颤:“我是司奕哥哥的女朋友,未婚妻!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温诺柔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她蹙着眉,刚抬起头便看到顾希音旁边的人。
同样是个女人,但一身职业装。
温诺柔愣住。
她认识这个女人,大四毕业的时候听院长说过,她是学校里的优秀毕业生,是隔壁新闻传媒学院的知名校友。
“你们在干什么。”霍司奕的身影出现在过道里,不等温诺柔开口便见顾希音哭着跑了过去,趴在霍司奕的怀里楚楚可怜的轻啜:“司奕哥哥,她是谁啊怎么会这个点在这里。”
还来不及继续说,便被回神的男人推的一个踉跄。
顾希音满脸错愕,跌倒在地,见霍司奕满脸疏离,声音冷酷的不像话。
“她才是我的女朋友未婚妻,你是哪个神经病院里跑出来乱认爹的疯子。”
“……”
……
十年前出国,后来跟家里父母那边再没了联系。
兄弟姐妹们都以温良为傲,也带着不怎么跟叶书母女两个再来往。
每逢年过节,也不见走亲戚,算是真正断了关系。
温良也以为自己在国外能出人头地,事实上他离出人头地就差一步。
温良是被医院开除的。
他的论文得到了医学界的重视,为了这个研究项目,他付出了一切,本优渥的生活日渐拮据。
可项目进行到一半,甚至连知名学校都邀请他做演讲,在他离成功之门只差一步时,医院突然提出了各种荒唐的理由,将他辞退。
温良将正看的报告扔在桌上,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的研究项目被迫告停,投资方撤回了资金,那边的医学界几乎是半封杀他,无奈之下他只得回国。
屋内传来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接着书房的门被人打开,妻走进来奇怪地问:“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你的患者,听说你在帝都地特地来拜访的。”
患者?
温良没有反应过来。
第47章 质问,想法【捉虫】……
时间滴答滴答的缓慢走过。
温良坐在一边, 自看到罗孚与陆远航夫妻后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客厅里压抑的不像话,端上来的茶自始至终就没有人动。
过了会儿,静谧的气氛终于被人打破, 就像平地一声惊雷, 罗孚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
“是我的女儿!我拼命要生下来的女儿, 凭什么你的女儿活不成了就要抱走我的孩子!让我们母女分别二十七年!”
温良脸色变了又变, 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丝毫没有对这番话感到意外,反而是终于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件事被瞒得足够长了, 他也已经尽力了,事实真相终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他也终于不必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了。
-
医院这个地方最不缺争吵声, 病房外也并不乏脸色凝重的人。
温诺柔在诊疗室里, 手里拿着一个降温冰袋敷在脸上。
她是很容易留疤的体质,一个巴掌印很快就浮了起来, 看到她明显通红的侧脸, 霍司奕整个人发了疯似的,直嚷着要让打她的人好看。
偶尔能听到门外的声音一个不可置信的问:“妈是你把我哥的事告诉顾希音的?”
一个答:“他们就要结婚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我能不说一声吗。”
“不是谁告诉你他们要结婚了?”
“媒体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了你哥从没有反驳过, 能是假的吗。”
“那你就是没问过我哥。”
钟以蔷有些激动:“你们年轻人都要隐私,你哥又是那种脾气, 我问了他就会说吗。”
霍司博一阵头疼。
那就是没问。
这次被袭事件太不寻常,连温诺柔这个圈外人都能看明白对方是因为什么,钟以蔷却傻傻的装作不知道。
疲于与母亲争个对错,想也知道她也不可能完全接受自己说的话。
霍司博心累的走进诊疗室,目光碰到温诺柔红肿的侧脸时本能的说了句:“抱歉。”
温诺柔抬头瞥他了一眼,语气淡淡的:“你道什么歉, 跟你又没有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因为霍家。
这个道理温诺柔岂会不明白,只是装作不明白罢了。
她收回视线,看向门外满脸焦急来回踱步的钟以蔷。
霍司奕情绪太激动,医生已经给他紧急用了镇定剂。
“你妈不喜欢我。”她笑了声,“她并不是因为我家庭普通才看不起我,是她调查过我,知道我爸犯过法有前科,所以不想让我跟霍司奕在一起。”
说到这里她耸了耸肩,状似无意地说:“毕竟你看,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孩子,要上学要入党要考研要政审,结果发现有个有前科的外祖父……是吧,这已经不光是丢不丢人的问题了。”
她示意了一眼门外的女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忽然又站起来,目光散散的不知道是在看哪里:“我并不是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所以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为霍司奕着想。”
“有一句话她确实说对了,如果没有我,她跟霍司奕的关系虽然冷漠,但至少不会变成如今的水生火热。”
霍司博要反驳,却不知道从哪里反驳的好。
霍司奕一直是稳重的,遇到了什么事也不跟家里人说,与父母的交流更是少之又少,他自己是这样的性格,会跟钟以蔷闹个不愉快是迟早的事,温诺柔……只是个让矛盾提前爆发的引子罢了。
“我会让顾希音道歉的。”
“没必要了。”她摆手说:“我太累了,不想再计较这些了,也已经过去了心高气傲,非要争个对错的年纪了。”
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她神色莫辩想了想才说:“……霍司奕的未婚妻,带来的那个女人叫季曦,是记者,其他的你们应该能处理好。”
说着边走向门边,手碰到门把时霍司博才终于明白温诺柔的意思。
“你要走?他还没醒,不再去看看他吗。”
温诺柔轻笑了声:“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在只会加重他们的矛盾而已,何况——”
何况?
温诺柔打开门走了出去,再也没有说下去。
何况太执着,往往并不是什么好事。
总是要走的,总是要在分开的,既然是一定会做的事情,走的时候不如默默地不给他一丝留恋的机会。
出了医院凉风吹过来,她才终于意识到今天是阴天。
乌云密布,却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这破天气,想要它下雨时偏不下,不想的时候又一直下个不停。
空气中有超市的味道,飞鸟落了下来,大城市里人人的脚步匆忙,像是慢一些就要被人落下。
走了几步感觉脖子上的东西滑落,慢慢的滚到一个小孩子的脚边,是答应求婚的时候裴昭送给她的项链。
这个还没有还给他啊。
她快走了几步蹲在医院停车场前的坡道上。
孩子的母亲正在打电话,丝毫没有注意到温诺柔的靠近。
被陌生人这么靠近孩子也没有害怕,还在她站起来时,用孩子的声音问:“阿姨你没事吧。”
她顿住,这时候孩子的母亲刚忙挂断电话走了过来,高喊了声:“赵彤彤!”
走得近了又斥责说:“你在干嘛,不是都告诉过你在外面不要轻易跟陌生人说话吗。”
“可是。”孩子稚嫩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
“那个阿姨看上去像是要哭了啊。”
哭?
温诺柔脚下一愣,转头看向橱窗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此时的表情,她抬手压住蹙的很紧的眉头,不受控制的挑起一个苦笑。
这是什么表情啊。
……
“明天《千山》开始选角,李导让你有空也去帮忙,毕竟你是女一,意见也能做个参考。”
车上徐珞一边用平板看行程图一边说:“中午少吃点,晚上有个综艺要上,虽然露脸的机会不多,但据说泽川也在,去总比不去的好。”
又想到什么,便不由的提醒道:“董焕的新剧,据说顾希音也在争取女主角的角色。”
陆念思心不在焉的嗯了声,目光不自觉得看向窗外。
今天父母起的很早。
昨晚就已经说好今天要做的事,所以他们特地起了个大早,当年医院里的事情大多已经查明,虽然她觉得是没什么必要,这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报警警察就会上门抓人。
可罗孚惦记这件事惦记了二十二年,非要当年的一个真相,一大早爸妈就去了温良现在的住址。
陆家发家至今,人脉极广,陆远航为人低调从不滥用权力做些什么事情,却听说他这一次托人做了件大事,才将那个叫温良的从国外逼了回来。
从后视镜里瞥见她满脸凝重的样子,徐珞忍不住出声问:“怎么了,昨晚没睡好,怎么感觉这么憔悴。”
陆念思也不瞒她:“昨晚想事,睡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
“三点?”徐珞惊讶了一下,“需不需要我帮你调调时间,中午的时候再休息一会儿。”
“不用。”
她脸上带着些焦躁,眼睛看向窗外,手指却一下又一下的轻点着手机。
她跟这个姐姐二十七年不见,并没有人要求她一定要对父母的心情感同身受,也没有人将她道德绑架说一定要对这个姐姐好。
可毋庸置疑自从听说了温诺柔跟霍司奕的事情,父母的重心逐渐偏离,对自己有所疏远。
不是不能理解,温诺柔跟霍司奕闹成那样,纠结到底里面有自己的三成原因。
提出退婚时霍司奕大四,而温诺柔大二,他们两个在同一所学校,还同样十分优秀,不认识的几率很小。
当时温诺柔跟霍司奕的事情闹的几乎人尽皆知,而她跟霍思明当时潇洒飞往国外,进行长达五年的留学生活,对于国内的一些事情,听说的不多。
哪怕她曾有过耳闻,知道她们像,可谁能想到那个像,是这么相像。
其实归根结底,陆念思看向窗外,想到深处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她并不喜欢这个素未听闻的姐姐。
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了,据说直到自己三个月大,母亲罗孚都不敢抱她,只要看到她就能想到那可怜‘死去’的姐姐。
五岁之前都从未过过生日,直到五岁那年外公知道这件事,才办了她满月宴后第一场宴会。
五岁时,那天她本该被宠成一个小公主,万众瞩目,中途却不见了父母的身影,留她一人在陌生的人中间,急的差点哭出来。
后来她的每一场生日都举办的像是葬礼,每一场生日后罗孚都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一场。
陆念思总有一种错觉,他们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希冀着另一个女孩的平安。
年幼时甚至有过恶毒的想法,长大成年后便开始学着理解,理解这一切,甚至换位思考如果当初被抱走的是她,那她会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在泥潭里挣扎,每天都希望有人来带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