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煦州也识趣,在信上绝口不提陆瑶,只说了孩子的生日性别和名字。他给孩子起名叫薛恕。
这个名字听起来挺怪异的,也没有遵循薛家下一辈起名给规则,连下一辈分的字都没带。旁人可能不懂,但许殊明白,薛煦州认为拥有两世记忆的他和陆瑶都是罪人,是薛家、许家、陆家三族的罪人,身上背负着好几百条人命。因此给孩子起名一个“恕”字,意寓恕罪,也是提醒他和陆瑶。
不管大人犯过什么错,刚出生的婴儿总是无辜的。许殊放下信,让人准备了一些小衣服、厚实的棉袄和包被送过去,天气凉了,西北的冬天更冷,小孩子得多注意保暖,别感冒了,现在可是一个风寒就可能要人命的时代。
将东西送出去的第二日,廖家差人送了帖子上门,说是廖夫人要带着四姑娘上门拜访。
许殊知道,这才是廖家正式的感谢,回了廖家话,然后让崔管家准备一些招待客人礼品。
两日后,廖夫人带着礼品和廖四姑娘登门。
“薛夫人,早说要来拜访你,只是有点事一直耽搁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见面廖夫人就客客气气地说。
许殊笑着招呼她们喝茶吃点心:“不急,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的,薛家的大门一直为廖夫人和四姑娘敞开着。”
廖夫人指着女儿说:“叫什么四姑娘,这丫头的命都是夫人救的,你唤她四丫头便行了。”
“廖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许殊放下茶盏,浅笑道。
廖夫人摆手:“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却是救命的大恩,说你是这丫头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薛夫人就莫要推辞了,咱们家商量过后,感觉什么都没法报答夫人的救命之恩,若夫人不嫌弃,就收了这丫头做义女,以后她就是夫人的闺女,夫人有什么需要差遣的,尽管叫她便是。夫人意下如何?”
许殊很震惊。
这认干亲以后就是实打实的亲戚,逢年过节都要当正经亲戚走动的,比出了五服的亲戚都要亲密多了。
廖家还真是实心眼,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报恩的法子。
不过这对许殊来说也是一桩求之不得的好事。
要知道廖家可是掌握着东大营指挥权,若是跟廖家结了干亲,以后拱卫京城的两大营指挥都跟薛家沾亲带故了。不说指望他们跟着造反吧,但若太子再像前世那样对薛家动手,他们通风报信甚至是放水总是有希望的。跟廖家交好有益无害,这个人情也不枉费她大晚上的跳水救人。
“廖指挥使也没意见吗?”许殊问道。
廖夫人笑盈盈地说:“这是自然,他要不同意,我能过来吗?要是薛嫂子你没意见,就让这丫头给你磕三个响头,咱们找个吉利的日子,两家坐下来吃顿饭将这事给正式办了。”
干亲等于正式的亲戚,所以认干亲也是要办礼的。廖夫人瞧许殊没反对的意思,称呼都直接换了,以示亲近之意。
“好,廖夫人快人快语,正巧我也挺喜欢四丫头,那这就是咱们的缘分。以后我要多一个乖女儿了。”许殊笑着摸了摸廖四姑娘的头。
廖四姑娘也很高兴,笑得眉眼弯弯的,特别实心眼,扑通一声跪下:“思思给干娘磕头,祝干娘身体健康,福寿安康。”
“好孩子!”许殊招手吩咐素云,“去我屋里,将前几日银楼送的那个盒子拿出来。”
这是许殊前阵子让银楼定做的首饰,本来是准备下个月送给杨丹凝做生日礼物的。这临时认了干女儿,总得送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做见面礼,正好都是十几岁的漂亮女孩子,喜好和审美应该都差不远,先将这一件送给廖四姑娘,回头再给杨丹凝重新准备一件便是。
素云马上进屋捧了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出来。
许殊接过盒子,递给廖思思:“思思看看喜不喜欢!”
廖思思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精致的手镯,纯金打造,中间镶嵌着红色和绿色的宝石,颜色非常鲜艳,戴在小姑娘白白嫩嫩的手腕上,更是衬得肌肤如玉。
“喜欢,谢谢干娘!”廖思思开心极了。
许殊微笑:“你喜欢就好。”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许殊留她们母女在家里吃了午饭。
过了几日,两家看好了日子,约定了时间,请上走得近的亲戚,低调又不失隆重地办了一个认亲仪式,正式宣告廖家跟薛家结亲。
更有意思的是,认亲后,吃过饭,女眷们坐在一起聊天时,廖夫人状似无意地提了一件事:“听说皇陵那边前几日去了几个姑娘……哎,瞧我,吃茶说这些做什么?”
许殊含笑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吃茶,尝尝我们家做的桂花酥,府上丫鬟最拿手这个了。”
“真的吗?那咱们得尝尝。”廖夫人拿起桂花酥尝了一口,赞不绝口,再也不提先前的话题。
可许殊却将此事给记下了。等客人散去后,她叫来秦管事问道:“派去皇陵那边盯着太子的人可有发现?”
秦管事摇头:“皇陵那边有孝陵卫看守,戒备森严,附近又无人家,未免暴露,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在离皇陵几里地外的路口打探消息。夫人,要属下安排人潜入皇陵吗?”
许殊摇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孝陵卫跟廖家有什么关系?”
这样内幕的消息,寻常人定然是不知的,而廖夫人却有意透露给她,定是有什么途径。
果然,秦管事的回答证实了这点:“孝陵卫的副统领以前是东大营麾下的军官,后来调到了孝陵卫。”
有这层关系就很好理解了。估摸着是廖家从哪里查到了廖四姑娘的落水有太子的手笔,看清楚了太子的为人,不甘被算计,所以使了这么一出。
只是廖家、陆皇后怎么有事都让薛家去背锅啊?是觉得薛家兵多吗?
虽然很想看到太子倒霉,但许殊可不当这个出头鸟,恨不得将太子拉下马的人多了去。既然是玩击鼓传花的游戏,那就顺着传给下一位嘛。
许殊轻轻敲打着桌面,思忖半晌后道:“秦管事,这几天留意一下,每日有哪些车辆经过去皇陵的必经之路,尤其要留意有没有女子。”
秦管家当即去安排。
三天后,就回来给许殊回话了:“夫人料事如神,还真有女子出入皇陵。昨日傍晚,有一辆马车前往皇陵,当时探查的人似乎闻到了女子的香粉味。盯梢的人生了疑,等次日清早这辆马车返城后,他们悄悄跟在后面,发现这辆马车最终进入了天香楼,再也没出来。期间,马车还带着咱们绕了好几圈,咱们的人都差点跟丢,格外谨慎。”
天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家妓院,里面的姑娘个个国色天香,技艺非凡,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贵族男子最爱流连忘返的地方。
妓院白日不开门,上午进去的,应是天香楼里的人。
不过许殊还是多问了一句:“可有看见坐在马车上的人?”
秦管事摇头:“不曾,马车的窗户一直关得严严实实的,期间里面的人也没下来过。”
许殊点头:“我明白了。”
秦管事踌躇了稍许问道:“夫人,要将此事捅出去吗?”
太子在守皇陵期间召妓,在祖宗跟前淫乱,这事一旦闹开,太子这储君的位置也做到头了。
这可是个扳倒太子的好机会,可许殊并不想做那出头鸟。现在薛家就她一个妇道人家,若站出来扒太子的皮,薛家也得暴露了,还会引起其他各方的警惕,以后就别想闷头搞事,闷声发大财了。
廖夫人可真丢了一个大难题给她啊!
许殊撑着额头想了许久,机会难得,再过十来日太子就要从皇陵回来了,现在若不动,以后再想抓住他这么好把柄就难了。搞事可以,但不能是薛家出头。
许殊很快就有了主意,问秦管事:“咱们派去盯齐王的人,能够在不暴露的情况下,接触到齐王吗?”
秦管事马上明白了,许殊是想利用齐王。齐王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在代替太子监国,等太子回来必然会相反设法对付齐王,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齐王要想继续保持自己的优势,就不可能错过如此好的机会。
只是齐王回京才不过几个月,身边带的也都是当初跟随着他去封地的人。秦管事有些头痛:“没有。齐王信不过京城的人,身边伺候的都是当初没有背弃他们母子,与他共患难之人。”
“这样啊,那就查查他有什么喜好,有没有什么固定的活动,去不去什么固定的场所,但凡有一,就能想办法将消息传递给他。别的也不要多说,就提一句,皇陵有女子,让他自己去查,以后这事爆出来也都是齐王自个儿查到的,牵扯不到咱们头上。”许殊定下了主意。
秦管事立即着手去安排。
——
两日后,齐王去香雪楼听戏。这是他的日常活动,齐王是个戏痴,每隔三日就要去香雪楼听一次戏,要是那天唱的戏他满意,还会重重打赏。
这日跟往常一样,齐王去了二楼的雅间听戏。
听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戏班子里的面熟小女孩出现在了雅间门口,探头张望。
小孩子一般能降低人的警惕心,尤其是这么个小女孩。侍卫见过好几次了,还算和气地说:“小孩走开,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
台上的戏正好告一段落,齐王闻声,侧头看了一眼,似乎就是这个眼神激励了小孩。她扬起手大声说:“贵人,有人托我将这封信递给你!”
说完,小姑娘高高扬起手里的信。
侍卫闻言,回头看向齐王。
齐王顿了一下,也没太当回事,他经常来这里看戏已经不是秘密了,自然也会引来一些攀龙附凤的人。送信这种事很寻常,偶尔还有女子故作偶遇。
他随意地说:“接了吧。”
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
侍卫将信拿了进来,齐王却并没看的意思,很随意地说:“丢桌子上吧。”
至于写信的人会不会丢脸就不关他的事了。
侍卫已经习以为常,轻轻将信往桌子上一丢,力气有些大,掉到了桌子下,侍卫连忙弯腰去捡,却被齐王制止了:“等一下!”
信的背面画着一朵彩色的海棠花。
这是他母妃当年最爱的花。他母妃最得宠的时候,整个朝暮宫里都种满了各色海棠。最后,他母妃也是吊死在她最爱的那棵海棠树下。
此事算是皇家丑闻,早就被尘封了,没人敢提。他身边的人也知道这是他的禁忌,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海棠二字,此次回来,知他痛脚的旧人也不会提。
如此秘辛,绝不会是某个试图攀附的小官或商人的女儿能知道的。
齐王有预感,这封信只怕不简单。
他连最喜欢的戏也不看,弯腰亲手捡起了这封信,专注地撕开,取出里面的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四个字:皇陵有女!
果然是没让他失望,齐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迅速将信纸塞回了信封中,起身说:“回去!”
第27章
“可调查出这封信的出处?”齐王撑着下巴,面色凝重地问道。
齐王亲信庞立德亲自调查了此事,他站出来道:“回殿下,目前还没有,这封信是街边的一个乞丐交给小孩的。该乞丐祖上出过读书人,识得一些字,偶尔会帮人念信得个铜板馒头。今早,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身边有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银子下压着一封封印好的信和纸条,纸条上除了指引他怎么送信,还承诺事成之后,再给他两锭银子。乞丐贪财,便照着纸条上的步骤做了,他从头到尾也没见过对方。属下已经安排人去乞丐栖身的破庙蹲守,看能不能寻得蛛丝马迹。”
齐王沉沉地看着某一点虚空,须臾勾起一抹冷笑:“不必白费功夫了,对方既从来都没露过面,如今目的达成,自是不可能再出现,让蹲守破庙的人都撤回来。”
“是,殿下。”庞立德连忙恭敬地说。
齐王再次拿出那封信,手指轻轻抚过信上的海棠,艳丽,栩栩如生,可见画此海棠之人画技不俗,不过信纸、信封所用的纸张都是书斋里最常见的纸,无甚特别,没留下任何的线索。
他将信纸拿出又看了一遍,最后丢进了炉子里烧掉,然后把信封丢给庞立德:“看看能不能从这幅海棠的颜料、绘画技巧查出画画之人。”
庞立德接过信封受收了起来,犹豫了一下问道:“殿下,这人究竟何意?”
“想看我跟太子斗起来吧,左右不过是那些人。”齐王冷笑,“查一查,最近皇陵有无陌生人或车辆出入。”
即便知道对方是利用他铲除太子,他也会乖乖入局。太子不废,他如何能上位?
庞立德的办事效率很高,到了晚间就来回话了:“殿下,据查,从七月开始就偶有陌生的马车出现在皇陵那一带,到了八月下旬,这个频率逐渐上升,变成了三五日一次。那马车没有任何的标志,非常普通,乘车之人也从未露过面,不知里面坐的到底是男是女,有几人。”
“这就够了。”齐王心里有了盘算。皇陵重地,周围几里的百姓都迁移走了,所以马车往那边去的目的地只能是皇陵。可皇陵乃是连氏一族祖宗的安息之地,戒备森严,没事普通人不会过去,也不敢过去。
所以这突然出来的神秘车辆就很可疑了。再结合信里的那四个字,齐王心里已有了揣测,他吩咐道:“派人盯紧了去皇陵的那条路,查出马车内那人的身份,小心点,别打草惊蛇了。”
没两日,庞立德便带回来了好消息:“殿下,昨晚那马车又出了城,今早才回来,马车进城后七拐八绕,最后驶入了天香楼的后门便再也没出来,属下怀疑,里面的人很可能是天香楼的女子。”
傍晚去,次日清早再走,去的还是个妓子,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齐王摩梭着下巴问道:“能否查到马车前些日子去皇陵的具体日期?”
事情已经过了两个月,此前也没人关注这点,很多信息已经无从查证,不过庞立德这几天还是打听到了几个日期,他将记录的纸呈了上去:“殿下,只查到了几个日子。”
齐王接过一看,上面总共有五个时间,他仔细想一下,其中有三个时间点他印象比较深刻。比如七月十二这日,他撸了太子一系吏部侍郎的官职,七月二十三日这天,陆皇后摔了一跤,虽然宫女眼疾手快,扶着了她,但心有余悸的陆皇后还是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一度让人怀疑她肚子里这胎保不住。八月十二这天,圣上派人去皇陵让太子中秋节那天回宫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