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懂爱是什么的小姑娘,曾经特地在心口开了一扇门,只把他装了进去。
而现在,他们就像是不那么熟悉的老朋友,心平气和的聊了会天。
江苑似突然想到什么,让他等一下。
然后她回房,打开抽屉,将那个墨绿色的绸缎盒子拿出来。
那个跟在她身边八年之久的护身符,在此刻,物归原主。
贺轻舟沉默半晌,伸手接过。
他是忘了江苑,但他知道这东西对自己的意义是什么。
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差点没了,后来他祖父找大师替他算过命,大师说他这一生坎坷太多,注定了半生孤苦。
所以就给他了一个护身符。
在他尚未足月的时候,这个护身符就挂在了他脖子上。
他胸腔溢出一声笑:“我以前。”
他抬眸,看她,“真是你的舔狗?”
从前还不信,但现在好像又不得不信了。
江苑也笑,远处不知是谁在放烟花,绚烂的,短暂的美。
“贺轻舟,谢谢你。”她说,“你要平安,我希望你平安。”
她在庙里求过菩萨了,也把护身符还给了他。
所以,他肯定会平平安安。
第二十四章 (二更)生日快乐……
她是真切的希望,贺轻舟能够平安。
如果说她对他尚且还留有最后一点执念,那就是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哪怕往后他们可能不会再见面。
那几个月的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
眨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江苑没有任何悬念的成功上岸,如愿考到了江北。
那阵子班级群里很热闹,都商量着在最后的时间,大家聚个餐。
江苑这次没有参加。
周嘉茗受上一次感情的影响,浑浑噩噩了几个月,考试也没发挥好。
情场学业双失意。
她们几个都忙着陪她,开导她。
宿舍几个干脆就在江苑家里,弄了个小型的送别会。
送别江苑。
她们几个是江苑为数不多要好的朋友了,也是少数知道她未来打算的人。
无国界医生有多危险,她们都知道。
不光危险,还又累又苦的。
但也深知理想至上,都是一群刚出校园的学生,人人心中还保留着最纯真的那点幻想。
于是祝她之后的人生顺风顺水。
那天,她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
阮熏说:“时间过的可真他妈的快,我还记得刚入校的时候,咱们几个还不是太熟,当初还私下议论过,像江苑这种美女,肯定不太好相处,平时被一群舔狗捧着,一看就高冷。”
周嘉茗听后笑了笑:“那个时候咱三不是还拉个群吗,天天在里面谈论她那个男朋友。一天恨不得来三趟,也不累。”
那个时候,是真的单纯,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用管,身上自带一股莽劲。
摔倒了照样站起来往前冲。
可现在不行了。
现在摔倒了,就想找个舒服点的地方继续躺着。
人怎么能这样呢,年纪越大,越畏手畏脚。
周嘉茗抱着江苑,眼泪无声的流:“去了江北也不要忘了我们。”
江苑笑了笑,抱着她:“不会的,不会忘了你们。”
怎么可能会忘了她们呢。
她这一生,遇到的人太少了,于是更显弥足珍贵。
-
离开北城的那天,宋邵安不知从哪打听到她的航班,过来送她。
一向一丝不苟的宋邵安,此时模样狼狈,还喘着粗气。
想来是一路跑来的,头发都跑乱了。
额前碎发搭垂下来,显出几分柔和。
“还好。”待气稍微喘顺了些,他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赶上了。”
他递给她一个长条的小盒子:“礼物,祝贺你。”
江苑这次没有拒绝,她伸手接过,同他道谢。
声音轻慢。
宋邵安笑道:“一路顺风。”
江苑点头:“也祝你,前程似锦。”
过安检之前,她回头往外看了一眼。
这座城市,这座困了她十多年的城市,终于要离开了。
具体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大概,如释重负吧。
-
江北的气候有些潮湿,不如北城那般干燥。
起初到时,还有些不适应。
身上起红疹,浑身都痒。
医生说是水土不服,给她开了点药。
内服外用。
房子是就近选的,一个两室一厅。
江北房租比北城便宜许多,再加上这些日子下来,她也攒了不少钱。
经济方面还算宽裕。
新邻居是这里的老住户,平时左邻右舍碰面了,也会互相打招呼。
江苑慢热,在他们和自己打招呼的时候,会轻应一声。
便再无多余的话。
性格不可能一朝一夕改变,新的环境,总得花上一些时间来适应。
家里人是知道她考到了江北的,甚至还试图联系上她。
但江苑态度坚决,甚至换了号码。
她是下定决心要和过去彻底割裂。
包括贺轻舟。
她删了他的联系方式。
其实现在这样,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他曾经带给自己的美好,她很感激,也永远不会忘记。
会遗憾吗?
也许会吧。
这么多年的情谊,以这种方式仓促落幕。如同一出没唱完的戏曲。
但这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他们彼此,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人生的分岔路口,他们其实早就不顺路了。
在特点的站台下车,再分道扬镳,是人生常态。
江苑从前经常做的那个梦,她被贺轻舟从一团看不清方向的雾里牵着走出去。
现在,她已经不做了。
她很少再做梦。
哪怕偶尔做梦,梦里出现的人,也只剩下她的奶奶,和只靠一张照片才能记住脸的妈妈。
人们都说,能梦到的人,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在他们都不知道的那一瞬间,贺轻舟被江苑,无声的划分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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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的雨真的很多。
江苑又开始写日记了,她没在本子上写,而是发在微博上。
@yuan0718:生日那天突然想吃荔枝,跑遍了整个水果店都没找到。于是去蛋糕店给自己买了一块巧克力蛋糕,没点蜡烛。
@yuan0718:很累,压力很大,比实习的时候还要累。同时又很庆幸,遇到的都是不错的人。
@yuan0718:叶子开始泛黄了,江北的秋天好像来的比北城要快。不记得是第几个自己单独过的中秋节了。
@yuan0718:有在努力生活,病情也好转了许多。
@yuan0718:我希望平平安安的那个人,有平安吗?
@yuan0718:欠你的生日愿望,最后一个,已经许过了哦。明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新闻上已经提前好些天就开始汇报台风的进度,预计15号登岸。
那几天全市放假,江苑也因此得了几天空闲。
宋邵安是在下午到的,航班早就停了,他自己开车过来。
蛋糕放在副驾驶,陪着他跨越了一千多公里。
江苑已经洗过澡了,只吃了一口的蛋糕放在桌上,上面仍旧没有插蜡烛。
听到敲门声,她头上还包着干发巾。
警惕的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西装革履的宋邵安,提着包装精致的蛋糕,站在门外。
她把门打开。
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一年没见,彼此都有变化。
他更成熟了。而江苑,往日那个总是清冷少言,眼中无光的女孩子。
变得和他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手腕不再清减到仿佛一折就断,腰肢仍旧纤细,却不似从前那般病态。
开车一天一夜,从遥远的北城赶来的宋邵安,在此刻,疲乏荡然无存。
笑容温柔的举起手里的蛋糕,冲她笑了笑:“生日快乐。”
第二十五章 “你都记起来了?”……
江苑没有问宋邵安为什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前些日子,他来江北待过一段时间。
他的原话是职业调动。但江苑不知道两地相隔这么远,为什么能调到这边来。
她也没问。
她让他先坐一会,进到浴室把头发吹干。再出来的时候,宋邵安已经把蛋糕的盒子拆了。
蛋糕是纯奶油的,造型很别致。
一个小女孩,面貌特征都有。
甚至连痣的位置都对上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认出是江苑。
他见她出来了,于是把蜡烛插上。
三根。
他笑道:“祝我们永远只有三岁的江苑小朋友生日快乐。”
江苑极轻的眨了下眼,脸上却没有太丰富的表情。
她和他道谢,唇角挑起一道弧度。
“不过,你没必要过来陪我过这个生日。”
宋邵安说:“正好我有个案子需要过来处理,顺路帮你过一个生日。”
这个理由,他用过太多遍。
江苑不蠢,她听得出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不是很理解,人为什么要在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上费心费力。
她也不值得。
宋邵安并没有在这里留太久,他放下礼物就走了。
江苑开门送他出去。
而后看了眼方几上的礼物盒子。
她没过去,更没拆,就这么放着,没有去管它。
对她来说,生日是个可有可无的日子。
顶多就是比平时多一块蛋糕而已。
电视机里,天气预报刚结束,受台风天的影响,市内这几天都有雨。
-
赵梦澜要用电脑考试,借用了一下贺轻舟的电脑。
也不知道她点开了什么网站,她走了以后,电脑里多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安装包。
贺轻舟简单的杀了下毒。
看到某个取名为JY的文件夹时,手里的鼠标停顿几秒。
他微皱了下眉,直觉告诉他,这是某个名字的缩写。
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点开。
是几段视频,上面有日期标注。
时间跨度很长。
他随便点开了一个。
镜头很晃,拍摄者没有出镜,但贺轻舟还是听出来了。
那是自己的声音。
四周嘈杂喧闹,少年的声音带几分兴奋与自豪,此时正在观众席现场解说。
“今天是2011年,五月十四日,我们苑妹儿第一次上台演讲。她在第五个。”
前四个依次上场,他似乎没什么兴致,也懒得拍,DV放在腿上,全程只能看到他的腿,以及偶尔入镜的捧花。
很多种颜色的小雏菊。
到了第五个,他突然兴奋起来,重新举起DV,距离拉近。
他的手在抖,通过镜头的颠簸都能感受到,抖动的频率有多吓人。
台上的人都没紧张,他反而紧张起来。
下一幕,是他去了后台,那捧小雏菊送给刚卸完妆的江苑。
她与贺轻舟印象中的那个,清冷内向的女生不太一样。
此时的她,带点婴儿肥,看着年龄不大。
看到贺轻舟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中攀爬笑意。
“你怎么来了?”
很淡的笑,但又分明能感受到,她的高兴。
少年的声音清冽,夹杂笑意与宠溺:“当然是来给我们苑妹儿加油的啊。”
她拨弄手中的捧花,低着头,有点委屈:“又没拿到名次。”
镜头突然放下去了,只能看见大理石的地板。
以及少女白皙笔直的半截小腿,和少年那条深灰色的运动裤。
下一秒,二人之间的距离在镜头之中被拉近。
“不管你是第几名,在我心里都是第一名。”
她安静很久,然后才轻声开口:“贺轻舟,花压扁了。”
下一段,他入了镜。
少年一身粉色卫衣,头发像被狗啃过一样,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
他听到了镜头之外的笑声。
是属于江苑的:“贺轻舟,我都说了,我不会剪头发。”
现在的贺轻舟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个清冷话少的江苑,也有笑的这么开心的时候。
他更加想不到,自己居然也会流露出这种表情来。
穿着他最厌恶的颜色,头发也被糟蹋的不成样,却仍旧用一种,满含爱意与宠溺的眼神,看着镜头。
不,应该是,看着镜头后面的拍摄者。
“才没有,剪完以后我觉得我都快帅的不成人样了。”
然后是下一段。
他堆了两个雪人,一大一小。
还不忘对着镜头做介绍:“大的那个呢,是苑妹儿,小的是我。你是老大,你可得罩着我。”
小姑娘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好呀。”
......
他一段一段的往后看,画面在他脑子里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仿佛染了重疾一般。
头是突然开始痛的,没有任何缓冲。
像是在那一瞬间,很多东西一齐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贺轻舟,我想变成乌云,平时飘在天上,累了就变成雨,喜欢哪里,就降落在哪。”
“那我变成河,不管你掉到哪里,我都会去接你。”
“如果人能一下子就死掉,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