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轻舟靠坐在上沙发上,盯着大屏发呆。
贺二少几时有过这么落魄的时候,雪山巅上睥睨众生的人啊。
酒杯在他手中晃了几下,他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神智和五感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他被封存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之中。
应该放手吗。可是怎么舍得放手呢,是他爱了那么多年的人。
但又不敢靠近,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这些天他不大想见人,能推的局都推了。
今天这场实在没法推。
本身就快半个多月不在北城,一些必要的场合还是需要他亲自过来的。
随便找了个借口,也没在这儿留太久。
司机过来接他,上了车后排,他就把领带解了。
视线看着窗外的街景。
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熟悉的让他闭上眼睛都能摸清楚每一条路。
司机发动车子前询问了一句:“先生,去哪里?”
贺轻舟揉了揉眉心,因为他的话,意识恍惚了一下。
见他半天不开口,司机便自作主张的问:“回家?”
他摇了摇头,说出一个地名。
这个时间点,刚下晚自习。
校外学生很多,都聚在街边的小吃摊前。
贺轻舟进了一家面馆。
老板拿着菜单过来,看到他了,先是一愣,然后熟络的笑道:“这都多久没见了,长这么大了。”
贺轻舟也笑了笑:“是挺久的。”
“吃点什么?”
他说:“牛肉面吧。”
老板见他是一个人:“那小姑娘呢,不给她也点一碗?”
贺轻舟愣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点头说:“两碗,她的那碗不要葱,少放辣。”
老板说:“我记得她挺爱吃辣啊。”
贺轻舟轻声笑笑:“她这些年饮食不太规律,肠胃不行了,一吃辣肚子就疼。”
这个点人挺多的,贺轻舟多等了一会,面才做好端上来。
他的那碗,面上浮着一层辣椒的油光。
而他面前的那碗,则少葱少油。
他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部夹过去,仿佛怕她吃不饱一般。
然后低头大口吃了起来。
周围穿着校服的学生来来往往,有说有笑。
这样的画面,熟悉又遥远。
以前江苑也是这群学生中的一员。
晚自习下的晚,贺轻舟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便每天都来接她。
在这家面馆吃一碗面再回去。
她吃东西很秀气,一根面咀嚼好多下才咽下去。
贺轻舟每次吃完了,她还剩大半碗。
那个时候店里的墙上还挂着镖靶。
老板说,扔中十环五次就能免费送一个娃娃。
贺轻舟次次都能投中。
但江苑说人家小本生意,赚不了多少,每次都没要。
贺轻舟就问她:“那你说我厉不厉害?”
她把剩下的半碗推到他面前,笑着夸他厉害。
贺轻舟捏她的鼻子:“又让我吃你的剩饭。”
他说这话时,眼里是带着笑的,一种满足的笑。
后面那桌吃完了,老板过来收碗,见他吃头吃面,眼泪却掉进碗里。
动作稍顿,担忧的过去:“怎么哭了?”
他笑了笑,说没事:“面太辣,呛着了。”
-
奶奶第五次问起贺轻舟,眼神多出了些担忧:“那孩子该不会是因为我上次说的那些话,所以生气了吧?”
江苑笑了笑:“不是的,怎么会。”
“那这些天怎么都没见到他呢?”
老人家的免疫差,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上次那事扯出了其他病症来。
这些天干脆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江苑照常给她做完了一系列的检查,让她别多想,好好休息。
奶奶却拉着她的手,执意在那件事上坚持:“可不能因为奶奶上次的话而去闹情绪。他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是个好娃娃,不能生就不能生,冲动不得。”
江苑有些无奈的笑道,为了安抚好她的情绪,便顺从的点头:“知道了奶奶,我会和他好好的。”
闻言,奶奶松了一口气:“婚姻就是女人的第二段人生,嫁对人,比投生到对的家庭还要重要。”
从病房出来后,碰到了赵婷婷。
她是和江苑同一批的研究生。
两人负责的区域不同,她刚查完房出来,累到两条腿都打哆嗦:“站了一天了,我觉得我现在比起钱,最需要的是一张椅子i。”
江苑把笔卡进白大褂口袋里,安慰她:“马上就下班了,再坚持坚持。”
赵婷婷揉着自己的肩膀,放松肌肉,问她:“对了,乡下义诊你报名了没?”
江苑点头:“教授帮我报了。”
赵婷婷说:“我本来也打算去的,但时间点对不上。”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听到赵婷婷这么说,江苑轻声笑笑:“是吗。”
赵婷婷佩服她明明看上去一副需要被人保护的娇柔模样,却比谁都坚韧有毅力。
从来不喊苦不喊累。
那些别人不想碰的脏活累活,她也毫无怨言。
更别说她那个当无国界医生的伟大志向了。
一天的工作结束,江苑换了衣服回家。
在街口的菜市场买了点蔬菜,准备回家做个清炒时蔬。
经过某个大门紧闭的屋子时,她的脚步有片刻的停顿。
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直到上了台阶,看到站在自己屋外抽烟的男人,她便彻底愣在那里。
很显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他找上门来。
或许是安稳的时间太久了,让她忘了自己还姓江。
江城见着她了,扔了手里还剩大半的烟,用脚踩熄。
“号码换了,微信也联系不到你。江苑,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是真的入冬了吧,彻骨的冷,冷到发抖。
手里提着的蔬菜也掉在地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深呼吸了多少次,指甲都陷进肉里了,才有力气问出那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他语气和蔼,眼神也温和,“只是想来看看我的女儿过的好不好。”
江苑连开门的手都在发抖,钥匙好几次错开锁洞,好不容易将门打开。
屋子里带寒意。灯打开,小乖喵呜一声从沙发上下来,跑到她脚边要撒娇。
却在看到那个陌生来客以后,吓的直往后缩,身子弓起,后背的毛也立了起来。
一副警惕带敌意的姿态。
江城四处看了看,眉头皱着,透出嫌弃:“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江苑给他倒了一杯水:“我挺喜欢这里的。”
“又破又旧,有什么好的。”别说这杯水了,他连这里的椅子都不肯坐,嫌脏。
江苑看一眼干净到不见一粒灰尘的椅子,收回视线,安静喝水。
江城倒也没拐弯抹角太久,很快就从房子破旧的言论切入到了正题:“你看看你,从江家搬出去以后住的都是些什么地方。你恨你继母我能理解,她有些方面确实做的不够好。但我是你父亲,我总归不会害你。你狠心不与我联系,可我做不到。你要真想学医,我如何能拦得了你。北城不比这儿好?你还是同我回去,别在这儿受罪了。”
他四下看了眼:“你瞧瞧,这都是什么贫民窟。”
江苑没有说太多的话,放下杯子,只平静的问了一句:“有合适的相亲对象了?”
一句话,便直入中心。
她曾经也是期待过父爱的,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便彻底死了心。
这种东西,于她来说还是太奢侈了一些。
似乎没想过被这么直白的指出来,江城先是沉默了几秒。
然后才拿出照片给她看:“新发建材的小儿子,性格好,脾气也好,比你还小两岁。”
江苑看着那张照片,是很典型的唐氏综合症长相。
她笑了一下:“您有那么多女儿,她们都是宝贝,只有我是用来交易的物品,对吗?”
江城眉头皱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莫非你嫁过去还是委屈你了?”
他的语气坚决,不留给她丝毫的退路。
“见个面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要是不肯去,医院那边我有办法让你待不下去。”
江苑看着面前这张脸,这张让她妈妈在死亡前,都心心念念的脸。
突然觉得,怎么能有人长的这么面目可憎啊。
“我是您的亲女儿,您有没有,哪怕是一刻,觉得对不起过我?”
江苑说这话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她少有这样的时候。
但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
太难受。
心像是被使劲揪着一样疼。
他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明明很爱他的女儿们,为什么却不肯把这些爱,稍微施舍一点给她呢。
她也是他的女儿啊。
第三十九章 “贺轻舟啊。”
江苑是一个很胆小的人。
小的时候,她有很多东西都不敢尝试。因为只要每次她开口,父亲都会以一种质疑的口吻打击她:“你能行?你怎么可能学得会。别想了,你做不好的。”
久而久之,她仅剩的那点积极性就没有了。
下次遇到同样的问题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她不行,她怎么可能学得会,她做不好的。
还没开始,便先想着放弃。
是从什么开始多出了那一点勇气的?
是贺轻舟告诉她,别害怕,有绳子绑着,摔下去也没事。
也是贺轻舟在她学会骑马时, 第一次松开缰绳。
夜色多黯淡,连半轮月亮都看不见。
江苑坐在书桌前发呆,窗帘拉开,想看月亮,却只看见黑乎乎的天空。
小乖早就睡着了,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原来猫咪也会打呼噜,从前竟然没有注意到。
那种铺天盖地的疲软感,让她抬不起头来,只能趴在桌上,任凭眼泪濡湿纸张。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反抗确实如同蝼蚁。
居然妄想撼动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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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得反抗,反抗不了。
哪怕深知有一就有二,可她到底不敢去拿自己好不容易守来的安宁去赌。
那个人做得出来的,这种事情,他做得出来。
江苑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剩不了多久了。
到时候只要出国,她就可以摆脱一切了。
那个晚上,她没怎么睡,意识反复的在清醒和混沌中交替。
每次睁开眼,都仿佛闭眼是在上一秒,毫无睡着的感觉。
看一眼窗外,鱼肚白都露了出来。
小乖自己趴在沙发上玩。
江苑没有胃口,只给自己煮了杯牛奶,换上衣服后,带小乖去宠物医院寄养了几天。
医院那边没请假,而是和同事申请了调休。
两天而已。
她不想在那边待太久。
但会发生什么未知的事情,她也不太清楚。
包里常备着防狼喷雾,总不能强迫她吧。
江苑深呼一口气,在心理安慰自己。
飞机降落在北城机场,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让她没由来的感觉到不舒服。
她果然还是讨厌这里。
以至于身体和心理都下意识的抵触。
出了机场,随便拦了辆的士,去附近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
行李放下,首先去洗了个澡。
江城给她的见面时间和地址是在晚上八点,酒店二楼。
江苑戴上耳机,听英语单词,练习口语。
哪怕再没力气,都得争分夺秒的学习。
北城近来的天气也不怎么好,阴霾天的可见度很低。
路上也少有行人。
兴许要等一场雨冲洗,才能让这座城市变得干净一些。
江苑困沉沉的睡了一觉,却也没睡多久。
醒来的时候,才六点半。
她只希望赶紧把这顿饭吃完,如那个人所愿,然后她就能够回去了。
应该能够回去的吧。
江苑点开手机自带的日历,计算自己离开的时间。
居然还要等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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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她出门拦了辆的士,报出地名。
包括到了餐厅,见到来人,她脸上的情绪都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
穿着简约,却又处处透着华贵的女人,此时正哄着自己那个调皮的儿子。
掰好了橘子递到他嘴边,喂给他吃。
橘子皮里泛出的汁液,带了点微苦的清香。
江苑礼貌的同妇人打过招呼,迟疑片刻,拖出椅子坐下。
这儿是会员制,并且对接待的客人也是有要求的。
所以说,只有钱,也未必能进来。
这样的原因就导致,会碰到不少旧日熟人。
几个打扮优雅的女孩子走进来,看到江苑了,彼此交换视线,眼中带着笑意
隐隐约约的议论声如同石头一般砸进她耳朵里。
“从贺轻舟换到这个傻子,看来被抛弃后她的生活质量是真的下降了不少。”
“别说了,她也挺惨的。”
“有什么惨的,贺轻舟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她也不亏好吧。”
“你为了个男人至于吗,人得罪你了?犯得着嘴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