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是，没人再提她年轻时和利明川的那档子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辱骂她的声浪也小了很多。
但若说真正让她“活”过来的，确实是张振利拍板由她出演自己新作的女主一角。
舒意直到今天都对她就要进组《云雨》如坠梦中，没有实感。
但她还现在还能清晰地从脑海里调出当天试镜时的影像。
尽管她当初是抱着必须要拿下的决心，但去试镜时，依然没太大信心。
原因也很简单，经过表演老师一周的突击训练，舒意的心理防线基本处于溃败边缘。
一直以来，她的表演都是横冲直撞的天然派，是将自己的情绪体验完全代入角色，找到自己与角色共通的那一点去无限放大，可以说，她的表演虽然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但已经深深打上了她自己的烙印，可表演老师给她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忘记你自己”，将瓶子里的水倒空。
表演老师师出名门，在圈内更是赫赫有名，她不敢不从，但越是想“忘记”，就越深刻的“记得”。于是那一段时间，她一直处于和自己较劲的状态，只有沈晏川偶尔的消息能让她轻松一点儿。
试镜那天是个晴天，天空是崭崭新的碧蓝，连带着人的心都透亮。
她走进试镜那个小房间前，表演老师还在坚持不懈地在她耳边叮嘱等会儿试戏时需要注意的表现方法。
酒店提供的会议室空间足够宽阔，足以坐下包括导演编剧制片在内的一干人等，舒意走进去，先看到两台架设好的摄影机上亮着的红点。
张振利对她态度还算和蔼，笑着让她先试了一场女主角回忆里和初恋男友甜蜜相处的戏份。
至于“初恋男友”，就暂由现场一位摄像小哥出任。
这对她到并没有什么难处，她只需要想一想和沈晏川相处时的细节，爱意就足以从眼尾飞散到每一根发丝。
这场戏结束后，在场的几位执行导演和制片都难得的对她的演技点评了几句，甚至不乏夸赞之词。
张振利也跟着点头，却并不显出满意，“感觉确实抓得不错，有那种在谈恋爱的小姑娘的劲儿了，看着也不怎么让人出戏，不过这种状态在影片里呈现得不多，这样吧，你有没有准备好的片段？你有提前准备的内容，就给我们再来一段，要是没有，我就再给你指定一段。”
舒意笑笑：“我有准备。”
来之前，她已经提前做好功课，又用一周的时间去突击了各种体态，即便没有这个突然的加试，她也会主动表演这一段。
那是女主角濒临疯狂前最后一段清醒的时光，她刚从前一任娼客手里逃出，饱受虐待，得知自己唯一交付真心的爱人已觅得良缘，而唯一一丝逃出困境的希望又再一次破灭，等待她的将是下一轮无情的□□，她的人生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女主角回望人生，发现人生中最美好温情的记忆，不过是儿时，她生母因为卖了她，得了一笔钱，手头宽绰，竟亲自下厨为她张罗了一桌家乡饭菜，又给自己张罗了几杯小酒，酒意上头后，她的生母一边赶着她去午睡，一边在她床头，用家乡方言轻声哼唱起一段戏曲。
伴着屋外逐渐逼近的脚步，女主立在窗前，凭着一点儿模糊的记忆，磕磕绊绊地重复着那段唱词。
在门被撞破的前一秒，纵身从窗户跃下。
舒意准备的就是她在窗前唱曲儿的那段戏。
也因为她的戏曲是短时间内速成，在发声和身段上竟莫名契合了女主当时的生涩。
她唱完后，小房间内一时静止。
被张振利钦点为《云雨》女主角的消息是三天后方佳慧亲口告诉她的。
在此之前，舒意对此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不是她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事实上，在她离去之前，她还亲手将写了满满一本的人物分析交到了张振利手上。
但她后来听说，当天一同去试镜这个角色的，还有一位正当红的大花，刚刚凭借自己精湛的演技在一部挑大梁的电影中拿下了最佳女主。
她自己权衡一番，一个是绯闻缠身出道多年几无代表作品最近才翻红演技一般的小咖，一边是国民度一骑绝尘天资过人刚获影后殊荣的一线女星，换作她是张振利，她也会选当红大花。
“你也未免太看不起自己了。”对于她的这种想法，方佳慧如此评论。
总之就是，因为她那一曲荒腔走板极度不正宗的唱段，张振利深受打动，加上她那一本厚厚的人物分析，让他觉得她能够胜任《云雨》女主，力排众议，定下了她。
“舒意出演暌违银幕多年的大导张振利新作女主”的消息官宣当天，微博和各个论坛几乎全是讨论这件事的声音。
有质疑的，自然也有反对的，慨叹华语影坛式微，女演员带资进组卖身上位的声音也不少。
但因为张振利的名头实在太响，加之张振利在反对之声最盛之时，直接在微博上发了条力挺舒意的微博，肯定了她的演技。
方佳慧抓住机会，趁机发了一波公关稿，引导了一众吃瓜群众揣测舒意前一阵被爆料被黑是因为争夺角色。
作为一名经验老到的经纪人，方佳慧几乎在短时间内，就扭转了舒意在公众舆论里的口碑，或者说，即便没有扭转，但大家提起她，总算不是只有鄙夷。
“基本就是我跟你说的这些了，时间紧，任务重，没进组这几天，你可能就要辛苦一点了。”方佳慧体贴道，“不过你放心，这一段忙完直到你杀青，我都不会给你安排太多外出的行程，你就安心窝在山里拍戏吧。”
为了达到张振利想要的“小人物痛苦挣扎的一生”效果，剧组特意将取景地放在了贵州的一个偏僻小镇。
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起码空气格外清新，每天推开窗都能看见楼下如梭的人流和远处的霭霭青山。
未来三个月，舒意都将呆在这儿，将自己揉碎，融进另一个人的人生中。
方佳慧偏头望了眼神思不知飞去哪儿，两眼明显放空的舒意，又看了看手里的行程安排，恍然道：“《青玉案》这几天会放一段片花出来，今明两天，你要再给我录一段电视剧的宣传视频，剧方那边要开始准备剧宣了。”
“已经开始宣传了？”舒意惊诧。
“那倒没有，”方佳慧解释，“不过是一些常规的宣传，用来在招商会上增加一些噱头。如果今年政策利好，暑期还是有望上映的。”
方佳慧对此信心满满，“我看过粗剪的片花了，你和顾凡很有CP感，片花看起来质量不错，如果整部剧都能保持片花的水准，那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不是我和顾凡。”舒意忍不住纠正，“是唐碧和言骁。”
是不一样的。
方佳慧没理会舒意那一点儿小心思。
她需要考虑的，是怎样在剧播前期造势，在剧播及播完之后最大程度地让舒意从剧中获取人气。
她对舒意的恋情当然不支持也不反对，目前能借力沈晏川的背景拿到一些便宜，就很好。
至于剧播出时……娱乐圈多少恋人分分合合，他们也未必就是那个例外，到那时，一对荧幕CP能给舒意带来的助力，也不可估量。
当然，这些也没必要对舒意讲，方佳慧低垂着眼，心里暗自盘算。
她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并且，只能由她亲自上阵。
窝在剧组三个月，等她出山，世事会发生何种变化还犹未可知，既然她现在将沈晏川视作安抚情绪的良药，那就让她开心一会儿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章应该还有几章就会完结了，辛苦一路追来的读者朋友了。
正文完结后，应该还会有几个番外吧。应该。
第79章
开机那天, 黄历上写“诸事皆宜, 百无禁忌”, 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黄道吉日。
就是天公不作美，从大清早就风雨欲来，乌沉沉的云将天遮得密密实实, 透不出一丝阳光来。
好在天气虽然阴沉, 但也并没有下雨。
舒意跟在张振利身后, 举着手中的香, 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将香插在香炉里, 挤在张振利身边捏着盖摄影机的红布一角，让探班的媒体拍足照片，揭下红布, 这开机仪式总算是完成了。
开拍第一天, 给舒意的通告单上，她的对手戏并不算多。
但开拍的第一场戏就是她饰演的女主角被信任的，几乎是将她从小带大的邻居家大婶骗入红灯区的戏份。
饰演这位邻家大婶的演员是一位资历颇深的女港星, 年轻时风华绝代，婚后沉寂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又慢慢活跃在荧屏上。
进组第一天围读剧本时, 舒意就为她身上的气度所折服，那种岁月沉淀打磨后，举手投足间的大气与优雅，令舒意对与她的合作充满期待。
她跟着剧组工作人员去化妆间做造型。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又一次高高登上了微博的热搜榜。
起因自然是《云雨》的开机。
名导新作，鬼才编剧与大导再携手, 加之女主演选择了争议颇大的舒意，从开机的消息被传出那天起，各路人马的眼光便纷纷投向《云雨》剧组。
开机仪式还未过半，就已有心急的媒体在微博上放出了拍摄的小视频及一众演员的开机照片。
这其中，当属舒意最引人注目。
虽则大家都穿着剧组统一印发的卫衣，但一堆照片里看过去，淡妆散发的舒意仍是一眼就能捕获视线的存在。
舒意从化妆镜里看向站在她身后捧着手机，笑得合不拢嘴的陈娜，“在看什么？”
陈娜清清嗓子，举着手机对她晃了晃，“看热搜上的评论呢。”
她凑上来，献宝似的将手机屏幕凑到舒意眼下，“你看啊，基本上都是夸你的，说你形象好，站在人堆里最亮眼。”
跟在她身后的方佳慧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舒意柔柔顺顺地接话：“其他人不是戴帽子就是捂口罩，我什么都没戴，看得最清楚，当然占便宜。”
“那也是你长得好嘛。”
斜刺里插进一句不甚标准，发音咬字颇为吃力的港普。
“红姐。”舒意一惊，忙点头朝她示意。
红姐也笑呵呵地点头应了，走上前来，一手搭在舒意肩头，操着并不熟练流畅的普通话，同她寒暄，“我来看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啊，等会儿开拍，你可别有太大压力。”
“那红姐要多带带我了。”舒意笑着回。
-
从早上就开始下雨，直到天色将晚也没有停的意思。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打在屋檐上，天像是破了个口子，怎么堵也堵不住。
舒意斜靠在廊边，四周溅起的雨珠细碎地飞溅到她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她呆愣地望着雨幕，连要朝里躲一躲的心思都没有。
直到有人在她身后轻唤“舒意，去吃饭吗？”，她才回过神来。
看清来人，她嘴角抿出一点笑意，“不用啦，红姐，你们去吃就好了。”
拍摄已近尾声，大家的关系比起刚进组时都要亲近不少，三不五时的约个饭也常见。
不过舒意很少参加这种聚餐。
一则，她的戏份到后期时，女主角身心均已被折磨到崩溃边缘，说骨瘦如柴都不为过，为了尽可能地从外形上去贴近人物，她从进组之后便开始节制饮食，一天几乎只以一顿沙拉充饥，要不是剧组有跟组的专职营养师来负责她的营养状况，只怕她早半个月就要先去医院报到了。
二则，到了后期，女主角几乎处于无人可依的地步，虽然有表演老师时时在旁指正她的表演，但对舒意而言，入戏最快的方法，便是不出戏，是以，她几乎在剧组也处于一个孤苦状态，能不与剧中角色亲热时，便尽量避免与他们周旋。
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红姐等人对她这一点儿小性子也早已习惯，见她又沉浸在自己的悲寥世界中，便也不再打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舒意听着雨声，倏尔落下泪来。
离她不远的陈娜见状，屏息上前，往她手里塞了张面巾纸，又悄悄退开了。
舒意眨了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流泪。
这泪并不是她想流，只是她在替女主角哭，哭这人世间苦。
上一次她这样哭，还是在拍摄女主角不得不委身于恩客以求一点儿生机的时候。
与外界传闻不同，张振利在片场并不是一个严苛型的导演，诸如传闻中说的将演员骂哭等等皆没有出现，相反，他是一位非常平和的人，每每舒意吃不准主角心理，拿捏不了女主情态时，张振利都愿意掰开了揉碎了地给她讲戏。
拍那一场戏之前，张振利一如往常地将她拉到一边，给她细细讲了他想要的状态，又问她，需不需要给她一点儿时间做心理准备。
舒意摇头，“不用了，直接来就好。”
她怕等得时间久了，反而忘记对角色人物心理的揣摩。
张振利自然乐得可以直接开工，当下便叫场务清了场，只留下必要的工作人员留在现场。
舒意按照剧本上说的，脱了上衣，静静躺在凌乱不堪的被单上。
两台摄影机对准了她，一台精准地捕捉着她脸上的动态。
扮演恩客的男演员覆上来，表情拘谨又带着几分歉意。
舒意无心回应他。
好在男演员也经验丰富，正式录制一开始，便收了脸上的神色，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相来。
他覆在她身上，单手就将她挣扎的双手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
那一瞬间，一股极端的屈辱和恐惧笼罩了舒意，她的眼角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剧本上没有这一幕。
可是张振利没有喊停，男演员便继续演了下去。
一直到这一幕场景结束，男演员从她身上翻身下来，窘迫地看着她，舒意的泪水都没有停止。
片场一时鸦雀无声。
久候一旁的陈娜倒是在张振利喊停的瞬间就带着衣服冲了上来，将舒意严严实实地裹住。
舒意将脸埋进衣服里，止不住地啜泣。
陈娜拍了拍她的肩头，想带着她先去一边休整。
舒意哭着打了个嗝出来，情绪慢慢回拢，拒绝了陈娜的搀扶，慢慢走到张振利身旁，看他监视器里的回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