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川却没有接她的话,电话里一时间只有两个人轻轻浅浅地呼吸声。
“我今天回去。”
挂断电话前最后一句,沈晏川对舒意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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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意下午拍摄前又吃了一次退烧药,虽然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但好歹能让她坚持着将拍摄完成。
这次合作的虽然是个化妆品的推广,好在对方找来的摄影团队非常专业,从前期沟通到拍摄完成,也不过用了四个小时,远比她们之前预估的时间要少得多。
最后一个镜头拍摄完成后,舒意眼前黑了一瞬,好在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眩晕感已经少了不少。
不远处的导演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四周的人对他颇为恭敬,众星捧月般拱着他。
他怎么会来这里?
舒意脑子短路片刻。
很快,品牌负责对接的总监引着那人上前,对舒意介绍道:“舒老师,这位是周启楠周先生,也是我们集团负责人之一。”
啊,舒意恍然。虽然早就知道明远涉猎广泛,但没想到连日化行业也有他们的身影。
“周先生,您好。”
舒意又累又疲惫,头重脚轻,连强制压下去的高烧似乎也有席卷而来的趋势,她只想赶快结束这里的一切,赶紧回去休息。
周启楠颔首,礼节性地略微握住舒意的指尖,“舒小姐,又见面了。”
负责人很惊奇,“你们之前认识?”
“偶然见过。”周启楠侧头,对负责人道:“我有些事需要同舒小姐谈一谈。”
“好好好。”负责人连连点头,弓着腰走远了。
舒意觉得头更疼了,“周先生,您和我有什么需要谈的吗?”
周启楠沉沉地看着她,直看得舒意心里发憷,才移开眼神,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对舒意道:“这里不方便谈话,跟我走吧。”
舒意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在她有限的和周启楠见面的记忆里,似乎就没有几次是有好事的。
然而周启楠只是慢条斯理地拂拭着袖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轻飘飘地抬眼,斜着眼乜她,“跟沈晏川有关,舒小姐也不想去么?”
跟着沈晏川上了那辆一看就足够彰显周启楠明远集团掌权人尊贵身份的劳斯莱斯,舒意只觉得头更疼了,仿佛有一根针从天灵盖直直戳了进去。
周启楠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气泡水,递给舒意。
“谢谢。”舒意接过来,放在一边。
“……周先生,您有话可以直说。”
忍着不断加剧的头疼,舒意对自从上车就一直用一种奇怪审视的眼神打量她的周启楠道。
周启楠一点儿也没有被抓包的不适,微微颔首,“很抱歉,舒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舒意瞥他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回话。
难道现在她说她不舒服,他就会放她回去休息吗?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周启楠也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重新埋首于他膝头的笔记本中。
车在马路上堵堵停停,等终于到达目的地,舒意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周启楠很有绅士风度地替她开了车门,一手垫在车门处方便她下车,甚至在她脚步踉跄的刹那伸手扶了她一下。
“周先生,您到底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舒意望着眼前一栋自带庭院独门独户的别墅,皱着眉问。
别墅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走出一位穿着利落的中年女性,看见周启楠,很高兴地招呼:“周先生来了,夫人等您好久了,快进来吧。”
她走上前,去接周启楠脱下的西装外套。这才看见舒意似的,露出一个礼貌客套的微笑。
舒意一头雾水,既不明白周启楠带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懂她嘴里说的夫人是谁。
但显然周启楠是不会给她解释了。
他只是侧头示意舒意跟上,便迈步朝屋里走去。
客厅背对着门处的沙发上,坐着位一看便知养尊处优的妇女,听到背后脚步声,回过头,对着打头的周启楠亲昵道:“启楠来了。”
周启楠直到这时脸上才有两分笑意,“姨妈,怎么就你一人等在这里?”
舒意听见“姨妈”二字,心头一震,忍不住细细去打量。
这位,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沈晏川的母亲。
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年龄,连头发都乌黑油亮,工整地束在脑后,穿一套C家最新季刺绣套装,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插到一半的花艺。
“我把她带来了。”
周启楠淡声,侧开身,让出跟在她身后的舒意,为她引见。
“沈伯母好。”舒意打起精神,点头致意。
看见她,沈晏川母亲脸上的微笑神色消失泰半,不过维持着好教养,礼貌地请她入座。
舒意沉默着落座,眼尖地瞧见对面陈列架上还摆放了几张沈晏川的唱片。
在全然陌生未知的环境里看见与沈晏川有关的东西,令她松一口气。
周启楠似乎只是为了将她带过来,看见她入座,便借口公司有事,转身离开了。
偌大一个客厅,就只剩一个烧昏了头的舒意和不明其意的沈晏川母亲。
沈晏川母亲也不急着说话,仍是慢悠悠地修剪着案头几株重瓣睡莲。
“沈夫人,”舒意只觉得头更晕了,整个人像踩进了云里,她只想赶紧解决这里的事,赶紧回去休息,“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别急,”沈晏川母亲将一株睡莲插进花瓶,“你先坐一会儿吧。”
她这样说了,就算舒意想起身就走,也只能默默坐在一边,看着沈晏川母亲将面前的睡莲一株株插进花瓶,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左右看了好一会儿,才叫来不知在哪里休息的帮佣,嘱咐她将花瓶放到客卧。
做完这一切,她才一边擦着手,一边招呼舒意,“舒小姐,久等了。”
舒意打起精神,“不知道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舒小姐不知道吗?”沈晏川母亲挑眉。
也许是烧糊涂了,平日里舒意还能维持着表面客气周旋几句,然而她现在只想早点结束这里的一切,回到自己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如果是因为沈晏川,”舒意勉力挺直腰板,“我认为最好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来正式的认识一下。”
“合适的时机?”沈晏川母亲反复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突然问道:“你和我们家晏川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得舒意怔愣半晌,“我们……正在交往中。”
沈晏川母亲点点头,“舒小姐似乎比晏川大一些?”
“是这样,没错。”舒意坦然。
“那么,舒小姐现在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位奶奶,是吗?”沈晏川母亲又道。
舒意倒是毫不意外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能把自己叫来,想必是已经将自己调查了个底朝天。
沈晏川母亲还待说什么,门房处忽然传来声响。
舒意循着声音望出去,只看见走进来一个常常在财经新闻看见的人物。
是沈峰,沈晏川的父亲。
沈峰对于突然出现在他家的舒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反而称得上客气的对她打了声招呼。
舒意面对着坐在她对面的沈氏夫妇,除了头疼心累,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偏偏这两人对着她百般盘问,从出道契机一直问到最近一次拍摄是由谁牵头。
舒意一阵一阵往外冒冷汗,背心几乎全部湿透,“沈先生,沈夫人,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
沈晏川母亲再一次拦住她,“舒小姐,等等。”
她朝沈峰递去一个眼神,对方极有默契地从身后的手包里掏出一份合同样式的文件,轻轻放在了舒意面前的桌上。
“这是?”舒意的目光从文件移到对面两个人的脸上。
“这是一份签约合同,”沈晏川母亲努努嘴,示意道:“舒小姐或许还不清楚,典匠传媒,我们也有参股。”
典匠传媒……舒意迷迷糊糊想起来,蒋子玉似乎就签在了典匠传媒。
这个时候,她倒是有心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比如虽然之前就知道了沈家家大业大,可没想到原来娱乐行业他们也有所染指,并且还直接参股了实力风头强劲的典匠传媒;
比如之前在《青玉案》时,唐碧的不少戏份都被有意无意地分给了蒋子玉,她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到底还是有意见的;
又想到蒋子玉之所以能够在剧组作威作福,据传是因为主要股东极力捧她,当然,那个股东不可能是沈峰,因为就她这短短一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沈峰与他的妻子称得上是伉俪情深了。
到了最后,舒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的思绪已经到了一个混沌的地方,徒留下躯体坐在那里,听着沈晏川母亲在说些什么典匠愿意以八位数价格签下她做头部艺人,什么典匠将围绕她个人进行营销包装,每年IP开发及电影项目都将以她为优先级,什么他们能够为她提供最优质的资源,帮助她登顶女艺人排行榜。
她只是听着,不置一词。
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裹挟着窗外阳光下暴晒的草坪味道,纱帘吹得在半空飘飘荡荡,沈晏川母亲的声音在风里也被吹得遥远破碎,“晏川这个孩子,现在长大了,主意也大了,很多事都不听我们的劝,非要往这个娱乐圈里闯,舒小姐,你也知道,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既然他想在娱乐圈闯出一点名头,我们当然是要帮帮他的。”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落在舒意耳中,宛如一把小鼓槌,阵阵地敲在她原本就剧痛的太阳穴上。
“我……”
舒意刚张开口,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大理石地板上的花纹长了腿似的在她眼前旋转跳跃。
“晏川!你怎么……”
“舒意!”
昏过去的最后一秒,舒意恍惚听见沈晏川父母惊讶的呼喊。
令她感到荒谬的是,她似乎还听见了沈晏川的声音,离她很近,近得一个箭步就能冲上来接住摇摇欲坠的她。
第83章
舒意是被窗外啁啾的鸟鸣声吵醒的。
床头的重瓣睡莲开得正好, 紫色花瓣重重舒展, 房间里浮动着浓郁却不令人反感的香气。
她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舒意低头,手背上贴着的一块医用胶布已经松动,她抬手就将它扯掉, 这才看见手背上的针眼。
也许是病过一场, 虽然现在烧已经退了, 但她还是觉得浑身惫懒。
舒意在衣柜里找到了自己的衣服, 已经被熨烫得服服帖帖。
她拉开门, 不期然在楼梯口遇见了正推门而出的沈晏川。
沈晏川快步走上前,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伸出手背触了触她的额头, “好点儿了吗?”
舒意看看他, 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房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晏川握住她的手,拉着她朝楼下走, “昨天,我不是说我昨天会回来吗?”
结果刚下飞机,就听说周启楠在拍摄现场接了她走。
他忙不迭打电话给周启楠, 这才得知原来周启楠将她送到了自己的父母家。
“你的病没什么大事,昨天已经叫医生来看过了,就是疲劳过度加上流行性感冒,给你挂了水,接下来只要好好休息就好。”沈晏川用力捏了捏乖乖躺在他掌心的手, “让方姐和陈娜少给你排点通告,吓死我了。”
到现在,回想起他甫一踏进家门,就看见舒意摇晃着往后栽的身影,他都心有余悸。
舒意由着他拖着自己的手走下楼梯,两人一路穿过客厅。
沈晏川父母正坐在餐桌旁,桌上还摆着各类粥羹小菜。
沈晏川拽着她的手,停也不停地继续朝前。
“站住。”
沈峰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将它扔到一旁,慢条斯理道:“见了人,连招呼都不知道打,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舒意先停下脚步,她拍了拍沈晏川握紧她手的胳膊,转身礼貌问好:“沈叔叔,沈阿姨,早上好,昨天实在抱歉,希望没有打扰你们,也谢谢你们照顾我。”
“没事,先过来吃饭吧。”沈晏川母亲率先出声。
她拉开身旁的座椅,招呼道:“晏川,别站在那儿了,快带着舒小姐来吃饭吧,她大病刚好,早餐可不能不吃。”
沈晏川顿了顿,脚步一转,拉着舒意走进餐厅。
“来,坐我这儿,”看见沈晏川服软,沈晏川母亲语气热切,“早上让厨房熬了粥,你们都吃一点儿。”
沈晏川却并没有理她,径直走向餐桌旁,拉开一张椅子,示意舒意入座。
沈晏川母亲有些讪讪,但对于儿子能够安稳坐下来与他们一起吃一顿久违的早餐,她心里还是欢喜的。
舒意一直知道沈晏川和他的家人之间关系并不算和睦。
过年期间,她窝在剧组拍摄《云雨》,沈晏川宁愿独自一人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也不愿回家,每每她和他谈到家人,他也总不愿多谈。
虽然沈晏川不说,舒意也多少能够猜出一点儿来。
自从沈晏川决意进入娱乐圈,沈父沈母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是对他不闻不问的,甚至说得上百般阻挠。
切断他的经济来源不过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一件。
舒意还记得,沈晏川有一次在她家休息,两个人闲聊间,沈晏川曾无意间说过,他在韩国做练习生时,曾有一次生了重病,几乎下不来床。
当时她问,那你想家吗?想回家吗?
沈晏川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沉默良久,才用一种听起来似乎是无所谓的语气说,那个时候我就当自己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