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得很好，非常棒！”张振利侧身，好让舒意看清监视器里的回放，“我相信这部电影出来，大家都会为你的表演惊叹。”
舒意只匆匆看了一眼，看到镜头里那个女人屈辱的表情，便不忍地挪开视线。
原本她听见张振利这番话是应该开心的，可是她已经被巨大的痛苦裹挟，实在无心应承。
那一次之后，她很久没有在片场崩溃过。
只是最近几天临近杀青，离别的愁绪本就萦绕在心头，加之这几天都在密集地拍摄女主角挣扎逃生的场面，令她身心俱疲。
距离下一场她的戏开拍还有几小时，她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舒意将手里的纸巾团成一团，慢慢在廊边一个藤编小矮凳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说起来，她和沈晏川已将近三个月没有联系。
或者说，自她进组以后，便单方面切断了和沈晏川的联系。
原因也很简单，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将《云雨》当做自己翻身的棋子，深水里紧紧抱着的浮木，那她进组，逐渐融入角色之后，已经无法将女主角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她既需要时刻感受女主角的挣扎彷徨痛楚，又需时时刻刻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挣扎彷徨痛楚之中。
况且，她越深入这个角色，越觉得如果女主角在承受痛苦，而她却平和愉悦地享受生活享受爱情，有一种背叛感。
兼之她的时间实在太赶太忙，没有戏拍的时候，就会被表演老师捉住上课。
一天下来，头沾到枕头便能立即进入睡眠，哪里还有时间去和沈晏川你侬我侬。
沈晏川初时还会在得空之余找她聊两句，或是在微信上给她分享一些好看的好玩的生活片段。
诸如录歌时唱错了音，引得调音师和自己哈哈大笑；晚餐吃了地道的焗龙虾；拍广告拍了半宿等等。
到后来，也许是不见她回复，也许是几经打听得知了她现在的情绪状况，沈晏川给她发消息的频率倒是慢慢淡了下来。
只除了每晚睡前，沈晏川必定会雷打不动地给她发来一长串语音。
舒意虽然没有主动回复过沈晏川的信息，但他发来的每一条，她都认真看了。
那些语音自然也是认真听了的。
每一条语音几乎都是一首歌。
有些是他自己的歌，他也不用伴奏，就清唱，也有些是老歌，他放了旋律，跟着背景音哼几句歌词。
无数个感觉自己情绪游走在溃败边缘的时刻，舒意都是靠着循环沈晏川的语音撑下来的。
他的声音经过电波的解析，变得遥远又亲密，也许哼唱时是躺在床上，他声音里也带着一点儿倦怠与困意，贴着舒意的耳朵，好像在邀她一同沉沉睡去。
“舒意姐，”陈娜掐着表，上前唤醒阖着眼假寐的人，“该去做造型了。”
“嗯。”舒意应了声，睁开眼时，眼内已是一片清明。
她摘下耳机，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受苦去。”
“还有两天你的戏份就杀青，杀青之后就可以好好休息调整了。”陈娜跟上去，心疼地说。
舒意吸一口气。
她的确需要好好调整一下现在的心情和状态。
但在此之前，她有更迫切想做的事。
想见他，想见沈晏川。
第80章
《云雨》杀青那天, 舒意没有参加剧组准备的杀青宴。
最后一场戏份拍完, 浑身湿透的她裹着毛巾走到张振利身后看效果。
监视器里, 女主角在大雨中嘶吼，不断撕咬扑打着上前想要抓住她的人，歇斯底里。
情绪剧烈, 她的表情难免失控, 有几个镜头中看起来整张脸异常扭曲。
张振利却非常满意, “恭喜你, 你可以杀青了。”
剧组在场的人都鼓起掌来, 一旁的工作人员捧着一束提前准备好的鲜花，笑着上前塞到她怀里。
接过鲜花那一刻，舒意才有了“啊,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的实感。
大夜之后微亮的天际, 山间晨起的薄雾，凌晨飞扑着撞到人身上的飞虫，正午毒辣的骄阳。
她在这样的环境里, 陪着女主度过的一切苦厄，体会到的一切悲恸难堪，都终结在这一刻。
“谢谢, 谢谢。”
她捧着花，嘴里不住道谢，不知为什么，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像是想要借着此刻，将女主的心酸委屈一并发泄出来。
剧组里的人对这种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走流程地与她合了张影后，便四散而去。
“舒意姐，没事吧？”陈娜看着她哭得样子有点担忧。
舒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又觉得丢脸，偏偏停不下来，只能摇摇头。
陈娜护着她，“我先送你回酒店休息。”
舒意大哭一场，发泄过后，心头一直压着的一些沉甸甸的东西似乎随着泪水一并流了出去。
心里只剩无穷疲惫。
她连妆都没力气卸，直挺挺扑倒在酒店不甚柔软的大床上，意识已经模糊，还记得嘟囔着吩咐陈娜，“我要睡一会儿，帮我把窗帘拉上，别来吵我。”
“好，你睡吧。”陈娜应道，轻手轻脚地替她将窗帘重重合上，掩了门出去。
这一觉，是舒意自进组到现在，将近三个半月里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踏实到她从梦中醒来时，看着昏暗的房间，恍然间有一种山中方一梦，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她靠着床头，无意识地望着墙壁上漏出的一点儿光斑，外面应该有风，光斑在墙壁上晃来晃去，晃得她眼晕。
舒意揉一揉太阳穴，睡过去之前，她隐约记得天刚刚擦黑。
没卸妆的皮肤微微刺痒，泪痕是早就干了，皮肤紧绷，她摸摸脸颊，在心里盘算一会儿该怎么紧急补救。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她俯身去捞，瞥见上面显示的时间，下午一点。
没想到她睡了这么久。
手机里的未读信息已经快要爆炸。
她随手翻了翻，剧组的群里几乎都在侃大山，摄制已近尾声，大家都有些松快，聊起天来也是三分伤感三分开怀。
红姐和几个男演员单独给她发了庆祝杀青的消息，还有约她回去小聚。她回了几条道谢，至于聚会，权当没这回事。
比较特别的是张振利发来的消息，大约凌晨一点，他发来一篇小作文一般的信息，除了对她的表演稍作点评，更对她保证以后有机会一定主动找她继续合作。
不管是不是客套，舒意翻身趴在床上，咬着嘴唇，字斟句酌地感谢。
剧组的交际处理完毕，她给自己做了点儿心理建设，开始看方佳慧发来的信息。
她点开看了眼，又立刻将界面切了出去。
方佳慧说在她拍摄期间不会给她安排别的通告，让她细心钻研角色，很明显，她是将所有工作都推到了杀青之后，密密麻麻的行程她扫一眼就觉得累。
索性不看。
相比之下，陈娜的微信就贴心得多。
不光特意告诉她回去的航班已经改签到明天，更大手笔地给她放了今天整整一天的假，最后，还记得叮嘱她记得醒来就叫人送餐。
虽然这一天假期已经被她睡去大半。
舒意特意从表情包里挑出个飞吻，一连串地给陈娜发了过去。
陈娜回得倒是飞快：【睡醒了？给你叫了餐，算作杀青惊喜。】
什么杀青惊喜。
舒意嘟囔，心里倒是有了点儿小雀跃。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退出和陈娜的微信对话，在聊天记录里找沈晏川。
昨晚回来就睡下了，她也忘记要和沈晏川汇报自己已经杀青这个好消息。
奇怪的是，向来雷打不动，每晚都必定给她发送睡前语音的沈晏川昨晚竟也没了消息。
好吧，她悻悻放下手机。
舒意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顺手找了个发带将头发箍在脑后，慢吞吞走到浴室。
她刚用卸妆油将脸上残留无几的妆卸干净，门铃就急促地响了。
陈娜说的“杀青惊喜”来了。
电光火石间，舒意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几乎是念头刚生出，又被她掐灭。
她随手扯过一旁的洗脸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干，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穿酒店制服，推着餐车的服务员。
“舒小姐，这是您的餐，祝您杀青愉快。”
“谢谢。”舒意颔首，侧过身，留出一道门缝，“进来吧。”
她转身，听见小推车的车轮在地毯上摩擦出闷响，不一会儿，有人走出去，带上了门。
“不来看看是什么？”
安静的房间里蓦地响起一个声音。
舒意猛地回头，饶是之前有过猜测，仍旧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她冲过去，在离他半臂远的地方停下，仔仔细细打量他。
他穿了一套运动套装，戴着棒球帽，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干净，不像她，素着一张脸，几个月没睡好的眼圈都是青黑，看起来要多萎靡有多萎靡。
舒意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睡醒，只洗了脸，根本什么都没有弄。
她小声惊呼，“你先等等。”
说完就转身想往浴室里逃。
“等等！”沈晏川适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倒也没敢太用力，因为她看起来就像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倒。
他能感受到圈在他掌心的腕骨，瘦得几乎挂不住肉。
“瘦了。”
舒意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由他去，另一只手遮在面前，闷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什么时候到的？”
沈晏川绕到她身前，将她捂着脸的手也拉下来，攥在手心，细细摩挲，“我来庆祝你杀青。”
“你怎么知道？”舒意仍旧低着头，“陈娜告诉你的？”
沈晏川没回答，着迷似的用手不断轻抚舒意的手背。
“沈晏川。”舒意终于被那细细密密的痒意激得抬起头来。
只是刚扬起脸，就迎来一个温热的吻。
和之前的吻都不同，这一次，沈晏川亲得格外小心，一点儿力都不敢用，只是浅尝辄耻般在她嘴角逡巡。
“杀青快乐。”
最后，沈晏川贴着舒意的嘴角，气声道。
舒意被他亲得七荤八素，脑子里都是乱的，一时担心他这样贸贸然跑过来会被拍到，一时又想干脆两个人就在这间房永远不出去就好了。
沈晏川拉着她的手，将她安顿在桌前，这才将餐车上的吃食都摆出来。
“都是清淡的，”沈晏川给她舀了碗汤，“你先喝点儿汤，慢慢补。”
舒意当然没意见，看见沈晏川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
原本她这几个月几乎处于绝对节食状态，对吃的也没了欲望。
可沈晏川往她身边一坐，她的胃就开始闹着要进食，看桌上的吃食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天下第一的美味。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喝着汤，捡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问他。
沈晏川将她一缕碎发别在耳后，“昨天晚上。”
“那你怎么不叫我？”舒意懊恼。
沈晏川笑：“你太累了，要多休息。”
“那你什么时候走？”舒意捏着汤匙的柄，“我后天的飞机。”
“我今晚就走，明天一早要去录节目。”
“啊……”
舒意放下汤匙，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慨叹，“那你昨晚真应该来叫醒我。”
“没事，”沈晏川神神秘秘，“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什么？”
舒意再要追问，沈晏川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
这一个下午，舒意和沈晏川就窝在酒店这一间小小的房间里，哪儿也没去。
舒意颇觉得遗憾，“其实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瀑布，特别好看，我们上次在那里取景，所有人都觉得好漂亮。我当时还想，一定要叫你来看。”
可惜他们出不去。
剧组的人还在这里，再说，谁知道路上会遇见什么人，万一拍下点照片视频传到网上，那就更说不清了。
沈晏川捏捏她的耳垂，凉凉的，像玉，“没关系，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在哪里都行。”
他想到什么，又道：“不过你还不知道吧？我最近接了一个活，是《青玉案》的主题曲。”
“你唱？”舒意惊喜，转过身，“已经定下来了？”
沈晏川点头，“词和曲都已经做好了，下周就进棚录。”
舒意觉得欣喜。
其实这也并不算什么，但她就是喜欢这种，自己的事能和他有点儿隐秘的关联。
沈晏川随口哼了一段，问她：“好听吗？”
“好听。”舒意眼睛都亮起来，“就是这个？”
她有预感，这首主题曲一定会成为今年的大热单曲。
如果《青玉案》今年能上映的话。
沈晏川一直在酒店待到傍晚。
这期间，他陪着舒意看完了一部老电影，又拥着她一同在床上睡了一觉。
电话铃声响起时，他迷迷糊糊接起来。
苏旭在那头压着声音，“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舒意似乎是太累，睡意沉沉，听见动静只是翻了个身，将自己更深地往他怀里埋了埋。
沈晏川低声回了句“知道了”，挂断电话，细细地打量她的眉眼。
素着一张脸，眼下有一片青黑，眉头紧紧蹙着，一看就睡得并不安稳。
他伸出两根手指，将她的眉头舒展开。
真不想走。
可是苏旭已经停了车在楼下，飞机将在两小时后起飞，明天一早八点，录影棚里的人都将等他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