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摇了摇头,“而且哪儿有家里人会让自己的孩子做伶人的?伶人啊,这一辈子都苦着呢。从小学基本功,那小姑娘身上都是受伤留下的疤和长期练习形成的茧子。好不容易打出了名气,但咱老百姓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这伶人就算成了多大的王牌,有多么大的名气,那说到底也还是个不入流的戏子,让人瞧不起的。”
“确实。”祝南星点了点头,不同于二十一世纪的爱豆偶像,古代戏子的身份就是这样低贱,仅仅是用来娱乐大众的玩物。
“我也是听友人说的,这月如啊,她的亲娘曾经也是梨花苑的伶人。”
秦姨叹了口气,“估计你肯定没听说过。在我年轻时,梨花苑最有名的花旦叫叶莺儿。人如其名,声音如黄莺一般清脆悦耳,听过她唱戏的看客都会迷上她,无论男女。”
那一年的秦氏还小,家里也穷,自然是没钱听梨花苑的戏了。
她无聊的时候就会躲到墙角处听听声音,也算是一种娱乐。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日叶莺儿唱的是《打金枝》,扮的是君蕊公主。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听到叶莺儿的声音。乍一听似那夜莺鸣曲,清脆嘹亮却又婉转柔和;然而当她再仔细听时,又如风拂杨柳般温柔,低回轻柔又妩媚多情,听得她心痒痒,对歌唱之人产生了无穷无尽的好奇。
“我当时立马就被叶莺儿的声音迷得不行。回到家后,闭上眼睛,她的声音都久久不散,余音绕梁。大概也是叶莺儿开启了我对戏曲的喜爱。”秦姨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她从来没有见过叶莺儿,但那时候的她发誓,总有一天会挣到钱,光明正大地走进梨花苑,听上一曲叶莺儿姑娘的《打金枝》。
可谁能想到,她的愿望终究是落了空。
还没等她赚到足够的钱,叶莺儿就香消玉殒了。
“什么?为何会这样?”
祝南星完全被秦姨的话吸引了,不理解为什么好端端的叶莺儿会……
“我至今还记得他们把她打捞上来时的情景。我还是小姑娘,自然无法接近河边。好几个梨花苑大块头的武行围着尸体,我看不清叶莺儿的长相,只记得她那泡到发胀发白的一只手,想来死相也十分可怖。”
“这,这太……”祝南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梨花苑那三条规矩吗?”秦姨问道。
“记得,”她仔细回想一番,“一是不进皇宫,二是梨花苑外禁止喧闹与吆喝,三则是不准伶人与外行人私联。”
“对,但在叶莺儿坠河之前,梨花苑只有前两条规矩。第三条是班主后来加上的。”
“难道是……”祝南星睁大眼睛,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据说叶莺儿是和某个看客产生了感情,做出了令人不齿之事,结果大着肚子又被抛弃了。负心人的不忠已经让她很绝望了,梨花苑又因为她坏了规矩,要将她扫地出门,她一时崩溃,这才投了河。”
秦姨谈起此事,仍然觉得可惜,“那也是曾经的一代花旦啊!”
“但这些事都没有证物吧,都只是些风言风语。”祝南星知道流言蜚语对人的伤害有多大,所以对此十分谨慎。
“确实,我也希望事实并非如此。”秦姨垂下眼,叹了口气,“但我的朋友那天无意间见到了蒋月如,他说她真的长得很像叶莺儿。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叶莺儿的眼神很媚,蒋月如的眼神很清冷,但那眼型就是和叶莺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呀!”
秦姨虽然没见过叶莺儿的长相,可她的朋友却是见过的。能长得如此相像,又同为花旦一角,真是想要不多想都困难啊。
“是这样吗?”
祝南星想到吃一口甜食就幸福的不得了的蒋月如,她大约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吧。
蒋老对待叶莺儿和蒋月如,又是怎样一种看法呢?
从秦姨那里取完绿茶,她满怀心事的往梨花苑走。对于刚刚从秦姨那里听到的事情,她决定装作不知道。毕竟这也是几十年前的故事了,现在月如一切安好,不管往事真相到底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
祝南星到了梨花苑,却在门口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年轻男子,正往梨花苑内张望。
现在还没到梨花苑正式演出的时间,这群人在看什么?
“你们好,需要帮忙吗?”她上前一步主动问道。
其中一位通身富贵的男子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差点儿平地摔了一跤。
他愤怒地回头,想将自己的狼狈怪在祝南星身上。
但回头看到她的长相后,脸上的愤怒立刻消失了。
“这位美人也是梨花苑的伶人吗?扮的什么角啊?”他一甩扇子,摆出了一副自以为很帅的姿势,语气过分轻佻地问道。
“我并非伶人,只是一个生意人罢了。”祝南星笑了笑,眼里有些不耐。
和沈暄和当时女扮男装的那种少年意气不同,面前这位男子只让她感到浑身不适,像吃了一大口猪身上的肥肉一样,油的让她想吐。
尤其是他很不礼貌的目光对她上下打量的时候,更让她觉得不悦了。
她大概能猜到此人在这里东张西望是在干什么了。
“你是来找蒋月如的吗?”她一脸不悦地问。
“对对对,莫非姑娘知道蒋月如小姐在哪儿?”
男子的小眼睛一转,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本公子看到姑娘以后,感觉什么月如,日如的,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祝南星偷偷侧过脸翻了一个白眼,勉强保持礼貌地说道:“梨花苑的第三条规矩就是禁止私联伶人,希望您可以理解,不要让月如为难。梨花苑一张票也不贵,晚上可以过来支持一下。”
“好好好,支持!本公子一定支持!”男子笑容猥琐地附和她,又主动问道:“姑娘姓甚名谁,在梨花苑里做什么的啊?不会是青衣吧?”
“我叫祝南星,是为看客们提供小吃和酒水的。希望您能牢记梨花苑的规矩,不要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祝南星,这个名字好啊,哈哈哈。”男子还想拉着她尬聊,可他身旁的男侍从听到祝南星的名字后就一脸恍然大悟,看自家公子还要纠缠人家,赶紧把人拉过来。
“你干嘛?敢坏我好事?简直是大胆!”男子气急败坏。
“公子你冷静一点,她是祝南星啊。”侍从一脸无奈,反复强调,“祝南星,祝南星!”
“祝南星怎么了?是我之前相好的吗?”他摸了摸下巴,仔细回想,“名字虽然耳熟,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啊。”
侍从轻轻俯身在他耳边说:“就是您表哥……”
祝南星看他俩跑到一边交头接耳,不知道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是害怕他们再去骚扰月如,于是站在原地等他们沟通完。
谁想到这油腻男子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久闻祝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男子也不敢那么轻浮地看她了,一边谄媚地笑,一边连连点头往后退。
这是何意?
她不解,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说道:“我只是一介女流,没有您说的那么厉害,您实在是过誉了。”
看他们要离开,她又大声地强调一遍:“这位公子,回去记得好好看一下梨花苑的三条规则,免得以后惹出麻烦,对彼此都不好。”
看着他们狼狈离开的身影,祝南星一脸困惑。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这个油腻男子和他的小弟怎么耳语一番后就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真是太奇怪了!
第48章 红糖珍珠 红糖的甜味在舌尖迸发,让她……
“外边发生何事, 如此吵闹。”
蒋月如本来站在凉菜桌的面前等祝南星回来,听到奇怪的声响便想要出去探看一番,结果刚好撞上回来的祝南星。
“没什么, 就是有两个奇奇怪怪的男人,一直往梨花苑里边张望, 看起来心怀不轨, 但已经被我赶跑了。”
祝南星笑眯眯地说道, “这次他们碰上我,被我赶跑了,才没有给你带来困扰。可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 你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是为你而来。月如你也要多加小心才好。”
“为我而来?”蒋月如嘴角微勾,冲她点了点头:“嗯,谢谢你。”
“你不去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祝南星有些疑惑,往日这个时候,月如都在屋内养精蓄锐,为晚上的表演做准备,毕竟唱一晚上的曲, 还是重要的花旦一角,那可是相当辛苦的。
今日怎么如此罕见的跑出来了, “是刚刚那两个人发出动静吵到你了吗?”
“不是的,我是在等你。刚刚班主说有事找你商谈, 托我来告知你。结果我见你人不在, 一打听才知你去买茶叶了,所以就想着在这里等一等你。”
蒋月如摇了摇头,淡淡地向她解释道。
“班主突然找我, 那应该是急事,咱们快点儿去找他吧。”她挽着蒋月如的胳膊,急匆匆地去找班主。
蒋月如被她拉着走,几步一回头,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
“蒋老,听说您找我?”祝南星笑着走进屋里时,蒋老正在泡茶。
“对对对,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谈一谈,咱们的凉菜和酒……”蒋老笑眯眯地说道,一回头才发现被她一起拉过来的蒋月如,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们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他指了指蒋月如,向她介绍道:“这就是当时你夸奖过的花旦。我们梨花苑的王牌花旦,蒋月如。”
她微笑着搭过话:“我已经知道了。月如跟我年纪相仿,却能有如此成就,真的很厉害。”
“没有,祝姑娘也很优秀,一双巧手做出来的小吃让人称赞不已。”
蒋月如虽然脸上故作淡定,但耳朵却悄悄红了起来。
蒋老看到她的反应很是惊讶:“月如长大后,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了。”
明明小时候那样爱撒娇又喜欢使小性子,长大后却天天冷若冰霜,完全看不透她的内心想法。
蒋老叹气,一脸遗憾:“还是小时候跟我龇牙咧嘴闹别扭的时候可爱。”
“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蒋月如脸有些红,暗暗地瞪了一眼蒋老,一甩袖子离开了。
“月如这孩子,长大后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整日就是唱戏,也交不到同龄的朋友。我不懂怎么教育小姑娘,看她一点点长大,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却也不再那么开心了。师哥师姐虽然宠她爱她,但到底不是同龄人,许多事情也顾不过来。平日里祝姑娘如果不麻烦的话,还请多多照顾一下月如了,蒋某感激万分。”
他向祝南星拱手鞠躬,被眼疾手快的她赶忙扶起来。
“您这样说话可就见外了,我是真心拿月如当朋友的。”祝南星认真地说道。
一开始她也觉得蒋月如有些冷冰冰的,看起来很不好接触,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话好。
但是后来她发现,蒋月如其实还是一个外冷内热又容易满足的小姑娘,一点点甜食就会让她十分满足,冷美人立刻甜成了花。
只是没想到这样美的姑娘,身世却……
她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起秦姨的话,于是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您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的。这一段时间非常感激祝姑娘的凉菜,看客们都反馈说很喜欢呢。”蒋老虽然是在夸她,但是表情却有些欲言又止。
“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我没有关系的。”祝南星以为蒋老有什么意见要提,于是笑着说道。
“唉,那老夫就直说了。陈国国君喜爱听戏,这是家喻户晓的事情了。但由于梨花苑的规矩在那儿,不会轻易改变,所以再过几日梨花苑会清场,专门为天子进行演出。”
祝南星点了点头,等到那天,太子和九皇子应该也会出现,她倒要看看两人怎么躲她。
“天子下令吩咐,为了安全起见,除了梨花苑的成员外,其余闲杂人等那几日都不得出现在苑内。”
蒋老也是一脸抱歉,“老夫也感到十分抱歉,所以那几日的薪酬老夫还是会照旧付给姑娘,姑娘可以在家歇息几日。”
祝南星一愣,她倒是没所谓,只是……
“那看戏时的小食就不提供了吗?”她想了想,又说道:“或者我提前把菜做好送到梨花苑呢?”
“届时会有御厨前来为天子及其他皇亲国戚进行服务的。”蒋老摇了摇头说道。
“那好吧。”祝南星不想让蒋老为难,反正自己带薪休假,乐得自在。
临走之前,她把自己的住址告知了月如,让她无聊的时候可以找自己玩儿。
蒋老巴不得月如能多和她交往,所以每每提到祝南星,他都会高高兴兴地将月如送出门。
“我听班主说,祝姑娘的美誉已经传到皇族中了。”
月如坐在她家院子里乘凉,突然开口夸赞道,“祝姑娘果然是位妙人。”
“唉,月如你别夸我了。”她双手捧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有些小机灵罢了,真论起技艺,还得看咱们皇家御厨的。”
月如摇了摇头,“我那天听到班主无意间说,圣上本来对祝姑娘的凉菜十分感兴趣,要求让你来负责小食。”
“结果遭到以倾城公主为首一部分女眷的反对。她们认为,出于对安全与卫生的考量,还是用御厨最为稳健。天子一向宠爱郡主,于是只得随了她的心意去了。”
别说是月如了,就连蒋班主都为祝南星感到可惜。她的小吃这样精妙,如果圣上真的尝过她做的凉菜,她未来的路一定会顺风顺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