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权臣悔不当初——卿潆
时间:2021-10-10 09:30:41

  小皇帝私下里曾向傅长凛问起过那场血战。
  北狄既已大败,何不乘胜追击,干脆剪草除根。
  傅长凛自满案的文书中抬首,轻淡答曰:“当世能为之事,臣等已做到极致了。”
  他循循善诱道:“北狄若灭,大允从此再无敌手,如此安乐无忧的处境中,自灭怕便是唯一的下场。”
  北狄于大允而言,既是威胁,却亦是图强的动力之源。
  “江山代有俊杰,后世之事,便交由后世自己去应付罢。”
  傅长凛慨然一笑,拂袖退离了鸿台殿。
  他尚有另一桩更要紧的事。
  临王府长子楚叙白神秘起死回生,且官居太尉,执掌军权。
  临王一脉自此在朝中拥据实权。
  天和城中打听小郡主婚事的世家子弟愈加不在少数。
  可惜临王挑剔苛刻,前来求亲的青年才俊里头,尚没半个能入得了他的眼。
  众人铩羽而归,傅家却连夜递了函书进去。
  天和城中谁也不晓得这位傅大丞相究竟使了甚么手段,竟一时打动了苛刻如斯的临王。
  丞相府甚至飞快卜过吉凶,定下了纳征的日子——三日之后。
  实在有股子火急火燎的架势。
  天和城中盛传,那日丞相府的聘财从临王府正门直排到西街尽头,堆金积玉浩如汪洋,活像是搬空了半座丞相府一样。
  甚至已然退隐的老太尉傅鹤延与他的夫人都随在队中,可谓是举家相迎。
  依天和城古制,定下婚约的一双男女,在成亲之前是不宜会面的。
  傅长凛一向不信鬼神,这一遭却极谨慎小心地遵从着这样的说法,克制着未与小郡主见过半次。
  他们的婚期定于四月十九,正是谷雨时节,雨生百谷,杏花初绽。
  亦是少年傅长凛与小流萤初见的日子。
  这一番兜兜转转,终于接续上多年前缘起的一面。
  此后余生百十年,都有了着落与定所。
  小郡主出嫁之日光色明媚,天际隐隐透出无穷的丽色与霞光。
  少女似鸦羽又似泼墨的长发被缕缕挽起,盘作精致的飞仙惊鸿髻。
  凤冠流苏错落,珠翠微凉。
  奢华繁复的宫装层层披上,描金缀华的霞帔洒下错落珠帘。
  迤逦多姿的裙摆层层叠叠繁琐非常,似晚霞瀑布般流泻而下,华容冠世。
  天和城中早已是锣鼓喧天。
  纹凤牡丹刺绣的红盖头蒙过凤冠,红玉髓珠串流穗坠牢四角,奢靡堂皇。
  小郡主在闺阁中听母亲陈诉过许多,无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夕阳沉没,万物朦胧,戌时将至。
  临王府外有人策马而来,喜乐紧随而至,丞相府声势浩荡的迎亲队伍绵延百十里。
  天光并不很暗,亲卫却已燃起灯火,辉煌的烛影映亮朱门前长街花市。
  楚流萤在老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红玉髓细细雕琢的流穗清脆作响。
  她于一片绯红中窥见来人红衣策马,仍是身量极高、眉眼冷隽的旧模样。
  钟声响起,戌时初至。
  依天和城多年的民俗,嫁娶之礼中,亲迎必当定在戌时。
  迷蒙的红纱覆没视野,恍惚像是将时间犬马声色一并隔绝,不偏不倚余下一个她心心念念的眼前人。
  男人飞身下马,正红色婚服极为熨帖,眉眼间依旧是深不可测的气魄与城府,却又隐约暗含一点温柔。
  白竹娴掩面拭去了泪光。
  老嬷嬷慌乱地追到轿边,殷勤而周全地替这位小祖宗理了腰链,连同腰间玉佩,浑身的吉祥锁如意环定手银云云。
  小郡主无奈笑道:“阿婆已是翻来覆去瞧了许多遍了,哪里会有不妥呢。”
  老嬷嬷替她正了正盖头,叮嘱道:“这是头等重要的大日子,自然要多留意,才好处处稳妥。”
  天和城极广,丞相府深居城中,同僻静的临王府遥遥相望,一路走来却并不很久。
  这轿出奇得稳,小郡主在一路晃荡中昏昏欲睡,忽听得轿外有男声低笑道:“糯糯,我们到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新娘子骤然清醒,才惊觉轿撵已是停了许久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进入轿中。
  小郡主眼波一顿,红着耳根搭上那只朝她递来的手。
  鼓乐齐鸣,高朋满座。
  眼下暮色四合,丞相府已是灯火通明辉煌一片。
  小郡主遵从嬷嬷的指引,借着熹微的火光越过门槛,跨火盆,踩瓦片,在宾客的簇拥下踏进中堂。
  一个是权势滔天的少年丞相,一个是金尊玉贵家世煊赫的小郡主。
  这场盛世大婚,天和城中达官显贵无不到场亲贺。
  小皇帝命人送来金银玉器足足十二礼箱,加之十里红妆,权贵贺礼,近乎要填满整座丞相府。
  小郡主与他在宾客们高声的谈笑与祝福中成了礼,送入洞房。
  白釉七星烛台上儿臂粗的红蜡光影摇曳,红纱床帐垂直地面。
  睡榻上红被高枕,棉絮暖衾。
  楚流萤拂去衾被上遍撒的桂圆花生红枣,端坐于睡榻之上。
  傅长凛大抵还留在婚宴上轮番敬酒。
  她绞着袖口,百无聊赖地盯着眼前微微颤动的红玉髓流穗怔怔出神。
  大允婚仪繁琐,傅长凛又是出了名的位高权重,是以必要恪守古制,三跪九叩六拜之礼,分毫不落。
  这一遭走下来,小郡主只觉得已去了半条命。
  她未敢擅自动那头纱,只隔着红纱望着曳动的烛火出神。
  实在如梦一场,少女在心底慨叹道。
  一双暗红色银纹长靴映入眼帘,小郡主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来人挑开了红盖头。
  滑落的凤纹红纱直直坠地,四角缀着的红玉髓流穗清泠作响。
  小郡主含羞带怯抬起一点眼睫,眸底满映着四下辉明的光火。
  傅长凛替她取了凤冠,随即摘了繁复华丽的金钗步摇。
  项间璎珞吉祥锁平安扣,双手如意环连同腰间珍珠坠链白玉腰佩相继被取下。
  小郡主揉了揉被压得酸痛的脖颈,秀气地蹙着眉尖抱怨道:“成亲好辛苦啊。”
  傅长凛便将人环在怀中,殷勤备至地替这位小祖宗按着肩颈。
  他手劲极大,又知人体几处穴道,手法极为老练。
  小郡主被他按得属实惬意,躲在人怀中哼哼两声,舒适得半眯起眸子。
  新房红烛摇曳,屋外喜乐与笙歌渐渐沉寂,宾客大约纷纷散去了。
  一双新人喝过了合卺酒,并非果酿,却是某种极为甘甜醇厚的烈酒。
  小郡主饮下不多,却已被极强的后劲烘得浑身热乎。
  她迷蒙地支起一点眼睫来,透亮如冰雪的眸子里满满盛着男人高大冷隽的身影。
  “长凛哥哥,这是……甚么酒啊?”
  傅长凛意味幽深的目光从那双水眸流连至少女颈窝的嫩肉,尔后没入微敞的衣领间。
  他晦暗不明地答道:“是临王爷当年为糯糯埋下的女儿红。”
  小郡主含着三分湿漉的醉意,捧着卺瓢微微颔首。
  傅长凛便自她手中取过了那卺瓢,随手置于几案上,将人一把揽入怀中。
  他音色极哑地问道:“糯糯还记得,雾州城驿馆那晚么?”
  小郡主尚有几分清明,倚靠在他怀里乖软道:“记得的。”
  男人灼热的鼻息洒在她颈侧:“糯糯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日为何要遮糯糯的眼么?”
  小郡主努力点了点头。
  傅长凛已埋在她颈窝里,从少女细嫩的耳尖落下零碎的吻。
  层层叠叠的床帐散落开来,将偌大的婚床遮蔽得不留半点缝隙。
  一点零星的喘息与呜咽如碎光一样泄出来,旋即又被温凉的湿濡吞没,不教檐外高悬的银月窥见半分。
  仪制繁琐的婚服一件件跌落床尾,叠落的帐幔间有缱绻的热意弥漫。
  有细微的哭腔逸散出来,又被男性低微的喘息与诱哄掩盖。
  帐幔摇曳。
  这一次,他不必再遮去少女那双至纯至净的水眸。
  傅长凛在少女哭/喘的间隙倾身吻她绯红的眼尾。
  睡昙沾染着晶莹的露珠,终于在晦晦夜幕中泠然绽放。
  此后便是无尽的安然与静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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