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身边女官的时时提醒,大半日下来,倒是一切顺遂,并没出什么纰漏。
黄昏离府时,云乔第二回 见着了自己名义上的“爹娘”,是来依着礼仪勉励的。
两位与她毕竟是没什么感情,此时也不会有送女出嫁的伤感,只噙着体面客套的笑意叮嘱道:“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勉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云乔此时已不能再向他们行礼,只略略颔首,应了下来。
扶着女官出侯府,正门两侧有奉迎的文武官员与内侍夹道相迎,皇后仪驾浩浩荡荡地摆开,占据了整整一条宽阔的长街。
每一处都在提醒着云乔,哪怕迎娶她的仍旧是那个人,可她要嫁的已经不再是夫君,而是帝王。
没有琴瑟和鸣,只有“夙夜毋违命”。
仪驾入宫后,仍旧有繁琐的流程要走。云乔已经有些精力不济,在见着裴承思之后,方才勉强打起些精神来。
按着女官的叮嘱,她与裴承思同行之时应“落后半步、目不斜视”。但在夜色灯火的掩映之下,云乔终归还是没忍住,借着在宽袍广袖的遮掩,轻轻地扯了下裴承思的衣袖。
裴承思脚步微顿,随后有意无意地侧过头来,眉眼间尽是笑意。
他相貌原就生得很好,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如今难得着一回红衣,更是衬得形貌昳丽。
云乔透过发冠垂下的珠串对上他这笑,心中原本存着的那点不安霎时消散不少,脚步也随之轻快了些……
等到依着旧例规矩一一行过,在清和宫内殿坐下时,云乔自觉诸事告一段落,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裴承思将她这反应看在眼中,略一犹豫,吩咐道:“都下去吧。”
梁嬷嬷欲言又止,正想提醒还有“合卺礼”,对上裴承思的目光之后,还是恭恭敬敬地随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裴承思亲自起身倒了酒,向云乔道:“这一日下来,把你给闷坏了吧?”
“是啊,”等众人都离开之后,云乔总算是彻底没了顾忌,揉了揉脖颈,小声抱怨道,“这发冠也太重了些。”
裴承思递了一杯酒给云乔,借烛火打量着她:“嫁衣和发冠都很衬你。”
云乔被他这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得脸热,挪开了视线。
裴承思在她身旁坐下,含笑道:“来。”
云乔会意,端起酒杯来行合卺礼。
这酒用的是温和的果酒,并不冲,尝起来泛着丝丝甜意。她还没来得及细品,便觉着眼前一暗。
裴承思倾身覆上云乔的唇,舌尖熟练地撬开唇齿,将口中的酒喂给她,而后抬手扣住了她的后颈,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云乔原本还惦记着合卺礼之后该做什么,没料到他会突然“偷袭”,一时间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了身后,由着他予取予求。
等到分开时,她唇上的胭脂已经晕染开来,水色潋滟,在灯火的映衬之下透着别样的旖旎。
裴承思看得眼热,随即又贴了上去。
“我怎么觉着……”云乔断断续续道,“你今日格外……兴奋?”
“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洞房花烛夜,”裴承思揉弄着她的耳垂,声音低哑地反问道,“你难道不高兴吗?”
云乔被他按在了床榻之上,被锦被下的花生、红枣、莲子等物膈得有些不大舒服,便挣扎了下,略带无奈地笑道:“可这又不是头一回。”
高兴自然是有的,但及不上当年在平城那场亲事时的悸动。
裴承思却道:“并不一样。”
不需多问,云乔也能觉察到,他的这个“不一样”与自己的偏好截然相反。她所喜欢的旧日,于裴承思而言,其实并没多值得留恋。
“平城那场亲事,太仓促了……”裴承思抚过她身上精美华丽的嫁衣,低声笑道,“如今这样才好,能给你华服珍宝、盛大的迎亲,也算是将当年的遗憾补上。”
云乔攥着他的衣袖,轻声道:“你应当知道的,我并不在意这些。从始至终,我所在意的只有你这个人罢了。”
无关贫富贵贱。
若是旁人说这话,裴承思必然是不会信的,可云乔这么说,他却是半点疑虑都没有。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是事实。
若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力排众议、大费周章地迎她入宫为后。
“我明白。”裴承思神色愈发温柔起来,“正因如此,我才更要给你补上这些。”
两人已经许久未有这般耳鬓厮磨,轻声细语谈心的时候了。云乔最爱他这般温润模样,倒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一时也顾不得多想其他,仰头续上了方才那吻。
白日里诸多事项,云乔皆是按规矩而来,生怕行差踏错。可晚间,裴承思都不讲究什么规矩体统,她也懒得顾及。
艳红的衣裙散了一地,纱帐半遮半掩地垂下,并未挡住满室龙凤红烛的光,流苏一直晃到深夜。
到最后,云乔的声音都透着些哑。
她半梦半醒间,目光迷离看着眼前这再熟悉不过的人,低低地唤了声:“晏郎……”
裴承思原本想要传宫女们进来收拾,听到这称呼之后身体一僵,到了嘴边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并没让人来打扰。
他抬手将云乔拥入怀中,温声道:“我在。”
得了他这句,云乔无意识地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来,随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日折腾下来劳心劳力,云乔睡得昏昏沉沉,最后是被宫女给唤醒的。她才坐起来,便觉着腰酸腿软,只恨不得躺回去再睡一觉才好。
“今日可是要去给太后娘娘行礼问安的。”
梁嬷嬷这句话轻而易举地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云乔揉了揉眼,忍下不适,起身更衣梳洗。
整个清晨,梁嬷嬷都在一旁板着脸,活似个抓着学生犯错的老学究。
云乔起初还想着糊弄过去算了,但直到规规矩矩地用过早膳之后,都没见她神色缓和,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将宫女都遣了出去,而后道:“您只管说吧。”
“娘娘既然心里清楚,为何还要知错犯错呢?”梁嬷嬷总算是得以开了口,依旧板着脸,“您既为中宫皇后,合该稳重行事才对。”
她顾忌着身份,并没敢将话说得露骨,云乔却还是听得脸都热了。可下意识的羞愧过后,却又难免有些不甘心。
诚然昨夜是有些荒唐,没守什么宫中侍寝的规矩,今晨裴承思上朝的时候她睡得昏昏沉沉,也没能起身伺候。
可这明明是因为裴承思而起,她充其量不过是个“从犯”。
兴许是看出她的心思来,梁嬷嬷又道:“您为六宫表率,理应适时劝谏才对,怎能由着胡来?”
云乔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就不明白了,怎么这宫规连夫妻房事都要管?
也就是梁嬷嬷不知当年旧事,不然心底保不准要责备她“不知羞耻”,一个姑娘家竟敢先同男人表白提亲。
经了这么一回,云乔原本尚可的心情沉了下去,同时也愈发明白,为何宫中的人大都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被这么多规矩束缚着,谁能“雀跃”得起来?
觑着时辰差不多,便要往陈太后如今所居的安庆殿行礼问安。
被梁嬷嬷与尚宫局接连教导过,云乔再见陈太后时已不似先前那般拘谨,游刃有余了不少。
兴许是因着先帝驾崩,她老人家从皇后成了太后的缘故,虽看起来仍旧精致庄重,但通身的气质仿佛变得柔和了些。
陈太后先前就没为难过云乔,眼下就更不会了,喝了她敬的茶后,将那世代相传的场面话搬出来说了一回。
无非也就是让她好好打理后宫,为圣上分忧。
云乔认真地听着,一一应了下来。
除此之外,陈太后又额外叮嘱了句:“这今后在宫中的日子,长得很,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事。你既是陈家的小辈,息息相关,有什么为难之处,尽可以同哀家提。”
云乔听出太后话中的深意,下意识挺直了肩背,应道:“多谢母后记挂,臣妾明白。”
哪怕不少人都知道这背后另有隐情,可她到底是顶着陈家女儿的名头入宫,在寻常百姓看来,是另一位“陈皇后”。
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为过。
层层身份的禁锢之下,她必须得谨言慎行,担起责任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
第29章
陈太后搬入安庆宫后,一门心思修身养性,后宫诸事压在了云乔肩上。
云乔已经在裴承思的安排之下随梁嬷嬷学过一段时日,但诸多宫务骤然压过来,难免有诸多不适应之处,但并没抱怨半句,只是愈发勤勉。
她觑着陈太后并不讨厌自己,每日请安过后总会厚着脸皮多留会儿,陪着太后聊聊闲话解闷,顺道请教一些处理宫务的技巧诀窍。
陈太后心中有数,虽说这后宫眼下只有云乔一人,没人勾心斗角,也没人兴风作浪,比之先帝时的后宫不知清净了多少,但这种平静的日子不可能一直维系下去。
若是云乔不能尽快上手,将来保不住会生出多少烦恼。
所以她并不藏私,偶尔也会专程指点一番,免得云乔将来折在旁人手里,堕了陈家的名声。
云乔学得勤勤恳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有负重托,辱没了“皇后”这个名头。
这日,云乔与贺尚宫议了半晌的宫务,才总算是将人给送走。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宫女端来碗黑漆漆的药汁,脸立时垮了下来。
早前一道出门时,裴承思曾嫌她瘦弱,说是等到了宫中后要让太医为她好好调理身体。云乔只当是随口一提,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
却不防入宫没两日,太医院那边便有院判过来诊脉,沉吟许久之后,说了许多云乔压根听不懂的术语,而后大笔一挥留了个药方。
自那以后,她便每日都要捏着鼻子喝药。
云乔并不是那种因嫌苦便不愿喝药的孩童,只是她自觉没灾没病,从头到脚都好好的,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要受这个罪。
在宫人的催促之下,云乔硬着头皮灌了下去。
可巧,她才喝完药便见着难得白日里过来一回的裴承思,没忍住抱怨道:“我就不能不喝药吗?”
“不要任性,”裴承思不疾不徐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也是为了给你调理身体。”
“可我又没病,”云乔卷起衣袖给他看自己的手腕,“你瞧,不是都圆润了吗?”
她自觉算是讲话说得明明白白了,可裴承思却依旧没同意,只笑而不语。
他这反应让云乔顿觉无力,悻悻地收回了手,从小碟中捏了个蜜饯含着,渐渐驱散唇齿间的苦意。
“今日难得空闲,便想着来看看你。”裴承思主动开口问道,“要不要来一局棋?”
云乔原本对下棋并没什么兴趣,可陈太后喜欢,偶尔留她闲谈之时,也会顺道下一局棋。
她棋艺稀疏平常,陈太后竟也没嫌弃。
这么一来二去,但是云乔自己先觉着难为情了,偶尔闲暇时开始让女先生来教自己对弈,也会看一些棋谱钻研。
她从前是静不下心,不愿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算棋,如今强逼着自己去做,倒也多少有了些长进。
不过终归是时日尚短,既赢不了陈太后,也赢不了裴承思。
棋盘上的白子被杀得七零八落,云乔托腮看了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覆子认输。
裴承思见她泄气,笑道:“慢慢学就是,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云乔点点头,忽而想起另一桩事来,半是迟疑道:“等过几日,我想出宫一趟。”
裴承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为何?”
“我算着日子,瑛瑛已经回京来了,先前同她说好了要见一回的。”云乔看出裴承思的不悦,忙不迭地补了句,“这可是咱们之前就说好了的。”
那晚在明月台上,她与裴承思划价似的,商定了两个月能出宫一回。
裴承思自然记得这事,但在点头之前,还是先说教了一番:“眼下年关将至,宫中各处都要忙着准备,待处理的宫务想必不会少……你若是当真要去,别误了正事,也别在外停留太久。”
云乔同他对视了片刻,并没退缩,只答道:“我心中有数,会处理好的。”
裴承思也没再多言,只站起身来,似是要离开。
云乔看了眼窗外的日头,下意识问了句:“不在这里用饭吗?”
“不了。”
裴承思没多做解释,轻描淡写地留了这么一句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门。
云乔托腮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后,方才眨了眨眼,看向小几上的残局。
芊芊添了杯热茶,轻声问道:“云姐,咱们还要出去吗?其实……宣元姑娘入宫也是一样的。”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的,又带着些无措。
因为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来,裴承思方才虽然没有动怒,但对于云乔想要出宫这件事并不认同,乃至直接拂袖离去。
云乔揉搓着指间的棋子,出了会儿神,一哂:“去啊,为何不去?”
若裴承思当真想牢牢地拘住她,当初就不该点头应下此事;既然当初答应了,现下就别想反悔。
岂有哄人的时候好声好气,过去了便要翻脸不认的道理?
再者,在宫中这些时日忙东忙西的,她也想松口气缓缓。
裴承思没多说什么,只是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悦,倒是梁嬷嬷得知她出宫的打算时,大惊失色,又是一番劝导。
云乔也不与她多争辩,将裴承思的话搬了出来,笑道:“这些日子以来,旁的事情我都依着嬷嬷的意思,这回却是已经拿定主意,还望嬷嬷代为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