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说了,现在他与七奶两个生活还能自理,做饭啥的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等住来的人多了,或是他们自己照顾不了自己了,生产队就派人来照顾他们。
等到那时候,他不就跟五爷是一个待遇了?他光棍了一辈子,以为自己将来会独自死在家里好几天,才会因尸体发臭被人发现。不承想夏菊花直接给他们这些无儿无女的盖了养老院!
他不用担心自己死了没人埋,活着天天一个人对着日头熬日子,这都是托了夏菊花的福!
同样觉得自己托了夏菊花福的,自然还有七奶。老人冬天干不了别的活,给自己和老董叔做完饭后,就是不停的打袼褙、纳鞋底——菊花可是说了,让生产队的妇女没事儿就纳点鞋底,攒够百十多双就给南边的部队邮去。
一年来,他们已经邮了几千双鞋垫去南边,不知道孩子们嫌不嫌弃,穿的话合不合脚。七奶从来没停止自己手里的活计,编织组的妇女见她打的袼褙又厚实又平整,纷纷把自己家里的碎布、旧衣裳拿给她,请她帮着打好袼褙后,再拿回家去自己抽空纳一纳,让七奶觉得自己对生产队还有用,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有了养老院的样子,平安庄社员再盖房的时候,除了取齐取正外,也学着在自家院子里修个小花池,留出种树的地方与一小块菜地后,剩下的地方同样用水泥抹平,让人一进院子就觉得整齐宽敞。
鸡圈和柴火都归置到后院,进院子里再也不怕踩到鸡屎或是被柴火绊了脚,别说自己家人住着舒心,就是串门的人来了,也不怕收拾不及失礼。
这可让还没有建房打算的社员坐不住了,下了班不着急回自己家,先往村西头转一圈,看看谁家的房子盖到了啥程度。
“院墙外咋刨这老深的沟呢?”李常旺这天下班回来,发现自家院外被刨出了一条深沟,连忙问同样刚下班的赵仙枝:“你又要弄啥,可别把墙给刨倒了。”
赵仙枝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是过糊涂了。盖房子的时候队长就说,让留出下水口来,以后全生产队的脏水,统一排到村外头去。盖房子的时候你把家里头留了,街上没有水沟,那脏水直接往路上流呀?”
李常旺恍惚记得是有这话,自己家大门靠西墙下头,的确留出了十五公分见方的口子。可他还是担心自己青砖砌好的墙:“见天倒水,不得把墙给泡坏了?”
赵仙枝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看他:“让你开会不好好听,遇事就不知道了吧?人家队长都说了,这下水沟都要用水泥抹好,还要盖上水泥盖子,能泡到你们家的墙?”
好象这不是你们家的墙似的。
李常旺知道夏菊花说的话,要他媳妇耳朵里比圣旨还好使,便不跟她分辨,自己沿着水沟往村口走,发现水沟并没有直接通向湙河,而是引向了大家取土打土坯挖出的那个深坑。
这让他有些奇怪,又怕再问赵仙枝被她嘲笑,便走回村口,发现好几个人指着水沟议论。听了一会才听清楚,这些人都发现了水沟的流向,不过同样没闹明白为啥这样流。
恰好夏菊花带人来给七奶两人送粮,一群人赶紧上前帮忙,更是为了解除自己心里的疑问。夏菊花听了大家的问题一笑:“湙河的水是干啥用的,不用我跟大家多说吧?”
当然不用多说,这些年靠着湙河灌溉,平安庄的小麦产量才能逐年递增,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不少湙河水的用处。
夏菊花只静静听着,等大家都说完了才开口:“湙河水对咱们用处这么大,要是把大家用过的脏水都引到湙河里,河水跟着脏了,那咱们还能用它灌溉吗?”
“可河水一直流,脏水一进河里就冲没了,河水能跟着脏了?”有人觉得夏菊花说的太严重了。
夏菊花没觉得自己说出一句话,大家立刻就认同,而是把自己上辈子听到过看到过的事儿一点点摆到大家面前:“一家的脏水不显,可是平安庄九十多户人家的脏水一起排进湙河,那可不是一冲就能冲没的。”
“湙河又不是只流经平安庄一个生产队。家家户户都往里倒脏水,夏天雨水多、河里水流大还好说,从秋天到春天、河里水流少的时候,河水冲不过来,用不了多长时间,河水就跟着发臭了。”
上辈子八十年代初还能钓鱼的湙河,到八十年代末里头的水全成了黑的,一靠近酸臭味呛鼻子,让夏菊花记忆犹新,所以现在说起来仍一脸嫌弃。
大家看着夏菊花的表情,觉得理嘛是这个理儿,可还有人觉得,既然夏菊花说湙河流经的,不止平安庄一个生产队,那别处的人还往里倒脏水,光平安庄不倒也起不到啥作用吧?
夏菊花便告诉大伙,她已经跟公社联系过了,沿湙河的生产队,从此以后都尽量不往河里引脏水。等红星公社见到成效了,平德县其他湙河沿岸的生产队,也会如此办理。
“那要是再上游的村子往河里排脏水呢?”有社员听夏菊花说得那么严重,开始担心平德县只处于湙河上中游,源头上有人排脏水的问题。
对于这一点,夏菊花还是能解答的:“湙河的源头是在山里,直到山脚下才有几户人家。他们排进河里的脏水不多。再接下来是归德县十来个生产队,等咱们平德县全都推开脏水收集后,县里应该会跟他们协调。”
听说县里能出面协调,平安庄的社员就放心了,转而问起自己关心的盖房的事儿来:村西起的新房越多,没盖房的社员越眼热,都向夏菊花打听,盖房队是不是一直存在下去,要是自己家盖房正赶上春耕,盖房队却解散了咋办?
这个问题生产队还真没讨论过,等别的生产队长在大队会议上,向夏菊花提出同样的问题后,夏菊花便问:“大家以前盖房子,不都是相互换工吗,现在咋都想找平安庄的盖房队了?”一人一天一块五的工钱可不低。
李大牛闷声闷气的说:“那帮家伙都觉得,平安庄的盖房队盖的房子多了,有经验,盖出来的房子四至整齐。再说,要是付了工钱的话,就不用搭人情,家里只要留人盯着点就行,不用耽误全家人上工、上班。所以他们都想着,找平安庄盖房队更合算。”
难道平安庄还要再出一个建筑队?夏菊花觉得这个发展有些超出她的考虑范围。可是想想八十年代开始,举国上下的基建热,又似乎不是不行,不由整个人陷入沉思之中。
看她听完李大牛的话后就一言不发,李长顺狠狠瞪了李大牛一眼,觉得是他说的话让夏菊花不高兴了:“人家平安庄自己人忙不过来,临时组一个盖房队,你们几个跟着凑啥热闹?要我说你们生产队里的闲人,比平安庄还多呢,自己组个盖房队不就行了?”
他的声音不小,一下子把夏菊花从沉思中唤醒,正好听到李大牛说:“我们倒是想抽人组成一个,可社员就是觉得平安庄的有经验,我们组的建房队一间房子都没盖过,信不着,不想用我们的人。我有啥办法?”他难道不愿意让本队社员多点收入吗?
夏菊花知道,别的生产队社员,所以愿意找平安庄的盖房队,最吸引他们的,应该是盖房队可以从生产队领出水泥,省去了自己四处淘换的工夫和搭的人情。
李长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看向夏菊花。夏菊花能有啥法子?只好对李大牛几个人说:“要不你们回去跟社员说,平安庄现在剩下的水泥也不多了,刚够给生产队剩下的人家盖房子的。他们就算请了平安庄的盖房队,也用不上平安庄的水泥。”
话音刚落,牛队长就开口了:“大队长,要不你还是给大家联系点水泥吧。原来没有比较,谁家新起座土坯房,村里人都能高看一眼。可平安庄的砖房一起,你看这两年哪还有盖土坯房的,都卯着劲盖砖房呢。”
他说的不算夸大,这两年平安庄大队起新房的不少,一水的砖房,土坯房再也打动不了眼光变高的社员们。
可砖房不止要用砖瓦,水泥也是大头。平安庄的水泥,是那年修村内道路剩下的一些,存放在库房里,怕水泥板结,本生产队有买的,陈秋生做主直接卖了。
现在各生产队将迎来大规模建房热潮,深知平安庄生产队拿不出那么多水泥的夏菊花,知道自己不联系一下的话,几个生产队长天天得堵大队部的门。
唉,还是快点大包干吧。夏菊花好不容易放下电话,心里感叹着:大包干之后,就是大生产,各种物资不再由供销社统一调配,她就不用电话里给人说好话了。
第176章
夏菊花协调的水泥,没用几天就运到了平安庄大队,有需求的社员,可以到大队按登记的先后顺序,买回自家或是先存放在大队库房。大部分社员都选择放在大队库房,他们怕自己保管不好,水泥板结就白买了。
在卖给社员们水泥之前,夏菊花提出要求,那就是盖新房的社员和各生产队要做出承诺,必须和平安庄生产队一样,盖出来的房子尽量取齐,不能东盖一处西盖一处,还得把排水沟修好、盖平,防止村道上污水横流。
对此各生产队的社员们积极性挺高——平安庄已经盖好的房子样子摆在那儿,大家看过后,都觉得脏水不用泼到院子里和街上,不管是自家院子与门前干净了,自己走着也舒心。
为了这份舒心,也就不怕累,都要学着挖排水沟。
此时已经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盖房子是盖不成了,下把子力气刨水沟还是能刨动的,正好大家一起挖排水沟。冬天把水沟挖得了,春天天一暖和,直接抹好水泥就能用。
夏菊花等几个大队干部,不时到各生产队检查一下排水沟的进展情况,让李长顺想起当年大家一起修水渠的情景,向夏菊花感叹说:“好几年没见这么些人凑一起干活了。”那时大家还在为吃饱肚子着急,现在已经开始美化生活环境了,这是何其大有变化。
是呀,夏菊花看着边挖沟边斗嘴的社员,跟着点点头:“要不是大家那年卯劲修好了渠,地都变成了水浇地,小麦和红薯产量上来,大家不愁吃饭,粉条厂也建不起来。”更别提方便面厂。
“夏大队长。”有人边骑着自行车向这边来,边向夏菊花挥着手喊:“公社的电话。”说话间人已经到了跟前,不是常会计是谁?
夏菊花有些纳闷的问:“公社谁来的电话,有事跟你说不行吗?”常会计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大队部,公社有啥通知,一般都能直接跟他说。
常会计刚才骑自行车骑的有些急,现在气还没喘均:“是,是公社,张书记电话,说有重要的事儿,让你马上给他,给他回个电话。”
竟是张书记亲自打来的,难怪不跟常会计说是啥事儿了。夏菊花推过自己的自行车,骑上就往大队部赶,说起电话来的声音也透着些急切:“张书记,啥事儿?”
张书记电话里的声音倒很平稳:“是这样,南部军区有记者要到平安庄采访,地区日报、县日报的记者和宣传部门的同志陪同,有两位副部长跟着,你们要搞好接待。”
啥就来采访,夏菊花有些发懵:“采访,是采访平安庄还是编织组?咋好好的来平安庄采访了。”
“都不是,听南部军区的意思,这次好像要采访你个人。”张书记自己也没太弄清是咋回事,不过接待采访嘛,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
“虽然是采访你个人,可平安庄的整体风貌人家肯定得看一看,毕竟平安庄这些年取得的成绩,都跟你息息相关。所以你要让社员们也做好准备,还有各生产队都注重一下村容村貌。”
对平安庄各生产队的村容村貌,夏菊花并不担心,她问的是:“那记者啥时候到呀,用不用我们做准备客饭?”
“夏菊花同志,”张书记在电话那头叫了一声:“就算是一般人到平安庄串门,你是不是还得招待一下,人家记者采访你,还有两位领导跟着,你连顿饭都不想招待?”
“不是,”夏菊花听出张书记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赶紧解释安抚他:“我不是那个意思。招待肯定是要招待的,我不是怕招待的标准把握不好,给公社丢脸嘛。再说我养的那几只鸡,今年又都交到收购站了,家里实在是……我得安排人去给我买菜不是。”
张书记十分笃定的说:“这话你蒙一下别人行,想骗我还差了点。你们平安庄今年一家养了多少只鸡,才交到收购站三十只,你还剩下几只我不知道?除非你一天吃一只鸡,要不你后院的鸡窝里,鸡还满着呢。”
行吧,你是领导你说了算。夏菊花放下电话,觉得领导对基层了解的太深入也不是好事儿。比如平安庄养鸡的数量,的确早已经超过了三十只的范围,不过交到收购站的,还是按七七年齐小叔规定的三十只,剩下的由齐卫东帮着消化些,再留些下蛋鸡,其实能杀的还真不多。
可这话说给张书记,他一定不信,只记得五爷一直源源不断的孵鸡仔,平安庄大队社员,就没让他那鸡仔有外销的机会。
所以自家后院有一只鸡不能免一刀之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既然不能幸免,那就再加几样好了。夏菊花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想喊常会计安排人去买肉——现在天气冷,早买回来肉也能放几天——就听到公路上传来了汽车声。
记者竟来得这么快,夏菊花真是没想到,快步来到大队部门口,发现已经有两辆吉普车驶离了乡路,向着大队部开过来。
紧跟着她出来的常会计咦了一声:“哪儿来的车?”
夏菊花忙告诉他,可能是来采访的,让他一会接完人之后,就快些安排买肉准备午饭。不用问,这几年来说是准备饭,一般都是在夏菊花家做,常会计已经很熟悉的问:“还是叫小满娘帮忙吗?”
夏菊花点点头,带着常会计一起,迎到了停下的吉普车前。头一辆车里下来的县日报记者,他跟夏菊花打过两次交道,只向她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快步走到后一辆车前,拉开后排的车门。
下来的三位都是蓝黑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面色看上去也十分严肃,转着头不停打量着大队部周围的环境。
人员全部下车后,夏菊花发现两辆吉普车竟坐了九个人。她心想,亏得此时还没有超载之说,否则得把交警难为死。
“夏大队长,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跟夏菊花有过一面之缘的县记者,招呼着夏菊花来到一位中山装面前说:“这是咱们县宣传部副部长李红林同志。”
夏菊花微笑:“李部长,你好。欢迎来平安庄大队指导工作。”
李部长严肃的面孔终于松动了一点,接过县记者的介绍职责,向夏菊花介绍了地区宣传部副部队代洪州、军报记者张天明、地区日报记者谢竞飞。至于县报记者林树堂,就不用他介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