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副部长举了一下自己的水杯,一本正经的说:“还真是,我觉得平安庄的水就是甜。”
领导都说甜了,本来已经觉得甘甜的成员们,自然更是对平安庄的水赞不绝口。夏菊花看向退身到门边的文兰,向她点头以示鼓励:小丫头今天超常发挥了,不愧是喝平安庄水长大的姑娘。
得到鼓励的李文兰,小脸微微泛红,眼睛却只跟夏菊花对视了不到两秒,便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各位领导身上。见大部分都放下水杯,便说:“请各位领导跟我来,我们下一个参观的是平安庄粉条厂。”
由于酸辣粉与方便面现在都已经对外出售,参观团成员大部分都知道一袋卖出两斤面粉钱的方便食品,是由平安庄生产的。他们巴不得早些见识一下,那两样卖得脱销的食品,是如何生产出来的。
大队部到酸辣粉厂还有一段距离,李文兰利用这点时间,把粉条厂建立的初衷与建设中遇到的困难,以及是如何克服困难、提高产量,向参观团介绍了一遍。
“小同志,我记得酸辣粉可不叫平安庄酸辣粉,而是叫夏小伙酸辣粉,有啥区别吗?”一位参观团成员,问出早存在心里的疑问。
李文兰知道品牌的原因,可夏菊花就在眼前,她觉得自己说不出口,眼神不由望向夏菊花。
夏菊花没觉得自己外号有多丢人,自己开口了:“说起来跟个笑话似的。我以前有个外号就叫夏小伙,社员们为了报复我,就非得把酸辣粉的名字叫夏小伙,这是巴不得我让人活吃了呢。”
听的人都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无不寻思,一个妇女被人叫小伙,得有多能干?!而社员们坚持用她的外号做品牌名字,一定不是因为恨她巴不得她被人生吃活嚼,而是纪念她为大家找到了一条致富路。
好几个副县长都在心里感叹,他们自己领导下的大队,咋没出现这么一位被社员“恨”得如此深沉的人物。
代副部长自己笑过后更说:“要我说社员同志们的心意,是对你最大的认可。也说明你们之间的感情是深厚的,是坚不可摧的。”
此时已经到了粉条厂,夏菊花对看门人说了一句,大门缓缓打开方便参观团进入:因为需求上升,粉条厂已经经过了一轮改造,现在院子里的厂房,由原来的三排变成五排,冷库也由最初的一座变成了两座,看上去更加气派了。
眼见着干净整洁的生产车间、有条不紊生产的工人,参观团成员都有一种错觉,他们来到的不是队办厂,而是国营大厂的生产车间。
在这里,他们还品尝了现泡的酸辣粉,不得不说,丰富了口味的油包,加大量的辣包,配上老醋包后调出的酸辣粉,一下子征服了参观团的成员。他们不急着散开参观生产线,而是把陈秋生团团围住,希望可以下订单购买。
结果听说酸辣粉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年后三月份,还要随时供应部队,成员们都震惊了:随着报道的增多,更多的人注意到了南方与白眼狼国的战争,都知道前线战士们做战环境艰苦,哪好意思从战士口内夺食?
于是大家退而求其次,希望陈秋生可以把他们的订单,优先排到三月的订单之后,甚至有人提出可以用自己县生产的红薯,跟粉条厂换酸辣粉,咋换由粉条厂定。
然而到了方便面厂,品尝了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后,领导们有些后悔自己在粉条厂的订单下早了:酸辣粉好吃,可口味不如方便面丰富,他们很想也在方便面厂下订单呀。
看着一个个变成采购员的县级领导,代副部长有些无奈的对夏菊花解释:“主要是你们这两样食品,市面上太少了,大家都想尝个新鲜。”真不是他的下属同志们,没有见识。
夏菊花不光理解领导们的心情,更对他们下订单的愿望喜闻乐见,叫过常仙草来说:“领导们今天不管下的订单有多少,都统一按一万箱以上的价格出货。”
代副部长听了不解,自然要问原因,夏菊花便将方便面各档次供货价格不同向他介绍了一下。代副部长忙招手叫过李文兰,让她把情况向参观团成员解说一下,免得平安庄做出了牺牲,人家还觉得方便面卖贵了。
谁吃亏谁占便宜,有时候就得说到明面上。
第180章
随着李文兰解说的进行,下单热情满满的领导同志们,有些犹豫自己应不应该继续下单了:不下单,觉得自己有些吃亏;下单,又仿佛自己明着占一个大队的便宜,似乎不应该是他们这个级别领导应该做出的事儿。
最后他们统一商定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这一次自己只订一百箱,交由本县供销社销售。然后根据供销社的反馈情况,如果卖的好再由供销社自行向方便面厂下单。
夏菊花很想提醒他们,方便面外售之后,至少承平地区的供销社都曾分到过,卖的情况他们心里都有数。如果此时不下单的话,各县供销社来下单的话,不知道得排到啥时候去了。
后来想想,来的副县长一共有七个,人人都订一万箱以上,方便面厂也承受不来,用力咽下了自己的话。
常春芽一直与李文兰一样,全程保持微笑,认真记下每一位领导的联系方式,承诺运输由方便面厂解决,不用领导们专程派车来拉货。
“夏大队长,你们这两个厂长都不简单呀。”代副部长看着进退得宜的常春芽,再次感叹平安庄人才济济。其实他最看重的是那个解说的小姑娘,想要等人少的时候跟夏菊花打听一下,这位姑娘离开平安庄,她是不是舍得。
夏菊花想到陈秋生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常春芽是无心插柳得来的,李文兰却是被齐小叔逼得走投无路、死马当成活马医拉来的,不由叹了一口气:“唉,我们能用的也就是这几个人。要是厂子再扩大一点,就真没人可用了。”
竟然还想扩大厂子?代副部长想问问夏菊花,她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刚走好了又想跑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如果夏菊花没一点野心,平安庄现在说不定所有人还在闷头种地,等着交完公粮后得一点分红,哪能跟城里人一样在家门口上班,月月领现钱。
如果夏菊花知道代副部长心中所想,就会告诉他,现在看来,平安庄的两个队办厂都上了第三条生产线,规模不比县办厂小,可对于以后那个制霸全国的方便面厂来说,连人家一个分厂的角落都不如。
没错,夏菊花就是有野心,她不想让那个小岛的品牌,做大到把大陆生产的方便面,挤兑得只能用低价搏得市场。她就是要在那个品牌还没出现在大陆市场的时候,用夏小伙方便面占领先机——平安庄人赚钱的同时,能支援国防建设,那个小岛上的人能吗?
哪怕完全不知道夏菊花野心的参观团成员,仍然被平安庄的一切震撼住了:社员集资建路他们头一次听说,集资建厂头一次听说,一个生产队建养老院、却住进了全大队的五保户头一次听说,一个生产队办厂源源不断为国家赚外汇,还是头一次听说。
与这些头一次相比,平安庄社员多养几十只鸡,或是每个生产队多养几十头猪,他们都认为太正常不过——不这样发展副业,所自己所有能赚的钱都赚到手,那还能叫平安庄吗?
最让领导们服气的是,不管跟哪个社员拉家常,无论年龄大小,社员们最认可的干部就是夏菊花,最感觉可靠的人同样是夏菊花。
听他们的口气,就没有比夏菊花更能干的人,也没有夏菊花带他们干不成的事儿。就连大家都觉得有些多余的排水沟,社员们讲起来都头头是道,大有不听夏菊花的话挖排水沟,很快整个平安庄大队就会被污水包围的可能。
对此事最上心的是平德县上下游的两个县,两位副县长因此拉着夏菊花很是讨论一番。代副部长后来也加入到讨论中,表示自己认可夏菊花的理论,因为承平地区最下游的那个县,湙河水质的确不如平德。
两位副县长都表示,自己回到县里,会向主要领导汇报,尽量减少自己县域内直排的数量。而代副部长则指示自己的随员,回去后要就排污问题,再给领导写一份内参。
听说后的夏菊花,又提出了建污水厂的设想,只是她空有概念,连理论都说不上一条,只能做为一个设想,给领导们先打个预防针,最好由地区领导出面,向上级或本地研究部分请教一下——她自己请薛工程师打听,跟地区领导出面请教,力度完全不同,这一点自知之明,夏菊花还是有的。
总体来说,这一次参观平安庄,参观团的收获不在于品尝了酸辣粉与方便面,更不在于平安庄巧手妇女们精心准备的农家菜,而是思想上的震荡。
他们回到各自工作岗位之后,都把平安庄当成一种现象,大讲特讲。以至平安庄的存在与发展,竟让希望保持集体生产的人,当成了有利证据,承平地区关于保留集体生产还是放开农村个体经济,讨论得比其他地区更热烈。
最终的结果仍是放开个体经济占了上风。原因无他,平安庄的发展经验是不能复制的,夏菊花这个大队长也同样没有复制的可能性:
并不是每一名承平地区的大队长,都能靠着发展副业打进国际市场。也不是每一名大队长,都能直接跟国际友人谈判并为国家节省资金。更不是每名大队长,在自身刚刚解决温饱之后,就能不计收益的全面支持部队建设……
以上种种,看似没参与平安庄现在的发展,实际上影响是深远的:没有编织品打进国际市场,夏菊花就不可能参加博览会,连国际友人都见不到,还谈判个啥。没有对部队不计收益的支持,也就得不到薛工程师所在研究所的全力协助,机器生产就是一句梦话。光靠人力生产,两个食品厂只能是手工作坊,大批量生产出效益,完全是空谈……
既然平安庄不可复制,夏菊花□□不能,那么给绝大多数农民松绑,把他们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依然成为主基调,只待时机成熟便会推广。
被人来回讨论的平安庄大队与夏菊花,丝毫没有自己在风口浪尖走了一圈的自觉,他们现在一心一意的要给五爷过生日。
在两个食品厂里上班的平安庄生产队社员,自己做了调休,务必不能缺席平安庄生产队的杀猪宴——五个生产队杀猪时间是错开的,等那四个生产队的人吃杀猪菜的时候,他们再调回来好了。
编织厂最夸张,直接全员放假半天,加上二十六放假的消息已经传开,不管是平安庄本生产队的妇女,还是外生产队的女工,都已经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天是好天——自从平安庄开始给五爷过生日之后,小年这天似乎都是晴天——空中刮的风也不大,虽然割在脸上有点疼,往已经点着火的灶前一站,马上就暖和得差不多。
十头猪仿佛知道今天是自己见到的最后一个太阳,冲着天空不停嚎叫,也没逃脱被捅放血的命运。带着热气的猪血被一桶一桶运到灶前,马上有人往里撒盐、放切好的细葱,等着一会打血豆腐或是灌血肠。
全生产队人一起动手,很快猪们就变成了一块块分割好的肉块,孩子老人排起了长队,担着桶、拎着盆,等着分肉——九头大肥猪,出了近一千九百斤肉,每个人都能分到四斤肉。一家哪怕只有三四口人,就能分二十多斤肉,拿的家伙小了,盛不下那老些肉。
被老董叔拉着一起排队的另外三个生产队五保户,一脸不安的想回养老院:“我们厚着脸皮搬到养老院,大伙又给做新衣裳又盖新被褥,已经过了。现在又来领肉,不得让人笑话死?”在本生产队的时候,杀猪也只意意思思给他们送点下脚料,咋能一到平安庄就抢人家的肉嘛。
老董叔不当一回事儿的摆手:“都给我站好了,咱们要是自己不来领,一会儿孩子们还得给送养老院去。你们没见现在都忙着呢,要让他们特意送一趟,你们好意思?咱们又不是真一点也动不了。”
白吃人家的肉才不好意思。八个老人忐忑不安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盆,发现并不比别人拿的小,老脸都胀红着,准备一会儿趁人乱,自己快回养老院躲着吧。
“老董叔,你们是十个人,一共四十斤肉,都想要哪块?”分肉的刘二壮,转着看了一圈,才发现老董叔被几个外生产队老人拉在外围,赶紧问了一句。
老董叔就有些骄傲的看了另外八个老人一眼,嘴里说着:“岁数大了牙口不好,给我们一半五花肉,再给两个猪蹄子,一块猪心就行。”
听他虽然脸上骄矜,要的东西不算离谱,八位老人都暗暗松了口气,更为平安庄人的大度感佩不已:刘二壮和老董叔的声音都不小,一点没藏着掖着,平安庄的社员却没有一人面露不满,全都笑吟吟看着老董叔分开人群,站到了头一个。
“哎,我说你们几个也来帮下忙呀。”老董叔还回头招呼他们呢:“四十斤肉呢,我一个人可拿不动。”
“老董叔,我给你送过去吧。”久未露面的七喜,突然蹦出来喊了一句,还想伸手接老董叔的盆。
人老董叔竟灵活的躲开了:“可不敢脏了你的手,你那手是留着读书写字的。”原来七喜夏天参加高考,成绩达到了中专线,上了承平地区师范,准备毕业后回平安庄小学当老师。
前两天学校放假,那个念书念呆了的七喜不见了,跳脱的七喜就又回来了,满生产队窜着找活干,生怕自己离开的时间长,对生产队的活计生疏了。
大家听了老董叔的话,纷纷附和着让七喜离得远点,别一会儿油了他的新衣裳。七喜让大伙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跑到夏菊花他们的灶前看今天准备的菜。
正好丸子炸得了,他也不嫌烫,上手抓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夏菊花便问:“在学校这是多亏嘴。你没上志双家,小满做好吃的也没叫你?”
七喜连忙摇头:“叫了,咋没叫呢。我一到周末就给他们看孩子,那两口子使唤我使唤的顺手着呢。”
他娘听了直接给他一下子:“你身上这套哔叽衣裳,不是人家小满给你买的,亏你还是当爷爷的,看看安安还能累着你是咋地。”
天底下的亲娘都不好惹,七喜认命的又捏了个丸子跑开了,他娘还跟夏菊花解释:“本来看他念书那认真劲,还当他真改了性子,谁知道一上了学,本性又露出来了。”
夏菊花觉得七喜这样挺好,笑着对他娘说:“婶子说得这是啥话,七喜也是开玩笑呢。他要真不愿意看安安,就不去志双家了,还能有空就往那儿跑?”
原来一进入冬季,小满的炒货就天天不够卖。也就是刘志双在供销社认识的人多,能供上她用的瓜子花生,否则眼看着钱挣不到,小满还不知道着急成啥样呢。
刘志双打电话回来说了,七喜可不光是周末才去帮忙看孩子,而是有空就跑去帮忙,他要给开工资七喜还不要,只好给他买了身哔叽服和皮鞋表达感谢——七喜可是平安庄头一个考上中专的人,穿戴得体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