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凌晚走到小兽面前,轻轻抬捏起他的下巴,红唇贴在他没有温度的耳边,声音迷离:“贱种,还以为自己是小将军呢……跟我玩贫贱不能移?”
曾经的少年跨在马背上,秉雷霆之势而下,如同杀神,是何等的威风。
如今却要为了一顿饭低声下气,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凌晚顿觉畅快,这种拿捏他人生死的感觉实在太棒了,太让人上瘾了,特别是曾经如同太阳一般的人,此刻跪服在她裙下,她感到无比满足。
少年扬头看着她,眼刀几乎要把她撕碎。
宴声的眼神冷,凌晚比他更冷:“我不跟你废话,直说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亲妹铺路!你替我办好这事,你那个狗屁妹妹的罪籍,我可以求父亲赦免,而且给她银两出府,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小兽瞳孔骤然收紧,凌晚知道她精准地踩在他的痛处,她高高在上地睨了少年一眼:“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不做,我有的是人换!”
凌晚说得对,妹妹是受他连累,一起发配入王府,背了罪籍。原本她的人生可以光明灿烂,好好读书,嫁个好人家,过平稳安乐的日子。可出了那件事以后,宴家死的死散的散,一夜之间从天上掉落地下,被人踩在泥里,狠狠跺了几脚。
宴声往后靠了靠,木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手里一直攥着一柄短刃,这刀锋利异常,见血封喉,陪他刀山火海,出生入死,不知令多少敌人闻风丧胆。
刀柄线条流畅,如同闪电。只是结尾处被凿了一个粗粝的小洞,挂了条彩色的带子,是用艳俗的细绳编的,歪七扭八,最后打的结也怪丑的。
是父亲送给他的刀,防身用的,妹妹眼巴巴缠着他,想借刀去玩,他还怕妹妹给弄坏了,担心了好几天。等刀还回来的时候,妹妹骄傲地扬起笑脸,像干了一件大事。
“打个结给哥哥,祝哥哥出征顺利,一路平安!”
“哥哥打仗的时候,也不要忘了我呀!阿瑶等你回家,嘻嘻。”
少年垂下头,喃喃自语:“阿瑶,是哥哥没能耐,来世你要投个好胎,别再当宴声的妹妹。”
那彩结他一开始嫌丑,总趁妹妹不注意就摘下来,惹哭妹妹好几次。
现在,那结连同长穗早已被摩挲得变了色,掉得光秃秃的,他却再也不舍得摘下来。
今天过后,他便用不着这刀了,今日事毕,他就要用这把淬了毒的刀划开自己的喉咙,毒液会侵蚀刀刃,将它化为浓水,蒸发不见,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这是刀的宿命,也是他的。虽然凌晚没说,可宴声清楚,只有他死了,妹妹才能真正自由。
少年看着看着笑出了声,眼角溢出一滴清泪。
“哥哥这条命,还算有点用处,可以为阿瑶挣个好前程。”宴声抬头,这屋子狭小拥挤,他却觉得眼前开阔了不少。
“阿瑶一定要像小鸟一样,飞得高高的啊。”
门外响起脚步声,宴声握紧短刀,将手搭在了小丫头腰间,顺手将她的衣襟又往下扯了扯。
鹅黄的纱巾滑落,少女幼白细嫩的后颈瞬间暴露在眼前,带着点娇憨气,随着温热的呼吸一起一伏,泛起一阵奶香。
少女被惊动了,迷迷糊糊叫唤了一声。
好痒……迟惊鹿微笑着翻了个身,继续睡,小手伸到后脖子上挠了挠,敏感细滑的肌肤瞬间发了红。
宴声随意扫了一眼,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就僵在原地。
沙场、薄甲、银枪,耳边的嘶嚎,断壁残垣上刺眼的血书“八万冤魂”,带着铁链流放为奴……不规则的红色激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少年紧紧捂着太阳穴,几乎濒临崩溃。
少女的后颈分明有着被遮盖过的印记,掩盖的人手法相当粗暴,也很高明。
这印记的形状,分明是、分明是……
这不可能!
.
四月的树影打在王府后院的长廊上,男人脚步沉稳,步步逼人。他身材高大,像一座阴森不语的大山。
小侍卫偷偷瞄了一眼,被冻了个半死。
他家主子总是神情阴鸷,暴戾又冷酷,年纪轻轻却钟爱沉重的鸦色。他冷漠的时候像块冰,发怒的时候像团火,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说起来,主子也有二十了,别家少爷这么大的时候连二房都娶好了,这位爷……小侍卫暗自腹诽,这样也好,不知道哪家姑娘嫁给少爷,天天受他性子的折磨,那才是倒霉!
石丞落沉默地走着,忽而停了下来,扫了一眼小侍卫:“在想什么?”
小侍卫哪里敢实话实说,信口胡诌道:“少爷,我什么都没想。”
石丞落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小侍卫偷偷长舒一口气,刚才吓死他了,被自家主子盯着的感觉,就像身上插了几十把刀,刀刀打了对穿。
石丞落定定站着,视线落在后院紧闭的房门上。
小侍卫等了一会儿,见主子没有动窝的意思,他也朝那边看了看,一扇门有什么好看的?便小声提醒道:“少爷……”
“那门怎么关了?”
小侍卫挠挠头:“关门有什么奇怪的。”
石丞落声音冷得出奇:“从前来王府,这扇门都是开着的,今天居然连窗户都关了。”
啊着……小侍卫想了半天,人家愿意关门就关了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他也暗暗惊讶,他一向知道主子记忆奇佳,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洞察力也远远高于常人,没想到主子连王府后院一扇普通的门都记得这么清楚……
他又对石家未来的媳妇多了几分同情。
在这位爷身边伺候,恐怕真要做到滴水不漏才行,否则就要承受他的雷霆万钧……
石丞落又发话了:“去看看。”
小侍卫喊了声“得嘞”,便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又推开半扇窗户,一下子涨红了脸。
“少爷,里面……他们……床上……”
石丞落满眼嫌弃地推开他,冲里面看了一眼。
主子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小侍卫赶紧关上窗户,拽拽石丞落:“少爷,估计是王府的下人,得了空在里头缠绵,咱们还是别管了。”
石丞落冷笑一声:“那丫头可不是什么下人,她是我的学生。”
小侍卫擦了擦汗:“可那少年我是见过的,他是王府的下奴,叫宴声。”
“宴声?”石丞落一字一顿,“他好大的胆子!”
小侍卫再笨也绕过弯来了,那丫头哪里是清醒的,分明是紧闭着眼,昏睡过去的。
他哆哆嗦嗦道:“少爷,那咱们……管……吗?”
石丞落向前大步走去:“挨不着咱们的事,管什么?”
小侍卫一想也是,他家主子总说“各人自扫门前雪”,只是不相熟的小姐而已,自然不会多事。
主子向来冷血,他早就习惯了。小侍卫打了个哆嗦,他家少爷在这方面完美继承了老爷,时刻保持理智利己,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儿那是一件都不干。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小侍卫心里边嘀咕边低头走路,不留神“当”地一声撞到男人身上,宽大的脊背坚硬似铁,撞得小侍卫晕头转向。
他揉揉发痛的额头:“小的该死,冲撞了少爷……”
石丞落却似乎没打算同他计较,他回头,冲后院看了一眼,目光幽深。
“少爷?”
男人冷冷丢下一句:“罢了,你去把那丫头给我拽出来,安静点。”
然后便拂袖而去,径直钻进了马车里。
.
天快黑了,季府的晚饭已经端得七七八八,丫鬟们到各屋唤少爷小姐们用餐。
季越音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这死丫头,就知道玩,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肯定是吃上头了,王府的饭有那么好吃吗,吃吃吃,一天到晚除了吃啥都不知道,将来嫁出去了,也得把人家家底吃光……
季越音越想越气,下定决心等季惊鹿回来,一定要拿出二姐的威严,好好教育她一顿。
想着想着,对巷走来一辆宽大的马车,高头大马,很有几分气派。
季越音:这谁啊?
马车落停,良久才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在黑暗中抱起个小丫头,缓步走上前。
季越音惊呼:“小兔崽子……”
话说了一半儿,才发现抱着八妹的居然是那个“面相不好”的石丞落,她上学的时候就讨厌他,天天装模作样的,斯文败类!
迟惊鹿揉揉眼,药劲儿过去了,她稍微缓过点劲儿来。看到二姐,迟惊鹿激动地指着抱着她的男人,口齿不清道:“二姐,是他、他……”
季越音二话不说,冲上前夺过迟惊鹿,下一刻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畜生!你对我妹做什么了!?”
石丞落本就阴沉的脸上,瞬间多了几个红掌印。
迟惊鹿继续口齿不清地打着补丁:“他救的我!”
季越音:“……”
第21章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
“死丫头,你说话能别大喘气儿么?”
迟惊鹿躺在她怀里,气若游丝:“二姐,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生猛……”
季越音瞪她:“我那不是担心你!”
“担心我,也不用上来就抽人家大耳刮子,还抽得那么高亢嘹亮……”
怕是整个季府都听到了。
季越音有点尴尬,她翻了妹妹一个白眼,慢吞吞抬起头,瞄了一眼男人红彤彤的脸。
其实换做平时,她道个歉也就算了,今天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嗯,就,她这两天在练铁砂掌……
季越音轻咳两声,向石丞落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太心急了。”
石丞落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季越音觉得确实是自己没理在先,也没计较男人的沉默寡言,又赶紧找补:“你没事吧,要不进府坐坐,我让丫鬟给你上点药?”
石丞落开了口,依旧惜字如金:“不用了。”
“哦。”季越音搓搓手,有点羞愧,“谢谢你哈,送我妹回来。”
她也没妄想从石丞落这里问出点什么,虽然她不在朝堂,也不过问朝廷的事,但拉帮结派的消息多少还是知道些的。石家和内阁首辅恒均交好,而恒均又和王爷凌决有往来。今天八妹肯定是在王府受的伤,石丞落能救她已经是发了善心,以他的立场和性格,绝不会再多说。
一会儿问问那死丫头是谁干的,如果是她自己晕倒也就算了,如果是欺负到季家头上绝对不行。
石丞落点点头,转身离去,带着一脸的红印子,在月光清辉的照映下分外明显。
季越音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对方会碰个瓷讹她一下什么的,毕竟当年对石丞落的观感一直不佳,总觉得他阴恻恻的,心思太重,不可深交。
他大概就是先生们最喜欢的那种学生,出身名门,对自己要求极高,样样都要拿第一,同窗间的游戏他从不参与,也不跟人多说话,更没什么朋友。
她记得以前和小伙伴们在书院里疯玩的时候,表情阴郁的少年就坐在窗边,透过那一点点缝隙看着他们。
季越音觉得他看她们这些学习不行的,可能就跟看小猫小狗一样,没什么区别。
拍拍手准备回府,一条腿还没迈进季府大门,身后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师姐。”
只有短短两个字,激得季越音一激灵,活像身上有雷电蹿过。
卧槽他认出她来了?
他居然还记得她,她那时候可是三天两头逃课,屁股上像钉了钉子似的,压根没在翰文院待几天。
而且大晚上的,被他这么一叫,还有点恐怖……
怎么办,是不是还要寒暄一会儿,太假了,要不假装他认错人了?
石丞落没打算给她反应的时间:“越音师姐还记得我么?”
名字都出来了,不可能推脱,季越音微笑着回头,装作刚认出他的样子,恍然大悟:“哦!你是叫石……”
“石丞落。”
“对对对,有印象有印象。”
巨大的马车在石丞落身后形成暗影,他的脸埋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嗯。”
“我记得你以前成绩特别好。”
“嗯……”
“你好像不怎么跟我们玩,咱俩没咋说过话。今天多亏你了,真巧,挺有缘分哈。”
“嗯。”
季越音有点接不下去了,这人怎么跟便秘似的只会嗯嗯嗯。想转身回府,可石丞落似乎没有上马车的意思。
他安静地站在黑暗里,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季越音快崩溃了,她真的不擅长跟不熟的人叙旧,脚趾不断地抠地。思来想去,终于来了灵感:“你今年考学吧?”
考试是石丞落最擅长的,这回总能多说两句了吧。
“嗯。”
“……”
“那祝你考试顺利,早日考中!”
季越音感觉自己说的是废话,石丞落这样的,怎么可能不中?
怕他不仅要中,而且是高高的中。
石丞落半掀开车帘,清冷的侧影线条凌厉,他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点头,钻进马车。
“师姐,贵府今年有要考学的么?”
季越音丝毫不带犹豫的:“有,凑人数的那种。”
石丞落沉默了一下:“我记得有个叫季子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