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姬嫣只是觉得太快了一点。
  她是答应了与萧云回相处,却没有说过一定能成,而姬家的人,萧家的人,似乎已经在预见缔结良姻的美满结局了。她真担心自己辜负了众人的期望。
  她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因为和离,让父亲肩上背上了不小的压力。
  这次,她怎能够还让父母失望?
  “我没事。”姬嫣缓缓起身,“曲水亭便在姬府之外,我会去的。只是乏了点,您替我关了门,就歇着去吧。”
  “嗳。”叶芸娘不疑有他,照姬嫣的吩咐将她寝屋的门关上,便出去了。
  屋内一灯如豆,窗外风雨凄凄。
  姬嫣入帐中歇下了,停着雨声,却是和离之后第一次失眠。
  雨缠绵多日终于停下,云脚低垂,青山竞势。
  秋阳从云层后将身移出来,露出彤红的面靥,晒干了湖面上氤氲的水雾。
  曲水亭坐落在波光潋滟的湖心,有一条九曲的回廊通达,这片湖边常年都有女孩子玩耍,但现下还早,她们还没来。
  而萧云回已经来了。
  姬嫣远远地就看见他坐在亭中的身影,垂眸,任由叶芸娘将披风为她系上,低声地向叶芸娘道:“我一个人上岸就好了。”
  叶芸娘笑道:“省得省得,老奴不打搅娘子与世子叙话。”
  她的那种语气激得姬嫣面露赧然之色,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
  沿回廊上曲水亭,身遭碧湖万顷,与汉白玉石相平,蔚蓝的天光倒映在如琉璃镜般的水面上,表里空明,石阶下水影中藤蔓葱翠,几乎要绊住行人的脚步。
  萧云回等到她靠近,便将她接进亭中,“听说你缺一把琴,我特意请名家斫了一把……”
  姬嫣定睛一看,只见亭中的石桌上放着一把古琴,应是他最近着人斫的。
  “嗯,只是,现下已经有了,一个琴士不能同时佩两张琴,可惜要辜负云回哥哥好意了。”
  “哦?呦呦找到了好琴?”被拒绝之后,萧云回并不怒,只是温言轻声道,“让呦呦这么满意,想来是名琴了。”
  “白云浮。”
  萧云回眼色微亮,“芥子的白云浮,竟然在你手中。”
  姬嫣道:“云回哥哥也知道?”
  萧云回笑道:“怎能不知。”
  姬嫣道:“那下次,我将白云浮借你弹奏。”
  萧云回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呦呦留着甚好。”
  姬嫣颔首,有些羞愧:“只恐怕我如今的琴技配不上它,白白暴殄天物了。”
  “指法可都捡起来了?我便来考考你。”
  他眼中盈满笑意。
  姬嫣正待要说“恭聆指教”,远远地听到身后叶芸娘高声尖叫:“娘子!出大事了!”
  姬嫣下意识扭头,只见叶芸娘急得乱了步子,挥着手奔上来,姬嫣料定是家中生了变故,蓦然心口的弦一紧,“云回哥哥,你在这儿等我。”
  事情可能不便让萧云回听见,姬嫣先与叶芸娘会和,“怎么了?”
  这回廊太长,叶芸娘跑动得浑身是汗,来不及擦汗,见萧云回还在亭中,抖着嗓子道:“家主……好像是中毒了。”
  姬嫣的心霎时揪紧,脑中一片空白:“什么?”
  叶芸娘咬住嘴唇肉:“是真的,刚才门房出来说的,家主喝了一点汤,汤下肚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人便倒了下去,面相发紫,都说是中毒导致,现在金陵城的名医去请了,宫里的太医也去请了……”
  姬嫣往叶芸娘身后一看,门房在岸边来回踱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从没想过,父亲也会有倒下的一天,这一切太出乎姬嫣的预料,完全偏离了她设想的局面,她立刻动身要回姬家。
  等上了岸,门房告知姬嫣:“娘子,家主中了毒,现在名医围在姬家给家主看诊,还不知是个什么毒,夫人急传你回家……”
  “我知道了,留个信给世子。”
  “是。”
  赶回家中路途上,姬嫣的眼前都在阵阵发黑,脚步虚浮,几度踉跄着跌倒。
  虽然父亲辜负母亲良多,但从小到大他始终是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宠着。父亲在朝中为相,位极人臣,亦是姬氏的主心骨,究竟是何人竟能靠近他,还能在汤水当中下毒?谁要谋害他?
  姬嫣思绪凌乱,在见到父亲之前根本不能思考。
  此刻,姬昶的寝房之外已经站满了人,林夫人亦在屋外等候,见到姬嫣来,泛红的眼眶蓦地便掉下了一团泪花,她紧紧拉住姬嫣的手,嗓音哽咽地道:“呦呦,我是恨他,可是他要是真倒了,这偌大姬家,我可怎么办……”
  姬嫣也红了眼,问母亲:“医者呢?”
  “还在看脉,施针救治,”林夫人绢帕抹泪,“还不知道能不能……”
  林夫人处理姬家大小事宜二十年,从未乱过阵脚。
  现在,所有人都可以乱,唯独姬嫣不能。
  “苏嬷嬷,吩咐下去,现在开始,将姬家封闭起来,只能进,不能出。谁若是走了,有谋害家主的嫌疑,我无论他是谁,一律视为同党!”
  苏氏连忙点头,召集府上家奴,将姬家里外封闭。
  “叶嬷嬷,去骁骑营,请弢郎君回来。”
  “已经去请了,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话音落地,院中响起了姬弢飞奔而来的声音:“父亲呢?”
  姬弢犹如一道残影般窜上了台阶,停在了姬昶的寝屋之外,蛮牛似的径直往里闯,幸有姬嫣将他拉住,姬弢愣了愣,看向妹妹,唰地便沉了脸,怒气冲冲地咬牙道:“可知是谁下毒,我若是不剥了他的皮送他下油锅,我便不信姬!”
  说话间,寝屋的门打开了,林夫人与姬弢、姬嫣一同入内,病榻上横卧着姬昶的身体,紧闭双眼,面相已浮露出暗紫之色,姬弢霎时心惊胆颤,连忙道:“父亲怎样了?”
  金陵城中最有名的郭圣手,却摇了摇头:“暂时保住了姬相大人的性命,但……也只怕是凶多吉少。”
  霎时屋子里的人全部脑中发黑,林夫人几欲跌倒,姬嫣扶着母亲的身子将她搀到椅子上坐下,姬弢抓住了郭圣手的肩膀:“你要什么灵丹妙药姬家都有!救我父亲,你要什么药,我都能给你找来!你说啊,只要开个口,钱,还是什么,我姬家不缺!”
  郭圣手被姬弢这蛮力气掐得肩膀骨头快散架了,这一把老骨头,可是经不住弢郎君这般折腾了,真有法子立刻就说了。
  这时,林太医站了起来:“这毒凶险,掐人七寸。方才灌了一碗避毒汤下去,只能暂保性命,这避毒汤药性到底是温和了一点,祛不走这见血封喉的剧毒,倘若三日内没有解药……姬相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是不治了。”
  林夫人伏在了案上,将头枕入臂弯中,一动不动,发不出丝毫的声息。
  姬弢面露惨淡,跌了一步,重重撞上了墙面。
  姬嫣望着这一大家子人,思绪才恍然从梦魇中挣脱。
  前世是前世,今生有今生的走向,一切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父亲的这次中毒就是开始。
  “既然温和的解药没有用,有虎狼之药么?”
  不论如何,父亲不能倒,姬氏更不能倒。这个节骨上,谁都可以乱,姬嫣不能乱。
  “这……”
  那林太医与郭圣手对视一眼,交换了眼色。
  郭圣手站出来道:“小人不敢提,但是若姬氏敢兵行险着,死活当作活马医的话,小人知道有一种毒草,恰巧功效与这味毒相克。只是作用于人体,不知能起到什么效果,也许它进入身体之后不能解毒,反而更催命……这,实在不好说啊。”
  林太医满面沧桑:“姬娘子,这种毒草,名唤血月齿草。金陵城中没有,也没有任何一家药铺能够出售。此草剧毒,但珍稀异常,没有人知道能够上哪找到它。”
  姬弢一咬牙:“找!就算只有三日,就算大海捞针,也总好过坐以待毙,呦呦,你在家守着父亲母亲等我消息,我这就去找。”
  说完,姬弢便拔腿大步奔了出去。
  姬嫣站在林夫人身旁,眼睑垂落下来,无声地望着母亲,手掌轻轻抚着母亲的背,一下一下。
  “父亲喝的汤汤渣还在么?”
  两位名医都回答在的,这汤里有剧毒,渣滓已经被分离出来了。
  “那么,熬汤之人是谁?”姬嫣抚着林夫人脊背的手一停,“二位大夫守着父亲,我将下毒之人抓来,兴许能逼问出解药。”
  姬嫣朝外走去。
  风一卷,帘门翩飞,姬嫣去后不久,余姨娘姗姗来迟,扑倒在姬相病榻之前,人未到声先闻,扑在床下后扶着床沿哭天抹泪便哀嚎起来。
  满院都能听见余姨娘的那股子摧肝断肠的嚎声。
 
 
第40章 家贼难防
  姬嫣将庖厨里的人全拉来了耳房, 林夫人坐镇,余姨娘叉着双手在旁候着听审。
  “余姨娘,采采呢?”
  姬嫣询问余氏。
  余氏一愣, “我……我也不知道,采采贪玩儿,也许是又上哪儿玩去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帮不上忙,我看,就不必让她来了, 采采也只会在她爹爹跟前哭罢了。”
  林夫人冷哼一声,瞥眼余氏,并不说话。
  姬嫣扭头道:“将姬婼找来。”
  “是。”
  林夫人跟前的苏氏应了,带着几个婆子婢妇离去。
  人还没走, 余氏表现得有些激动:“娘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 你是疑心采采是投毒的凶手?”
  “不至于,姨娘, ”姬嫣冷静地望着她道,“采采不是凶手, 您激动甚么,安心地等着将这剧毒的来源往上溯一溯, 真相自见分晓。难道姨娘不想知道, 是谁买凶投毒,害我父亲么?”
  余氏偷摸望了眼林夫人,见林夫人端坐如钟,安心不动, 俨然是全权交给了大娘子处置,她便低头耷眼,不敢反驳了。
  眼下庖厨里的长工,均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决计不是下毒的凶手歹徒,但是他们都是厨房里的人,每日在庖厨中进进出出,难说会否受到株连。
  姬嫣看出了他们的心思,道:“事情如果能查得水落石出,无关人等姬家决不追究,不仅如此,还会补偿诸位一笔受惊的体恤钱,但是要请你们配合我,我问的每一句话,你们都要如实回答,倘若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举证出来,重重有赏,若有人包藏祸心,包庇凶手,一经查出,则立刻押送刑狱,依大靖律法办!各位,都听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明白!明白!”
  下人一连串回道。
  姬嫣点头,“好,那就请你们先告诉我,交给父亲的那碗参汤,是何人所熬,又是何人所端?”
  “这……”
  他们面面相觑,开始了互相猜疑。
  终于,有一个指了出来:“是春琴,春琴嫂煮的参汤,她还特意在里头放了东西的!瞒着我们不让我们知道。”
  在一人的指认之下,林夫人与姬嫣一同眯了眸子,只见满地跪着的人中一人匍匐着爬了出来,泪流满面:“娘子、娘子不是我,汤是我熬的,但是我真的没有下毒!”
  姬嫣目露怀疑:“你放了什么东西,不肯让人看见?”
  春琴痛哭流涕,抬臂为自己擦眼泪,哽咽道:“我在姬家待了太久了,我手艺也不差,可是总被人压一头,从没有冒过尖儿,汤是我炖的,也是我送的,可是,我只想在里头用我的秘制小料,让家主尝了之后能够喜欢,提拔我做长厨娘,娘子,夫人,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家主,便算我有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下毒……”
  姬嫣回头看了眼母亲。
  林夫人盯着春琴,脸上罩了一层银霜,蓦然,她一手重重拍在桌上:“大胆!”
  春琴吓了一跳,连忙磕头,指天誓日地说道:“夫人,绝不是我,要是,要是我敢有一点害家主的念头,便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她又一连赌咒,发了七八个誓言,一个比一个凶恶歹毒。
  连指认她的家仆,也开始疑惑,一同帮厨的,也开始心生动摇。
  “春琴嫂在姬家也是老人了,还是从河东跟过来的,为人不坏,就有点好揽财,有点势利……也没动过坏心眼儿……”
  有个素日里与春琴关系还不错的家仆站出来,为春琴开脱。
  她之后,又有几人同时说,应该不会是春琴,这样的毒誓,要不是问心无愧应该发不出来。
  “可是毒就藏在春琴的参汤当中。”姬嫣道,“还有谁动过春琴的参汤,谁动过手脚?”
  “这……”众人都摇头,没有人看见。就算是互相指认,这时都指不出来了。
  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么?
  姬嫣以为没那么简单,春琴或许无辜,但一定有人假借春琴的手在姬家作祟。
  “春琴嫂,我相信你,那么,你熬制参汤时,用了那些食材和调料,你总不至于都不记得了。”
  春琴听娘子肯信任自己,霎时,连忙点头,“记得记得!娘子把庖厨围了起来,现在那些东西都还在,我这就给你找来!”
  姬嫣对叶芸娘使眼色,“叶嬷嬷,您带着璎珞翠鬟同她一起去,春琴嫂怕是一人拿不来。”
  “是。”
  人走后,林夫人抬起手为自己揉了揉眉心。
  然而也就在这空档里,让林夫人的余光发现了角落之中的余氏,她的手往宽袖当中归拢,那袖口溢出些细微的颤抖。
  林夫人一怔,立刻支起头看向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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