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但萧也却来了一趟姬府,并得到了接见。
  姬家与萧家也算是数代交好,萧云回以父之名,向姬昶赠了不少灵丹补品,以及萧家家主的亲笔慰问信。
  姬嫣招待萧云回在正堂用了些茶水点心后,与他往后院散步,也顺道送他出去。
  “云回哥哥,如今家父中毒,身体染恙,一转眼却是年关将至,我恐怕无法跟随目前前往兰陵为令慈贺寿了。这个年,我想留在金陵。”
  萧云回先是一怔,随即,他勾唇微微含笑,神色极是温和地道:“应该的。”
  风冷了些,身上的锦袍不耐严寒,姬嫣便将外边的斗篷往肩上轻拢,抬起小脸,粉扑的鹅脸蛋因为寒风吹拂白里沁出了团团红晕,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在回廊底下一扇靠着雕花菱格窗子前,拥着手里暖融融的汤婆子。
  “云回哥哥,我有句话要问你。”
  身后的窗子外,种植着几株带刺的冬枣树,垂落了饱满的果实,正随风轻轻摇曳。
  萧云回正为眼前之景所蛊惑,觉得身前的呦呦,轻仰着小脸,雪肤细腻,淡匀铅粉,便如同三月之桃,灼然放于梢头。有情难自禁之感,他已经不能挪开眼睛。
  姬嫣问的却是一句:“是你让明月千里送药而来吗?”
  她问了骁骑营的那个小兵,那人是兄长手底下的,断无可能说假话。他说了那少年明月从北关大道上来的,那是前往兰陵的必经之地。
  萧云回怔忡,袖袍之下,手掌轻轻颤动。
  姬嫣等着他的回答,不知怎的,大抵是心神有所放松,父亲终于得救,她有些控制不住,眼眶有些微泛红,萧云回知道她勇敢,直到现在,才终于能看清,原来她依然脆弱,脆弱得让人想要奉为珍宝地认真去守护。
  “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姬嫣一瞬不瞬地怔怔望着萧云回,蓦然,她后退了一步,朝萧云回盈盈拜倒。
  “姬嫣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便要叩首。
  如此大礼,萧也岂敢承受,连忙上前蹲身将她扶起来,“呦呦,你我之间,何须见外,便是舍却一切,我岂能对姬相见死而不救,他是你的父亲。”
  不知是教风吹的,还是因为此刻眼中掉下泪来,姬嫣的眼眶和鼻头全是红的,萧云回见了莞尔,伸指要替她擦掉眼泪,姬嫣轻轻避过,萧云回的拇指停在半空之中,末了,他醒过神来,意识到有些唐突,便递了一块帕子上去,“嗯?呦呦又像小时候了,哭得像花猫一样。”
  姬嫣闻言,并没有立刻将帕子接过手里,却在发愣。是啊,她几乎都快忘了,其实这个身体不久之前,她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儿。
  “还是没变。”
  萧云回不为她擦泪,等她接过帕子,抬起修长的手,在姬嫣的头顶上轻轻一揉,如哄着个哭鼻子爱吃糖的小女孩儿般,
  “呦呦,既然这次你没法去兰陵,我也不强求了,家母年底的寿辰在即,我得先回去了,不日便要动身。”
  姬嫣受了萧云回如此的大恩,不敢不报答,连忙道:“我……我替令堂准备了一些礼物,云回哥哥,你这次就帮我一起带过去,算我不能到场的一片心意。”
  萧云回听了唇角微微上扬:“知道了,你伯母见了一定心生喜欢。”
  说的喜欢,却不知喜欢的是什么。
  姬嫣垂下了眼睛,有些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送萧云回到侧门之时,姬嫣已经派人将自己准备的两箱礼物先送上了萧家的马车,厚实的两箱子,萧云回见了也不禁笑她豪阔,但见她倚门而立,风致楚楚,淡薄无比,便犹如不胜凉风的一朵娇芙蓉,哪肯忍心,抬起手让她快回。
  “呦呦,明年老族长的祭日,我会去河东。”
  姬嫣一愣,明白了萧云回的意思。
  虽然错过了这次为萧侯夫人祝寿,但明年祖父的祭奠,他会前往河东去吊唁,希望她届时也在。仔细算下来,也不过半年的时间了。
  姬嫣福了福身子,将小脸埋在厚重的貂绒斗篷兜帽底下,轻声道:“我一定在。”
  在祖父膝下,谁也比不得自己与他亲厚,先前祖父病逝,她执意为祖父守孝三年,连同哥哥和采采的那份的心意,她一并揽在身上向祖父尽了。明年,便是祖父逝世的第五个年头了,如此想来,世事苍狗,不舍昼夜,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
  到暮色时,天下起了雨。
  萧也收拾好行李,托人先送到驿馆。
  梳洗过后,他便躺倒了榻上,头脑中思绪万千。
  从北关大道上而来的明月,此明月非彼明月,又是何人所遣,药是何人所取?
  萧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一个远在密州,与金陵千里之遥,但回金陵势必要经过北关大道的人。
  太子。
  原本闭上眼睛的萧也,倏然睁开,望向随风而动的朦胧昏黄的床帐,却是再也无眠。
  血月齿草传自东瀛,整个大靖都没有几株,太子究竟是从何处所得?他若回来金陵之后,可会以此为要挟,让呦呦与他重归于好?呦呦固然心中再无他,但如萧云回所想,她却是个极单纯、知恩便图报的女孩儿,倘若她念在救父之意一时心软……该当如何?
  虽然手段算是光明,但如此行径,与强取逼迫有何分别?
  萧云回不能再入睡,他披上裳服起身。
  每当他意乱心烦之时,他总是会在琴台前抚琴独奏,直至困意袭来。
  这一次,萧云回甚至忘了焚香,落座琴台前,双掌压住七弦,一时烦扰不胜。
  掌下的音律也是错乱,几不成调,全然不是萧云回平日里的清新雅逸、淡泊若闲云流水之风。
  帘外雨潺潺,打着屋檐、芭蕉、荷塘,声声如碎玉跳珠。
  和着琴音,在这夜里孤独地奏响。
  天微明时分,雨终于停歇,有人浑身湿透,来不及换裳便赶来:“世子。”
  萧云回的指尖已经出血,他用力挑了一下丝弦,几乎将琴弦勾断,抬眼望去,只见明月姗姗而来,步履匆匆而入,衣衫被雨水浸湿,因为雨停不久,那绸料子不吸水,兀自沿着他的衣衫下摆不断滴水。
  明月风尘仆仆,将手里的盒子放在萧云回的琴边:“世子,明月紧赶慢赶,跑死两匹马,一刻也不敢耽误,终于取来了血月齿草,但是,姬家那边传出消息说是姬相早已醒了,我便没有赶过去,先回来了。”
  “迟了,”萧云回声音低沉,“整整三日过去了。”
  萧家有一故交云氏,家中世代从商,萧云回知道她手里有血月齿草,乃是她丈夫先前骤然心悸麻痹之时,用以刺激活命之物,云氏留了半株下来,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年为防不测,她也一直都在搜寻这种血月齿草,虽然她的丈夫现在已经被毒性所侵染,命不久长,全因这血月齿草本身含有剧毒。
  “世子,您还给姬娘子么……”
  明月不能确定,世子还要不要将这解药送给姬娘子。
  虽然姬相毒已解,但如果将血月齿拿给姬娘子,也是能够表明世子千里寻药送药的心意的,姬娘子玲珑之人,一定能感激体恤世子的苦心。
  萧云回一动不动,末了,他低声道:“太子呢?”
  明月一路奔波,倒是没能关注王修戈的动向,只是取药的时候,中途听说过了一些:“好像,才监斩了十一个贪官。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应当仍在密州。
  此行回家,与密州同路。
  萧云回从琴台前起身,拾起了明月放在手边的血月齿草,沉声道:“不去姬府,我们去密州。”
 
 
第44章 还恩
  很多事情记不清了, 譬如,王修戈记不清母后是怎么死的,也记不清, 自己是怎么糊里糊涂被关进了掖幽宫。
  只记得那年莺语婉转,春云欲暮,伏海跟丢了小殿下, 一个人在御花园转悠到天黑。王修戈迈着还不结实的短腿,靠近叠翠流朱的牡丹亭,那如烟海般的繁华深处,烈帝、被扶正的袁淑妃, 还有他们的儿子,一家三口在亭中嬉戏,锦裘华服的王擎川手里捏着汉血马木雕,绕柱奔跑。
  烈帝与袁氏说笑着, 之后, 便起身与大内侍官离去。
  袁氏留下一个侍女照看儿子, 也随着烈帝钻进了花丛之中,不知往何处去了。
  小小的王擎川, 还不会骑马,他只能看着那只木雕过干瘾, 但是,当他转了一圈之后, 眼神尖锐的他立刻发现了正走过来的王修戈。
  “二哥。”
  王擎川喊了一声, 便没理会,继续玩他的大马。
  那伺候他的侍女却皱眉将王修戈一把掀开:“走远些。”
  元后生的儿子在宫里不得宠,没人待见,皇上也只当养了个废物点心, 眼不见为净罢了,这分给各宫的份例没人敢中饱私囊,可每次只落到这位殿下的手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半儿了,他宫里连细炭都没有,挨了一整个冬日冻得满手烂疮皇帝也不是不知道,可皇帝说什么了呢。何况淑妃娘娘刚刚入主端云,汝南袁氏更是志气高炽,侍女胆子大得很,背地里竟敢对皇子动手脚。
  她将王修戈推了一跤,又连忙去扶他,“二殿下,您这般冲将上来,奴婢一时没看仔细,没摔着您么。”
  王修戈被推得摔倒在地,茫然看了一眼那侍女,只觉得她脸上得意的神情丑恶无比,连过了十多年他梦中都记得一清二楚,不大爱说话的王修戈突然发了狠从地上蹭的爬起来,双眸充血地瞪着侍女,咬牙用力朝着侍女的腹部撞了过去,硬壳脑袋浑如块无坚不摧的玄铁,撞得侍女“哎哟”惨叫,忙唤“小殿下”,便跌倒在地。
  听到声音的王擎川,一扭头,只见母后身旁的侍女自己的乳母被撞倒在地,腰肢卡在了栏杆上,清脆一声,像是断了,霎时间他怒上心头,也没旁的家伙,就抄起手里的宝马木雕重重地朝着王修戈的右臂砸了过去!
  霎时间,王修戈的手臂麻了半边,他跌倒在地,臂上的伤口出血不止。
  那种痛楚,让他清醒却难忍,可王修戈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直至这时候,伏海找了过来,将他背回了自己宫里。
  伏海着急地寻太医,太医却告知噩耗:“殿下……伤了经脉。这右臂恐难以恢复。”
  王修戈混混沌沌地躺着,听到伏海急匆匆又问,会有什么影响。
  而太医的声音犹在耳边。
  ——殿下右臂将来只怕是会知觉迟缓,也不能用力气了。
  自此以后,他习惯了用左手。
  求人莫如求己,求救不如自救。
  睡梦之中醒来,王修戈坐起了身。
  近来梦境时断时续,均是一些浮光片羽,全然没经历过的事情,今夜,梦到的却是十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驿舍坐落在原野之中,时已入冬,北方的冬天干燥而冷,连下起的雪都是干涩的,靴子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屋内燃着未尽烛火,屋外响起了橐橐的靴子声。
  “殿下。”
  樊江的声音。
  王修戈一臂捞起落在脚边的衣物穿在身上,咳了一声,为自己披上走到了书案后,坐下。“进来。”
  樊江推门而入,随即便又关上,“帽山上的遗迹都已经清理出来了,柳崇白切腹自尽,留下了一堆从大靖搜罗来的文字典籍,主要是农经、药经、天文经这些,看样子,他一直和东瀛那边有联系,打算窃取我中原的文书典籍为己用。对了,末将还找到了这个。”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密信。
  王修戈右手接过,向下抖落展开。
  这密信之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是一幅人像画。画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王修戈收了画纸,咳了声道:“看来孤所料不错,是有人指使,同时收买了他们。”
  余氏狱中自尽,柳崇白切腹自尽。
  看来背后之人将他们的把柄拿得很死,让他们宁可选择死亡,也要为其达到目的。
  思绪起伏间,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道女子柔软入骨的嗓音:“殿下,您饿了么,我见您屋子里蜡烛还烧着,奴婢进来了……”
  不等王修戈回答,连樊江也是一惊,紧接着那门就推开了,只见一娉婷袅娜的女子,手把烛盏而入,她身着藏红团窠对鹊纹薄罗诃子,外罩洒金翎纹的鹅黄纱衫,素纱朦胧间皓臂如玉,更添媚态。她莲步轻移,一手把灯盏,一手端着一叠糕点,向王修戈书案而来。
  “驿丞让你来伺候孤么?”王修戈不快地皱眉道。
  先前进驿站休息时分,那驿丞便嘴脸怪异地向王修戈吐露,定好生伺候着殿下,语气轻佻至极。
  当时王修戈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到这个女人,他懂了。
  这些年他常在外征战,或是马蹄之下行走四方,落脚之时总不乏有自作聪明的人试图用一些伎俩上赶着巴结。
  那女子将灯盏与糕点放下,垂眸娇羞颔首,头上簪着的步摇沙沙晃动。“是,殿下,更深露重,您还伏案,难免伤了眼睛,不如早些更衣就寝,奴家伺候着殿下。”
  她说着,便将身腾挪,不着痕迹地将碍事的,打扰她和太子亲近的樊江扭腰撞开,樊江满头雾水敢怒不敢言,那女子朱唇轻抿,嫣然含笑,伸出柳条般的臂膀便要搂抱王修戈。
  “樊江!”
  樊江令行禁止,刹那出剑,只见寒光闪动,那冰冷的剑锋便抵在了女子胸前。
  女子花容失色,差点打翻了蜡烛,哆嗦道:“殿、殿下……”
  她只是想为他红袖添香,好好伺候着太子,不曾想他竟叫手下人亮出了兵刃,女子吓了一跳,再也不敢说要靠近。
  王修戈后仰的身子慢慢坐直,嫌恶地皱眉道:“樊江,将她丢出去。”
  “是。”樊江可没那怜香惜玉的铁汉柔情,一根根铁管似的手指将那女子胳膊掐住,几乎掐出淤青来,女子哎哟呼痛不止,被樊江硬生生大步拖了出去,一支步摇掉落在地,磕散了几枚鱼眼大小的珍珠。
  风一阵紧,萧云回与萧家的家臣骑马夜行而来,肩头帽顶都落了一层雪,驿丞连忙前来招呼。
  每年萧世子都要入金陵,在他这小小驿舍歇息过不下十回了,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自然是记忆深刻的,虽是风雪夜里,也连叫人起来,伺候好世子的马,便亲自领着萧云回入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