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不等姬嫣问,只见她扭头看来,沈星竹立刻说道:“我家中嬷嬷原本是从宫里退出来的,我好听这些事,着她问了好久,才终于知道了一星半点儿。原来这两人从小就不对付,太子小时候不知怎的拿石头打破了楚王殿下的头,也不晓得是刻意还是无意的,差点将楚王殿下给打坏了,皇上和皇后知道后自是心疼不已,一怒之下将太子赶到了掖幽宫。那会儿,太子还不是太子,楚王也没有能封王,这兄弟之间的深仇大恨,却是早早就种下了。太子与袁家势同水火,要不是这些年兵权在握,说不准就让得尽宠爱的袁家压下去了。”
  姬嫣蹙眉道:“可我见皇上……”
  罢了,也不必多提。烈帝要维护朝廷安定,一心扶持太子上位,袁家再怎么野心勃勃,只要烈帝还在,就逾越不了东宫。
  说话间,窗外的雪小了一些。
  沈星竹困乏了,有意告辞,正起身来,屋子外头便传来了靴子碾在积雪上的橐橐声,姬嫣教翠鬟打开门,只见锦瑞在屋外头候着,说宫里来人下了帖子。
  沈星竹一听,笑道:“这不就是么,立刻就来了。皇后对姬家毕竟是看得重,我们家这会儿只怕还清清冷冷的。”
  那锦瑞立刻回道:“只怕是各府都去下帖子了,今儿是腊八,皇后娘娘特意赐了福粥,凡送帖子的,都带了一盒这样的粥。”
  说完,锦瑞将盒子往上拎了拎,只见沉甸甸的。
  外头风雪不停,姬嫣让锦瑞进屋里将东西放下,锦瑞撂下粥,将帖子呈到姬嫣手中。
  她展开来阅。
  沈星竹道:“皇后娘娘可写了姊姊名字?”
  姬嫣缓缓点头:“有。”
  沈星竹沉吟着道:“我看这事,也不宜办得太过张扬。按理说太子选妃一事原可以照宫规来操办的,选她十人八人的,良娣承徽的塞满一屋子,现今只想要太子妃,只能借着除夕宫宴的名头,就不好说得太露馅儿,免教女孩儿们难堪不来了,加上姬姊姊的名字,也许正是为此。”
  这信上自然不只有姬嫣,还有姬婼。
  余氏刚下葬不久,但她是姨娘,照例不该给姨娘守孝,何况她年纪还小,就算勉强选中,只怕也还要再等上一两年才能完婚。
  沈星竹告辞之后,姬嫣继续坐下来描画花样,林夫人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一碟杏仁乳酪,正是姬嫣喜爱的味道,“呦呦。”
  她坐到了姬嫣旁侧,犹豫着,低声道:“这沈娘子,秀外慧中,容仪如兰,我瞧着甚是不错,你看,可有机会,让她与你的哥哥……见上一面?”
  姬嫣犹如受了惊,没想到母亲就见了沈星竹一面便起了念头,其实这样的念头她先前不是没有,只是因为沈星竹不大看得上她那个兄长方才断了。
  “母亲。”
  姬嫣幽幽叹道。
  “兄长还缺乏历练。”
  姬弢过往的不大靠谱的名声在外,哪家的女孩儿会执着于他,还是再等等,也并不着急。
  林夫人轻叹一声:“我是心急了,也是你哥哥,确实老大不小了,我也愁不知道该往哪去说亲。你说得对,再让他历练历练,说不准定了心性,不用我愁,他自然就找了好归宿了。你哥哥木头一个,早年要他收一两个通房他不要,还万分嫌弃,我真怕,呦呦,你说有没可能,你哥哥喜欢的是男人?”
  “……”
  姬嫣以为,不大有这个可能。
  林夫人叹道:“要真是这样……我也认了。”
  “……”
  她的母亲是真的很开明。
  ……
  东宫,夜色之中,风雪深闭门。
  枯萎的白盏菊被挪出了院落,改换到清烟斋去了,再也不会在太子后院绊住行人的脚步。
  宫里送来的消息,除夕宫宴,请太子务必出席。不过届时,他不能出现寻芳园,而是照旧在远处楼阁与几个皇子饮酒畅谈。袁氏在除夕的晚宴上邀了不少贵女,加上近日烈帝的旁敲侧击,王修戈明白,两边都在迫使他放弃姬嫣。
  姬氏、萧氏、烈帝与袁氏,俱为阻力。
  而最大的阻力,还是来自于她。
  漆黑的夜晚,悬于博古架一侧的长剑隐隐露出锋芒,在烛火照耀下焕发出凛然之意,王修戈停在那面藏了无数珍品的博古架前,右手缓缓握住剑鞘,铿然龙吟,剑鞘坠地,他取下了那把随身多年的佩剑。
  然而只是一吐,手臂忽然酸软,剑也随之落在了地上。
  他看向自己空空落落颤栗不停的手,沉默了。
  落地声音惊动了伏海,他急忙进门来,只见殿下丢了剑,袖袍下右手还在颤抖,忙走了上去:“殿下,殿下的右手,已经多年没有用过力,现在哪能一蹴而就,相信老奴,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伏海。”
  “老奴在。”
  浓稠的夜色之中,王修戈凝目看向他道:“不会好了。”
  “……”
  那一瞬间,伏海感到浓烈的悲戚之感。
  从密州回来之后,什么都变了,变得如此突然,伏海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哽咽不能作声。
 
 
第46章 你还要我吗?
  过了腊八, 金陵城的年味愈来愈重了。
  宫里赐下了许多福袋、如意,给朝廷各家官员的夫人,依着品阶, 花纹式样有所不同。林夫人自然也收到了,姬昶已经可以上朝,恢复了宰相权能。烈帝与皇后体恤姬门风波, 特意多赠了两个福袋。福袋里盛的是慈恩寺求来的灵符,在佛祖金身前开过光的。
  除夕之日,姬嫣歇过晌午起身梳洗,嬷嬷为她熏香更衣, 换上百鲤戏莲塘纹纁红锦衣,外罩貂绒围脖的猩红斗篷,梳一个飞仙髻,点缀步摇、钗钿若干, 揽镜自照时, 只见镜中人明眸皓齿, 朱唇如画,两腮斜红如新月, 衬得秀靥艳比花娇。打扮过后,府门口来了车, 姬嫣在叶芸娘的服侍下步出姬府,乘车等待。
  等到从城外而来的姬婼的马车也跟上, 两驾马车汇合一同前行, 往宫门而去。
  下了车,姬嫣将姬婼也接下来,与她相与而入,再入宫闱已有恍如隔世之感, 但姬嫣依然从容。倒是姬婼神色紧张,不时左右顾盼,被姬嫣圈住的小手细细地发着抖。
  她是姬家的庶女,固然不用担心被选为太子妃,但情况若更差,被选中成了侧妃,甚至更低,姬婼想想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分,姬婼偷偷跟姬嫣道:“姊姊,我绝对不想与你伺候同一个男人。”
  因为不想太出挑,她今日的打扮,一切以素雅清淡为主,藏蓝海水纹长裙做底,竹叶纹青衫薄罗外披,头发也只是随意挽上发髻,以两朵绒花为饰,在姬嫣身旁不争不抢,淡泊随性,举止都小心翼翼的,一路沉默地跟着姬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姬嫣御下有方,家里的庶妹怕她怕得紧,见了跟避猫鼠似的。
  姬嫣知晓她紧张,轻拍她的手,“不用害怕。”
  无论如何,袁皇后都不会再让一个姓姬的女子进入东宫。
  寻芳园设宴,姬嫣也不是头一次参加了,就在几个月之前,在姬嫣举办的簪花宴上楚王殿下便一眼看上了蓝家的嫡女,烈帝赐婚,婚期就定在翻过了年的二月初二。
  她们抵达时分已宾客咸集,各色罗衣的贵女们团扇掩住口鼻在一处说悄悄话,见了姬嫣,人人都睁着眼睛看来,眼底充满了好奇。
  昌红鸾与沈星竹自是一眼都瞧见了姬嫣的到来,以姬家姊姊的美貌在人群之中是藏不住的,不管她出现哪里都是容色照人,只见她此刻与妹妹停在亭檐悬挂的一只大红贴着人胜的宫灯底下,光润玉颜,犹如壁画中的神仙妃子一般,两人对视一眼,便朝姬嫣靠近。
  女孩子在一处说起了话来,姬婼几次三番插不进去嘴,只好眼巴巴望着姊姊,一脸痴慕。
  昌红鸾笑她,葱根似的指头点在她的小鼻子上,“你呀,可真是个呆的小可爱。”
  姬嫣从身后揽住姬婼腰,“采采她怕生,不怎么同陌生人将话,稍后我带着她,我们寻个角落里坐下就是,只是吃席便还好。”
  沈星竹看了一眼姬嫣,笑道:“姊姊你这般美貌,怕是藏不住。要不是……今天还不一眼都挑中了你。”
  姬嫣摇摇头,道她浑说。
  说到这儿,沈星竹突然蹙起美尖,道:“见到姬姊姊我才突然想起,腊八那日,我从姬府出来绕道去苏记看水粉,想起林夫人拿的芦荟膏很是眼馋,还找他们苏记的老板去买来着,谁知人家告诉我竟没货了,仅有的几盒都送进了姬府。我道那就让他多进点儿货回来,做生意的眼睛可得毒一点儿,老板竟顾左右而言他,居然不肯,倒像是那东西来路不正一样。我也只好忍下了。”
  “居然有这种事。”苏记的货一向直接供给姬家,向来是母亲身边的嬷嬷与之打交道,从没听说那老板怠慢,姬嫣道,“我那还有,回头送你就是了,不必与他们生气。”
  远处隔水的楼阁上,几个亲王都在一处饮酒,昌平大长公主特意酿的青梅酿都让他们得了,青梅酿酒香纯粹清冽,入口味道极辛,而回甘无穷,是上品之中的上品。
  楚王与益王自不必说,还有那堂兄弟,封了沅郡王的大堂兄,也在一处与他们饮酒。
  烈帝膝下子嗣不能算单薄,可惜凋零过甚,夭折太多,如今能够在一处喝酒的,就他们这几个兄弟了,要不是凑不齐一桌酒,倒也不至于将早早婚配妻妾成群的大堂兄也拉了过来。
  这沅郡王虽然地位低了一些,可以他的目光看他这几个叔伯兄弟,确实真真可怜见的,哪有自己坐享齐人之福的痛快。
  “所以说,我看娶妻就不能娶那些贵女,一个个脾气火爆得二踢脚似的,半点委屈也不肯受,三句上她吵不赢就闹着回娘家,要和离,更有那跋扈的,还要休夫!窄门窄户的女子,也是正经人家的出身,脾气就没那么大,对你处处容忍,处处迁就,任凭你三妻四妾,她也能处得来。”
  说这话楚王就不能同意了:“大堂兄,窄门窄户的,与我们身份怎么堪配,就算勉强娶回家,当家主母若没个气势,怎能震慑得住底下侍妾仆婢?”
  沅郡王一碗烈酒下了肚,摇手道:“此言差矣,你瞧瞧太子这道覆辙……”
  大抵是喝多了酒,酒兴上头,嘴快收不住,完全察觉不到太子冷冽得犹如鹰隼般盯过来的目光,哈哈大笑,一张口就是一股酒气:“这妇人选的是好,一等一的世家出来的一等一的贵女,可结果呢,还不是言语不和,动辄就要和离……楚王老弟,你比太子,还是眼光好上不少的。”
  话音落地,王修戈冷冷道:“王徇,你醉了。”
  醉汉通常认为自己没醉,沅郡王也坚持自己没醉,摇摇手笑道:“我说的,是实情。太子,你脾气差,别找个更差的……”
  一盏茶蓦然朝沅郡王泼了过来,虽是冬天,但那茶只沏了没多久,烫得他犹如一只下了热水被拔毛的公鸡,发出尖锐的惨叫,双脚腾空顷刻跳了起来,接着便破口大骂:“王修戈你什么狗脾气你,大过年的,你要打架是么?打架我奉陪!别忘了是皇叔千里迢迢请我来的,要我给你选妃掌掌眼,我还不大愿意掺和你家的事!”
  王修戈冷然道:“送他下去更衣。”
  “是。”
  两名婢女上前要搀扶沅郡王,正将左摇右晃身娇体软的沅郡王搀住了,王修戈又道:“他醉了,更衣之后,不必送来了。”
  “是。”
  沅郡王骂骂咧咧地被拖走了,临走还不忘食指勾走他的酒壶。
  他人一走远,楚王殿下掏了掏耳朵,笑道:“确实,大堂兄就是聒噪。”
  益王也连忙安抚生气的太子:“二哥你别生气,你跟大堂兄那种人不是一路的。”
  楚王笑他痴呆:“你别再火上浇油惹恼你二哥了,他本就是个孤寡一身的,你还要他看那左拥右抱的大堂兄。那王徇何许人也,哪次来金陵没有带几个美人回沅郡?也不知道王徇这次上金陵来,宫里又有多少宫女要遭他毒手了。这方面,你二哥同他确实比不上,不是一路的。”
  连个宫人,都不敢近王修戈的身,更莫说夭桃秾李,四季花俱藏后院了。
  益王确实单纯懵懂,楚王更敲他的脑袋:“你这么大了,也早该通晓人事了,别仔细你二哥没选上,倒给你先选上了。”
  王素书自诩还远远不到年纪,一听居然扯到了自己头上,着实被吓得不轻,顿时脸都发白了,白里透红,支吾着再说不出话来。
  但若仔细一瞧,益王脸上三分是薄怒,倒有七分是羞意。
  楚王给他碰了一下杯,看向对面神色冰冷,将澄湖都结了一层冰的太子,兴味盎然道:“此处没有歌舞助兴,光饮酒可不好玩,皇兄何不剑舞一曲以此祝酒,听闻皇兄的剑法精妙,臣弟驽拙,也从没能一见,心下甚为遗憾。”
  那益王是个傻的,也道:“我也想看。二哥,你要不……”
  被王修戈乜斜看了一眼,王素书又闭嘴不说话了。
  楚王笑道:“别光恐吓他。太子储君之威,尽拿来欺负弟弟了,传出去可不好听。”
  王修戈哂然动唇:“孤学的是杀人的本事,可没学过舞剑,怎么,三弟要孤要在除夕夜给你当场杀一人助兴么?”
  “……”
  这老二真是个狗脾气。不舞就不舞,神气个什么。
  王素书终于敏锐了一次,察觉到了桌上气氛不大对,连忙给哥哥们劝酒,“不提了不提了,今天是除夕,大家好好在一块儿喝酒嘛,来,二哥,你最喜欢的青梅酿。要不是过年,姑姑才不肯给呢。”
  谁知这话也触了王修戈的霉头,他看向王素书,淡淡道:“昌平大长公主疼的是你罢了。”
  在王素书一阵困惑之际,他起身出了楼阁,向着漆然不见五指的夜色而去。
  顷刻那抹玄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浓雾之中,楚王回头看了眼澄湖对岸的寻芳园,但见灯影辉煌,照着一帮桃红柳绿,啧啧两声,道:“正主都走了,你我再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道走了,早点回去睡觉比较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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