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书摇摇头:“不要,我要看皇后中意谁。是要给二哥选妻子,我一定要看。”
楚王知晓母亲安排,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横竖不过是择个中庸之辈,没什么可看的。
“那你一个人留这儿接着看吧。”
他便佯作困倦,起身现行告辞了。这清清冷冷的地方,只剩下王素书一个人,还在关心着这次的除夕宴会,不知道皇后还怎么来选。
……
宴会进行到尾声,一簇簇烟花亭台楼阁之上,砰然炸裂,霎时间犹如奇花闪灼光影缤纷,后又犹如星子零散坠落,没入无声的漆黑的夜晚。
袁皇后在晚宴结束之后,邀请诸位贵女一道游园赏花看灯。
这除夕时节,袁皇后一早就备下了无数盏花灯,早先预备下,等到十五元夕还能再用,趁着酒足饭饱,走动一番,也正好消消食。
姬嫣无意争春,与姬婼留在最后,头先几个贵女,都与袁家或多或少地沾亲带故,便与皇后说说笑笑,气氛不胜和睦融洽。
姬婼忍到现在,终于是忍不住了,小脸一皱,将姬嫣的袖口往下轻轻拽了拽:“我……”
姬嫣诧异地低下头,见她情状,不由着紧起来:“怎么了?”
谁知,她竟将姬嫣拉出了队伍,小声道:“我,我想小解。”
她本就紧张,方才又一路喝水,哪知道晚宴过后皇后还不放人离去,姬婼撑不住了,她心急地想要去小解一下。
姬嫣对沈星竹使了一下眼色,便带着姬婼离开了队伍。
这么多的贵女,袁皇后应是不会留意到。若有留意,让沈星竹如实回话便可,皇后也不会追究的。
姬嫣将姬婼带出了这片寻芳园。
她以前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便时常觉得宫里缺少如厕之所,在御园漫步时,偶尔免不了尴尬。若不是现在她已不是太子妃,她只怕已经带着姬婼钻进花丛里方便了。
但没走几步,姬婼还是忍不住了,问姬嫣还有多远。
姬嫣实在无奈,不忍告诉她要走上一些时候,姬婼看她脸色就猜到了,顿时脸色发苦地道:“要不,要不我跳进湖里算了……”
姬嫣大吃一惊,连忙打断她的想法:“这如何使得,这除夕夜的湖水有多冷,若是掉下去……”
话至此,突然顿了一顿。
冬日的澄湖有多冷,她是知道的。
姬嫣出了一下神,姬婼已经沿着长草钻了进去。
她一愣,环顾四周,只见草木葱茏,阒然无人,采采应是实在难忍,便先钻进去方便了。她叹了口气。
姬嫣在原地等待片刻,依旧没等到姬婼回来,她迟疑地向长草丛中寻了过去:“采采?”
无人回应,姬嫣的心瞬间开始下沉:“采采?”
她拨开草叶尖,却没见到人,不禁又连连唤了数声,将这附近都找了个遍,也没见着人。人在宫中料想是不会走丢的,但不知道去了何处,姬嫣提起了心神,想着她可能是回去了,便照原路返回。
女人的感觉是非常灵敏的,姬嫣才走了几步,后头就感觉被什么盯上了,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有些心惊胆战,于是快走了几步,但她能察觉到她快走,那身后的影子就走得很快,终于,她忍不住回头。
月光底下,挨着一面墙,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他人立在草丛之中,双手垂落着,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不挪开一瞬。
又是王修戈。
若这还不算阴魂不散,她不知什么该算了。
一个本在选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这里,鬼鬼祟祟的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她的后头。
若说不恼,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姬嫣不想与他纠缠,只想赶紧找到妹妹,趁着晚宴结束了早早出宫去。
她扭头不顾,继续往前走。
她走,那人就如影随形地跟着。
她快他便快,她慢他也慢,始终保持着一定的间距,既不肯上前,又不肯被甩脱。
夜风中送来寒梅的清香,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那片梅林,只见月光朗照之下,花树晶莹,泛着清冷的雾光。
姬嫣终于停了下来,她回头朝他走了过去,王修戈便停了脚步,人立在墙角将她看着。
那种示弱的模样,真像是一个圈套。
事实上,也就是一个圈套。
姬嫣刚刚走近,打算说服他离开,“我妹妹走散了,我是要……”
话音未落,人便天旋地转,又让他按在了墙根上,姬嫣真是恼火他时不时来这么一下的幼稚行为,可面对着身前身份贵重动他一下不得的男人,她万般无奈,愠怒也只能往下压。
“太子殿下,你要做什么?”
他没做什么,只是在月光底下,定定地看着她,呼吸微急,随着呼气喷薄出大量的酒味。
姬嫣这时除了恼之外,心头涌上了极度的不安:“你……你喝醉了?”
男人不回答,只是专注地望着她。
黛青色的屋檐瓦当,投掷下一片窄窄的影子,足够将她窈窕匀亭的身影轻轻笼罩住。
她在影子和月色之间,脸色半明半昧,犹如薄而白皙的瓷片。纵知道那是割伤人的利器,却想教人抚一抚。酒壮怂人胆,他抬起了手,想要去遮住她侧脸上那一角扰人的月光,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迎着微薄的光姬嫣看清了他的左手,银色的手套将手完全地裹住了看不见五指,朝她碰了过来。
但被姬嫣很快挥臂打掉。
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走开!”
姬嫣试图去推他,但面对的犹如一堵墙,推在墙上的力道最后都反作用于己,自己被推得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阿嫣。”
王修戈轻轻地“嘶”了一声,神色俱是痛楚,嗓音也哑得犹如一根断了的弦。
“我不想要别人。”
只一想到,那种感觉骗不了人。
他到现在都没法接受失去她的这一现实。
每当午夜,被梦境之中的支离破碎的片段惊醒,那种失去的茫然悔恨之感便一次更甚一次地折磨着他。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严重的时候,整整三日不敢合眼,怕面对梦里那双水雾蒙蒙的充满绝望的美丽眼睛。
姬嫣蹙眉道:“与我有什么关系。”她记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也很明白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他眼眸发红,靠近了半步,垂落袖中的右手执着地拽住了她的一片衣角,轻轻一晃。
“你还要我吗?”
第47章 太子殿下,请你自重。……
被困在角落之中的姬嫣, 骤然听到他这样的话,虽然愠恼,却也难掩震惊。
震惊于, 原来王修戈,也会有这般卑微、低三下四的挽留之时。
也许是他醉了,酒醒后便不会再记得这些话。
其实这于她, 也不会再有什么触动。
云遮住了月光,周遭都是漆黑的,远处隐约传来湖水拍打堤岸的声音。彼此禁锢的方寸之间,青梅酿的酸甜清冽的酒香随着温热的呼吸, 一缕一缕地打在耳畔,扩散开来。
王修戈贪婪地看着此刻几乎是在他的怀抱之中的女子,留恋一般,无论怎么看都嫌弃看不够。直至一道清晰的裂帛声响起, 惊醒了他的思绪。
低头看去, 姬嫣用一把不知道藏于身何处的匕首, 割断了被他拉住的袖角。
“阿嫣……”
王修戈的眸中泛出愕然之色,被姬嫣毫不留情地一掌推开。
他呆在了原地, 手里拽着那幅破了的袖角,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麻痹了动弹不得。
姬嫣终于找到了宽阔之所,一步踏出了他故意示弱的圈套, 回眸冷冷凝着他道:“我已经说了无数遍结束了, 绝非欲拒还迎,确实已经结束了,太子殿下,请你自重, 莫再做这种幼稚行径。”
“幼稚……”王修戈低喃,笑了声,“你和他果然已经有了如此之深的默契。”
他们会一样地笑他,幼稚。
是啊,重重阻碍下现在继续这样纠缠姬嫣没有好处,借着酒气装醉也的确是幼稚,而他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即便是这样,被弃如敝履,还想抓着她不松手,执念着她能多看自己一眼。
姬嫣不懂他在说甚么,惦记着采采一个人失去了踪迹,盼她莫在深宫之中走散了,急着离去,谁知她踏出一步,竟又被他横臂于身前,拉回了角落。
姬嫣低吼道:“放开我,我现在若是高声喊叫,将人都叫来,于你我名声都有损碍,太子你是一定要两败俱伤么。”
王修戈侧身俯视着她的明眸,月光乍现,投落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浓密的睫羽犹如两把洒上银粉的小扇,他专注地看,低声道:“阿嫣,为什么,你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呢……要我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他语气低回,近乎哀求,一个人在示弱的时候,太容易瓦解对方的警惕心,姬嫣着实没见过他这样,一时间也有点六神无主。知晓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她若是想逃,只要他不放,她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就在这片刻怔忡间,他说着话,右手缓慢地沿着她的罗衣袖口下滑,直至握住了她的玉手,修长的手指摸索过那柄锋利的吹毛断发的匕首。
他将它握住,轻柔地抬了起来,就像他好像根本提不起来力气一样。
然后,就握着她的手,用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慢慢地抵住了他的胸口。
姬嫣吓得要撒手,手臂一软,“你疯了!”
她低声喝道。
若是在这里,他自己伤了自己……
这不是要赖在她头上?
姬嫣第一个闪进脑海中的念头便是这个。
他却不给她机会,欺身更近一步,将姬嫣抵在了墙上,手里的匕首瞬间卡进了两人身体的罅隙间脱不得手了。
王修戈低声道:“没有。我没有疯,我很清醒。阿嫣,有的时候,人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敢做梦,怕梦里见你尸首,却没有能救你,也不敢醒来,怕醒来你与萧也已成定局……就是这样疼,毫无办法。我想你往这儿捅一刀,轻轻地,刺进皮肉,我看看,是哪里更疼。”
“……”还说他是没疯。
姬嫣看他是疯得厉害。
手抖了抖,姬嫣颤着要收回,但王修戈压着她的手背,根本用不上手腕使力,他只将身体往前倾近一分,那匕首的尖刃便扎进了他的胸口。
霎时间,一股温热沁了出来,烫得姬嫣手掌发抖。
她声音也开始哆嗦:“是……是你自己。你到底要作甚么?陷害我,还是陷害姬家?”
“我大概,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卑劣的人。”王修戈笑道,“是的,阿嫣,你还不了解我,我一直就是这么卑劣。我做过的坏事可多了,我杀过的人更多,上天定是让你来惩罚我,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低头看了眼被刺穿的伤口,鲜血还在流淌。
被他握住的那只柔软的小手,还抓着匕首,要往后挣扎,可惜距离太近了,她没法撤刀。
那刀就横亘在两人之间。
酒味混合着血腥刺鼻的味道在两人拥挤的空间里蔓延。
这样的情况实在太疯狂。
姬嫣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脑子里的弦搅成了一团麻,已经无力思考。
他低头看着刀锋上染上的一缕血迹,薄唇慢慢绽开了笑容,眼睛很是认真。
“好像还是里边更疼一些。看来没救了。”
说话间,刀锋又往前推进了半寸。
这么近的距离,匕首就握在自己手上,姬嫣都能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刺进肉中的疼,刺激得眉骨直发颤。
“……”姬嫣咬牙道,“你放开。”
王修戈摇摇头:“不要。”
“你……”姬嫣觉得他简直入魔了,可偏没什么好办法对付他,她咬破了唇,染血的手抖得剧烈。
“你怕我在这里寻短见,攀诬姬家吗?不会的。”他摇头道,“你忘了么,我是习武之人,我很有分寸。不会死的。就是,会有点疼。”
姬嫣感觉刀尖似乎还在往里深入。
她的嗓音也越发抖了,甚至像是哭腔:“别、别这样,我不想杀人,你松开。”
他终于叹了口气,“你怕么?”
姬嫣身子直战栗,整个人没法独立地思考,只能顺从地点头。
王修戈也点头,轻声地犹如在哄着她一般道:“好,你怕的话,我就不试了。”
“反正,好像也没什么用。”
他自嘲笑道。
在姬嫣颤巍巍地凝视之下,他将手一指一指松开,身体之间的缝隙也大了一些。
清脆的一声,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姬嫣终于能得空逃脱,一旦得到这样的机会,她立刻便从王修戈的禁锢之中逃了出来,试图喘匀呼吸,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手上浸染了他的血。她嫌那脏,又不知用什么擦手,皱着眉头往外走。
“阿嫣。”
他又唤了一声。
姬嫣已经远离了墙脚,才敢回头看他。这件事太过荒谬,不知道被皇上听见会是怎样的想法,姬嫣只恨不得今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就算是梦,她都觉得这梦太过诡谲。
他弯腰拾起了那把已经被血染通红的匕首,从墙角处走了出来,胸口衣襟处破了一道伤口,汹涌地往外渗血。
人伤口流着血的时候配上一张痛苦的脸看上去才会和谐,若这人好像一点都不觉着疼,一边流着血,一边仿佛无知无觉,甚至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此情此景着实可怖……姬嫣竟后退了一步。
她突然觉得,帝王无情,当初潘枝儿滑胎的时候,也没见过他这样过,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全都不对,太不对了!
她要赶紧远离他,远离这种是非之地。
王修戈将匕首托在掌心,递到她面前,“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