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圆脸贵女道:“是苗家姊姊,我知道的,她本不愿意赴宴,只是,她也是为情所伤,今夜才一时想不开,走了绝路吧。”语气叹息。
  至于是为什么人所伤,个中细节,在众人面前,不便说得太明白。
  圆脸贵女道:“姬姊姊,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以后姬姊姊说什么,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为你办到。”
  “我们也是!”
  “我们也是!”
  一时间,贵女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袁皇后正走来,远远听见这若隐若无的声音,脚步停了停,不悦地皱起了翠眉。
  身为中宫之主,在她举办的除夕宴上失了大火,事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她即刻吩咐了下去。但今夜,有一个贵女不幸因为跳楼而殒命,方才嬷嬷辨认出来,是刑部尚书的独女。这件事皇上一定会震怒,袁皇后虽然有宠在身,但是她太明白,皇帝发起火来对袁家是多大的震慑。这次之后,只怕天子的信任,也会大打折扣了,这才是目下她最在意的事情。
  ……
  伏海在前边引路,将王修戈带到梅林边上,等待的东宫的宫人将止血绷带和剪刀火烛等物送上来。
  伏海低头将王修戈的衣襟挑开,绸布因为血涌太多干涸之后已经沾在了皮肤上,要小心翼翼地才能将它撕下来,伏海一面忍着心头的疼,一面替他挑开,打开之后,却是一道锐利刀锋留下的极深的伤口,光肉眼看,但见伤处血肉外翻,一股刺鼻的腥气直冲口鼻,伏海差点儿当场吓哭出来。
  “殿下……你这是哪儿弄的?”
  殿下自幼习惯受伤,只要伏海在跟前,便都是他处理的。但自王修戈长大以后,还是头一回,在伏海面前露出这样的伤口,狰狞可怖,看着都觉得疼。
  伏海连忙招手让人将毛巾递过来,他接过了手给王修戈擦血,清理之后,便用上消毒的药水,最后再上金疮药。幸而殿下小时候常常受伤,这些东西在东宫里备了不少,方才殿下回来看寻芳园那角火起,便不肯止血让他去拿烫伤药的时候,他顺手就带了一点跟了出来。
  料理完毕之后,王修戈沉默地将那幅破烂的衣衫拢在身上,接着不管伏海怎么问,他都沉默不说究竟是因何受伤。
  其实伏海心里猜到多半是为了太子妃娘娘,想到了却不敢再提,终究是感到无奈。
  “是孤自己捅的。”
  伏海叹着气,听到这话,猛然支起了脑袋:“什么?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王修戈将破烂的染了血的衣衫理好,笑了下,“不用多想。”
  伏海按下心头翻江倒海。这叫我怎能不多想?殿下该不会是心灰意冷,发了癔症了?
  王修戈道:“挺好的,至少确定了,孤是无药可解了。”
  “……”
  除夕夜宴之上,一场大火,搅黄了关于太子选妃的事情。
  后头宫中派了人再三查探,依旧没能找到纵火之人的蛛丝马迹,烈帝思来想去之后,觉得太子纵火的可能性极大,将王修戈传到太极殿数罪并罚地申斥了一顿。
  近来交给太子办的差他都办得很不像话,尤其是字迹,较以前是大相径庭,俨如信笔填涂,全无昔日的凌云恣意之风,看着极其敷衍,看来是根本没将皇帝交代的差事放心上。又见他受了伤,烈帝心头猜测十有八九是为了个不争气的缘故,终于按捺不住天子之怒,朝他狠狠一通发难。
  但发难之后,王修戈全盘解下,只是静静地回道:“纵火一事,与臣无关。”
  烈帝挥手赶他走。
  将人赶走之后,烈帝想到除夕夜里,那有勇有谋的姬氏双姝,镇定自若在火场挽救了十余人性命,才没任由事态发展到最严重的那步。
  烈帝皱眉头,提笔蘸墨,下了一道谕旨,并着人送去姬家给姬昶。
 
 
第49章 姬昶的秘密
  长缨大会后, 姬弢留意到了善使一双大锤的方晴城,并将其召入自己麾下,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惊喜之余,不禁要想妹妹是如何得知,在他的骁骑营中藏龙卧虎, 竟深藏着这么一名猛将?
  回到家中,恰逢父亲传话他们两人,姬弢与姬嫣并行,问及这件事, 说她是不是跟方晴城有什么旧交情,姬嫣摇摇头笑道:“哪有什么老交情,只是略有耳闻罢了,万望兄长日后擦亮眼睛, 记得英雄不问出身。”
  “是、是。”姬弢惭愧不已, 方晴城聊到这儿告一段落, 姬弢又转问别的,“父亲突然急传我们俩是有什么事?”
  姬嫣也正感到万分奇怪:“我也不知。走, 去看看就知晓了。”
  姬昶在葳蕤阁等候。
  葳蕤阁是平地而起的一座楼阁,地势高拔, 人行走在二楼犹如凌云俯瞰,姬昶负手沉默地等待着他们兄妹俩。
  罕少见到父亲这样沉重的背影, 姬弢与姬嫣对视了一眼, 随即,缓缓上前,向父亲行礼。
  姬昶转身过来。在他们之间的石桌上,供奉有一道新鲜热辣的圣旨, 想是才下来的,姬嫣更是怪异,但不敢擅自去动,心中模模糊糊起了一个猜测——难道是皇上已经挑中了姬婼做太子侧妃?
  这不是不可能的,除夕宴会因为一场大火而被迫中断,当时姬婼在火场的表现很是亮眼,年纪虽是在场最小的,却最是勇敢,令人简直不能不注意到她。
  这个念头才闪进脑海之中,姬嫣突然控制不住,身子轻轻一激灵。
  姬昶神色沧桑,道让他两人就坐,像是有长话要说,姬嫣与姬弢不敢违逆,相继入座,等待着父亲开口。
  姬昶自己并不坐,叹气道:“皇上下了圣旨,赐婚益王与姬婼,封姬婼为益王侧妃。”
  姬弢与姬嫣同时睁大了眼眸:“什么?”
  姬昶一指他们跟前的明黄圣旨,“看来赐婚已成定局。寻你们前来,有一桩重要的旧事要告诉你们。其实从余氏死后,此事我已不可能再瞒你们。”
  他们之中,姬弢率先缓过神来,笑道:“不是,父亲为何忧愁满面,这应当算是一件好事,不是么?采采对她母亲投毒之事一无所知,也不是同犯,父亲本就不愿因为余氏牵连采采,她自己心里过不去,要到听红小筑去住,长此以往还不与父亲生分了?如今她要嫁给益王,势必是作为姬家女从姬家出嫁,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姬嫣也是这般想的,她看向父亲,眸中也是困惑难明。
  姬昶身材奇伟,面容清逸俊美,人都称“秀雅如月”,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自持自若,姬嫣从未见过父亲如此为难,甚至沮丧的模样。她的心头腾生出不妙之感。
  “你们不知,”姬昶沉声道,“采采并非是女儿身,她本是一个男孩,又如何能嫁给益王为妃?”
  石破天惊一语,姬弢与姬嫣再也坐不住,不约而同地便站起了身来,齐声道:“什么?”
  此事不怪对方,他们都觉得太过荒谬。尤其姬嫣,自幼与姬婼情同一母所出姊妹,玩得极为要好,从没觉得姬婼与女孩儿有何不同,女孩儿的打扮,女孩儿说话的腔调语气、行动举止……这、这怎么可能?
  姬嫣目眩欲昏,“父亲何故开如此之大的玩笑?”
  姬弢则愣愣道:“父亲,姬婼是……您的儿子?您为何要这么做!”
  莫非是当年生下了姬婼,父亲发现是男儿身,怕母亲反悔不容,才让余氏隐瞒他的性别?
  可无论怎么想,姬弢都觉得荒诞不经,父亲怎能对母亲干出这样的事!
  姬昶摇头:“采采不是我的孩子。”
  姬弢与姬嫣四目对视,均错愕不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姬昶道:“你们坐,此事说来话长。”
  现在只有他们三人在,看模样,采采是男儿身,且不是父亲所生这件事,母亲还蒙在鼓里。姬嫣一直为母亲所不平,却始终想要一个等不来的真相,今日父亲是打算对他们和盘托出了。姬嫣虽不情愿,蹙着眉头,但还是依言而坐。
  随即,姬弢满面怒容地坐了下来,有气亦不敢出。
  姬昶凭栏望远,声音仿若自云端传来:“当年,我有一个至交好友曲先,我们情同手足,结义金兰。但我们同时钟情于一个女子,便是余氏。”
  “我察觉曲先心中爱慕余氏,虽然心下黯然,却为全友情,主动退出了竞争。后来一次出游,曲先为救我而跌落山崖,摔断了腿,落得了终身的残疾。余氏照顾着他,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只苦于门第之见,余氏出身乡野,不为世代皇商的曲家所容。我见状,便主动撮合他们在一起。”
  姬弢打算了父亲的话:“所以,那余氏,原是曲先的妻子?”
  “是的,”姬昶道,“他们恩爱非常,我虽放弃了余氏,依旧将他们引以为好友,犹如高山流水,相与为知己。然而好景难长,我入朝至金陵为官,曲家却陷入了一场被构陷的圈套之中,涉嫌侵吞朝廷救灾的钱款,被下令诛杀三族。当时铁证如山,桩桩件件指向曲家谋财害命,曲家百口莫辩,全家被下狱。”
  “当时余氏已有身孕,曲先临死之前,拼着全部家财雇佣人手将她送了出来,托付于我。我也不知她来了金陵,起初得知亦手忙脚乱,初为朝臣,若就此收容余氏,事情败露,我固然在劫难逃,只恐连累姬家与你们,不知如何处置之下,将余氏仓促安排在了一间小院中。我费尽心思地设想如何安顿余氏,此事不知为何传到了你们母亲的耳中,名目成了豢养外室,她上门兴师问罪,咄咄逼人,我与夫人少年夫妻她却疑我不忠,我一时情急受不得激,索性便一口认了下来,假意纳余氏为妾,替他立一个新的身份。”
  余氏聪颖,也顺坡而下,在林夫人跟前演了一场。
  林夫人气得不轻,还道他们俩果然早已通奸,还珠胎暗结,回去之后更是大发雷霆。
  姬昶担忧再闹下去,事情仍然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有了开头便停不下来,没有回头路了,他唯有硬着头皮往下闯。他找到夫人,同她再三地保证、承诺,与余氏绝不再有子嗣,她在府中,只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盼夫人能够谅解。却不敢告诉她,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危险。
  此事太过曲折离奇,即便经历了两世,见多识广如姬嫣,也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前世,连姬弢死,母亲死,自己死,这个秘密也没抖落于人前,可想而知父亲瞒得有多深,他是打算如何安置姬婼?姬婼是男孩,便没法如女孩儿一般嫁人,倘或不是这次皇帝陛下乱点鸳鸯谱,父亲还打算隐瞒到何时?
  姬嫣更为母亲不平:“既是这样,事情走到了这一步,父亲何苦还要瞒着母亲,难道她不配得到一个真相吗?”
  “你们母亲……”姬昶扶栏下望,“终究是我骗她说与余氏情定三生,时过经年,她是不肯原谅我的。与其终日受夫人漠然无视,倒不如,让她怨我恨我,我在她心中,才有那么一丝的位置。”
  姬弢道:“妹妹,我头晕了。”
  姬嫣也是无言以对。
  姬弢道:“陈年往事孰是孰非,我们也不清楚,现在皇上下令要让姬婼嫁给益王殿下,此事要如何回绝?如父亲所言,真相不可能大白。要是被皇帝知道姬家藏了一个通缉多年的朝廷钦犯在家中,便有名目整治姬家了。”
  姬昶叹道:“这件事,终是我的过失,这些年来,我早该为余氏与采采另置前程,只是念及曲先……他为我断腿之情,我如何能忍心将他的妻儿弃至于不顾,两头为难之间,蹉跎了十几年过去。倘若不是我优柔寡断,想来不至于有今日。”
  姬嫣想到上次,姬弢将姬婼找回以来,父亲与她在房中说了许久的话,不禁问道:“父亲,那余氏当初为何突然反目,向你投毒?”
  姬昶道:“余氏已死,此案关键线索全断,已经被抹去了幕后之人的形迹。采采并不知道她母亲的事。上一次我与她谈话,她只说当时余氏神秘,对她说若侥幸能够办成一件事,便能将她接回来,与父母团聚。”
  起初姬婼以为那“父”指的是姬昶,后来被姬弢带回家里,得知真相,也是情难接受,伤心无比地要离开姬家。
  姬昶亦是百思不得其解,直至近来,方才想到一件事,当年为手足曲先收拾遗骸之时,只找到了半具已经被雨水泡肿大的尸体,尸体情状可怖且不完全,没有寻仵作辨认,便草草收棺下葬。莫非是曲先侥幸没有死,有人拿了他并以此为要挟,让余氏心甘情愿为其卖命么?
  这消息尚未经证实,但它在姬昶脑海之中成形以后,这些时日以来,他越发深思,觉得有可能。
  姬昶已经派出心腹暗中搜寻关于曲先的遗踪,一面将姬婼安置与听红小筑,倘若救回曲先,他们父女便也团圆了。
  谁知,除夕夜后横生枝节。
  一道圣旨下来,指姬婼为益王侧妃。
  姬嫣困惑道:“难道背后指使余氏之人,竟有这通天彻地的大能,在大靖,还能只手遮天不成么。”
  姬昶眉头紧皱:“余氏想来是真的见到了曲先,才肯答应以身赴险,曲先一日在他手中,此事于我便一日是威胁。采采的身份,他应当也是一早就知悉的。”
  “而采采,”姬昶沉声道,“当年是以我所出之名进入姬家,余氏因知倘若采采是男儿便须记入姬氏族谱,便将她充作女儿教养。十余年过去,连采采自己心中,也将自己视作了女儿,她没办法接受自己是男儿的事实。”
  起初收留余氏,姬昶全心扑在如何乞求夫人谅解之上,对余氏那边并不如何上心,以至于被她瞒天过海,并没有留意到她的这些小动作,直至姬婼四五岁时,姬昶偶然见到她能站着出恭,才发觉了不对。
  错误已经铸成,余氏哀求他不要拆穿,她只是不愿再令夫人难受,如此也好保护采采。待将来采采大些了,风波已平,没有人会追究通缉的曲先之妻了,她便带采采离府。
  听余氏哭诉得肝肠寸断,姬昶一念之仁,答应了她。
  姬弢捂着脑袋,道:“这件事太大了,我现在还没缓过神来,所以说,采采她不是我们的妹妹,是弟弟?不,不对,她也不是父亲生的……”
  “家主。”
  门房寻来,特向他请示。
  姬昶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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