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他向她解释道。
  姬嫣犹如醒过神来,幽幽眸子转向他,只是浑身烧得厉害,不大有力气说话。
  郭明堂看向姬嫣的脚,评估她的伤势,“这看来是扭断了,郎君正骨复位的手法应是没错的,柔娘,你替我找两块木板来。”
  “嗳我知道,”柔娘道,“还有纱布绳子是吧。”
  郭明堂点头,等柔娘去找东西,他对王修戈与姬嫣道:“我常在山里走,跌打损伤是家常便饭,郎君你放心,我治疗骨折还是很有一套的。对了,家里还有一些通经活络的药草,我明早就教柔娘给这位娘子熬上。”
  姬嫣无力地支着眼睑,从喉咙里艰难挤出一句:“多……谢。”
  “不谢,”郭明堂道,“只是恕我多嘴问一句,这位郎君,与这位娘子,是什么关系。”
  问完这话,他连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口吻带了些赧然,“小地方简陋,就两间房,还是平时我和柔娘吵架的时候,才会分房睡,你们要是不是夫妻,这……”
  姬嫣看向王修戈,虽不说话,目光的意思却很明确,让他不要胡说。
  王修戈凝定良久,才缓慢地道:“她是我的……朋友的妹妹。”
  “原来如此,”郭明堂一脸的同情,“原来郎君你尚无名分。”
  不是尚无名分,是根本就不是那样。姬嫣试图解释什么,柔娘碰巧回来了,手里端着郭明堂要的木板和细绳。
  王修戈侧身让开地方,让郭明堂给姬嫣看脚伤。
  郭明堂拿好家伙事,动作娴熟地为姬嫣上夹板,并给她夹板固定绑绳。柔娘从旁协助,默契十足,不消片刻便弄好了。
  这时柔娘起身,视线慢慢下滑,落到了王修戈赤着一双脚上,登时惊呼:“郎君,你的脚……流了好多血!”
  姬嫣闻声看向他的脚,只见赤着的一双足下,鲜血流了一地,晕红了郭明堂家的木板。他那只靴子脱了给她,后来为了防止一脚深一脚浅走路跌倒,他索性将另外一只长靴也脱下扔了,双脚走在漫过膝盖的水里,被底下尖利之物划破了道道长口。
  王修戈自己也没在意,经柔娘提醒,才发现这点,想到姬嫣最是不喜血腥,他转身退了出去。
  郭明堂对姬嫣道:“娘子你放心,我去给他看看。”
  姬嫣点点头。
  郭明堂夫妻追着王修戈出去,柔娘替姬嫣将房门关上。
  屋子里没了人,姬嫣昏沉沉的却无睡意,目光盯着那地面上的一滩血渍,凝定不动。实在是寝食难安,她撑着病体坐了起来,看向屋外。
  郭家的木门上有一个破洞,洞不算大,但能看见堂屋里郭明堂走来走去的,也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烛光下,王修戈低头弯腰,用剪子将嵌入脚掌的碎片取了出来,那血汩汩地流,流得满盆都是,看着都疼,但郭明堂看他竟眉头也不皱一下,倒是条真汉子。
  他道姬嫣这会子应当已经睡下了,低声道:“实话说,你是同你的夫人吵架了么?”
  但这话,姬嫣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皱眉。
  不知道王修戈会怎么说,但愿他说实话。
  堂屋里却久无动静,直至传来郭明堂叹气的声音,才混杂进王修戈嗓音低沉的回答:“不是。我不是她的夫君。”
  柔娘递了一些纱布过去,给他止血,王修戈伸手接过,对他们夫妻道谢,“多谢二位收留。”
  柔娘看了眼丈夫,道:“哪儿的话,这些时日山里雨水多,已经闹了洪水了,谁还不遇上个难处不是?就是这天我看难晴,加上那位娘子受了伤,只怕你们得多待一阵子。”
  王修戈知道靠山吃山的道理,道:“我砍柴打猎应当都可,贤伉俪喜欢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郭明堂笑道:“你和你的同伴都受了伤,还是暂且先养养,不宜即刻走动。现在天色已晚,柔娘,你先去睡吧,要不你和那娘子挤一挤,我和这郎君睡一屋。”
  “嗳,行。”柔娘推门进去,姬嫣吓了一跳,连忙躺了下来。
  柔娘举着一盏灯,朝姬嫣靠近,不知道她睡了没有,待靠近发现姬嫣还睁着眼睛,便去询问她的意见,姬嫣“嗯”了一声,“多谢你们。”
  “两人都说谢,就实在太客气了,”柔娘等姬嫣慢慢挪过窝,便也和衣躺了下来,“我看得出你们两位都是大富大贵的人,这山里日子贫苦,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住得惯。”
  现在祸不单行,姬嫣想着有个落脚处不受雨淋就已经是老天万幸了,哪里还觉得不习惯,轻轻摇头,“没有不习惯。”
  柔娘笑道:“那就好。”
  姬嫣实在是太疲倦太困了,便先睡着,柔娘睁着眼睛,很快也慢慢闭上,随之一道进入了梦乡。
  堂屋里,郭明堂与王修戈还在说着话。
  王修戈将受伤的双脚用纱布缠好了,用剪刀将赘余的一节剪去。
  郭明堂等屋里的灯火熄灭了,知晓应当是柔娘与那位娘子睡过去了,向王修戈问:“其实我瞧得出,那娘子对郎君很是重要,你们是如何流落到这山里来的呢?”
  王修戈道:“途中经过,碰巧遇上了洪水。”
  “哦,”郭明堂将信将疑,“是这样。”
  王修戈将自己料理干净,抬起头,郭明堂家中清贫,但看得出主人很爱干净,收拾得极其整洁,墙壁上,显眼地悬着一把长剑。
  这令他有些意外,“那把剑,是兄台你的?”
  郭明堂点头,笑道:“是,祖传的。祖上是武举人,但是到我这辈儿,也就会砍柴了,这把剑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我将他挂在这儿,打算将来给我的孩儿看。”
  “你们……”
  郭明堂眼睛里的光闪烁着,他小声道,“我妻子怀孕了。”
  “……恭喜。”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
  不管在哪儿,都能遇上出双入对的人。
  这屋中出了郭明堂的那把剑外,更多的就是一些木工玩意儿,木马、木剑、木玩具车、木花样,做功精湛,栩栩如生,几乎罗列了半个屋子。女主人将他们依照大小工工整整地摆好,每一个都做上了标记,不怕想要的时候找不着。这屋的女主人看起来是个细致之人。
  郭明堂见他似乎对此有兴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玩物丧志,就喜欢做这些活儿。你别嫌弃。”
  “岂敢。”王修戈摇头,“兄台收留,我们已经打扰了。”
  郭明堂见他好像兴头正浓,便拍了拍胸脯,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王修戈淡淡一笑:“多谢。”
  郭明堂听出他这是婉拒,将自己最得意的一件宝贝拿了过来,是个木头雕的小人儿,小人儿穿着对襟半臂,下着一条粗布短裙,浓眉大眼,面相活泼喜人,五官鲜活得令人一看就知道他雕刻的是谁,郭明堂道:“这是我妻子初来乍到时的模样,那会子她还是个小娘子呢。这个是我随手雕的送给她的,她也最喜欢。后来不管我再雕多少更好看的宝贝,她也总没有比这个更喜欢了。我看那娘子对郎君你好似还没放心底,你要是也学会了,做个和她一模一样花容月貌的小人,我包她喜欢,说不定还心花怒放。”
  王修戈看向他手中那只木头小人,视线凝住了,仿佛在思量,末了,轻轻扬唇,“请指教。”
  “行,那我去拿点东西。”
  郭明堂起身去取木料、刨木刀与刻刀,王修戈看了眼自己的封着银色手套的左手,眉头打成了深结。
  烛光闪烁,郭明堂很快回来了,取了他要的东西,还有一本手札,“郎君你定是识字吧,这是我平时做木工的一本心得,可以看看。”
  王修戈擦干净双手,将他的手札接了过来,翻开,郭明堂不好意思地道:“我的字很丑,不会写的就画个圈圈,你别嫌弃。”
  王修戈道:“孤……我的字,也丑。”
  “是么?”
  那郭明堂一点不信。贵人习文读书,都是有专门的先生的,从小开始,长年累月地练,能差到哪儿去?
  王修戈认真地道:“丑得被父亲责骂。”
  郭明堂忍不住笑,又觉得如此太过张扬不尊重人,连忙又忍住了,将笑意一点点折进嘴角的笑涡里,“郎君你太谦虚了。”
  郭明堂先教他入门的,如何使用刨木工具。
  王修戈右手不用剑,但从前的那些心得却谙熟于心,对于如何使用工具算是触类旁通,郭明堂基本演示一遍他不用上手就会了。
  这一来二去,郭明堂终于是撑不住了,原先还对这外来的人不怎么放心,一番相处下来,王修戈彻底获得了他的信任,他起身抻揽腰,“这位郎君,我实在太困了,要不我先回房睡了,我把床铺一铺,你也过来睡。”
  王修戈握着雕刻刀,背身道:“我有时三五日睡一觉。”
  “这……”大半夜都不睡觉?郭明堂又不放心了,想催促他,但转念想道,他这种贵人恐怕不愿与自己挤一个屋,于是想了这么一个托辞。倒是他,也不必太小题大做了,别人带着价值连城的美玉,难道还能贪自己家里小财不成。郭明堂弯腰将桌子收拾了出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走进了寝屋。
  郭明堂也去睡下了。
  堂屋里只剩下王修戈一人,翻看着他那本木工心得,照图上所示,用刻刀划开木头,雕成一朵简易的五瓣桃花。灯影晃动,农家用的灯油都是劣等之物,比不上宫里的明亮,且还要用十几支一齐点燃,将屋子里的夜色全轰出门外,在这偶尔飘进一丝细雨的堂屋里,光线冥迷不清,王修戈却一夜未眠。
  窗外风雨凄凄,流水潺潺。
  屋檐下滴水的声音响了彻夜。
 
 
第54章 太子木工
  姬嫣睡醒之时, 已是日上三竿,身旁的柔娘不见了影踪,她浑身酸软, 试图将身坐起,然而努力了几下也只是徒劳无功,最终仍旧躺了回去。
  大抵是听到动静, 王修戈敲门走了进来,姬嫣看到他放了什么在床头,便坐了下来。
  姬嫣这时才提起精神,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修戈顿了顿, 才诚实道:“我在你身边放了一个影卫。”
  早就猜到了,姬嫣不惊讶。至于名目是“影卫”还是“眼线”什么,也不重要,行使的职能是一样的。
  王修戈偏过视线, 低声又道:“我本让他速带你离开, 但还是晚了一步。”
  “所以你就亲自过来了?”姬嫣问。
  王修戈垂落目光, “嗯。”
  被褥底下姬嫣试图动了一下脚,但还是钻心剧痛, 王修戈将她肩膀按住,“你的脚恐怕要十天才能消肿, 先别下地活动。”
  说着,他从底下拿出来一支木制的拐杖, 姬嫣定睛一看, 这木制还是新的,色泽黄澄,木屑隐隐然,瞧着有些扎手。他向她解释:“昨晚胡乱做了一个, 照你身量做的,你试试。如果能用,我再去做一个。”
  “你做的?”姬嫣表示惊奇。
  不过,她很快又摇头,无奈道:“不行,我起不来。”
  “可是还烧?”他的手背抵她的雪额,有些热度,又拿过来抵自己的额头,摇头,“不烧。”
  是么。但是姬嫣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发热,她犹疑地看了两眼王修戈,声音微哑:“是你也发烧了么。”
  她朝他伸过手,可是手臂没有力气,也碰不到,他心念一动,自己主动朝她凑了过去,姬嫣拿手背去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柔软的小手,静静贴着的额头,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香气,王修戈蓦然心跳加速,便犹如成婚那个绮丽旖旎的夜晚,有些事情不受控制。他越来越热,烫得姬嫣失声道:“你自己发烧了!”
  姬嫣的声音惊醒了王修戈,但他还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问题,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正色道:“不妨事。”
  姬嫣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蹙起了眉,目光凝在木板上已经凝涸的血迹上,半晌后低头去看他的脚,胡乱用纱布包裹了,一看便是他自己的手笔,姬嫣头疼欲裂:“你怎么不叫郭家大哥给你帮忙?”
  王修戈知道她说自己的双足,便道:“我常受伤,自己会处理。”
  姬嫣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挥手让他赶紧走,王修戈被下了逐客令,也不敢留下自讨没趣,“那我将这支拐放下,你抽空试一下。”
  姬嫣点点头。
  “你饿么?”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
  姬嫣正要说不饿,然而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嘟叫唤了起来,真是丢脸尴尬至极,她红了脸憋着气不想说话,王修戈的眸中盛了笑意:“我叫郭夫人给你送些粥过来。”
  他上庖厨找到忙碌的郭氏夫妇,盛了一碗新鲜出炉的米粥,请郭夫人代为转送,等郭夫人一走,郭明堂便要拉他围着灶膛吃早膳,顺带问道:“又吵架了?”
  王修戈摇头,“不敢。”
  郭明堂笑道:“吵架有什么不敢?有些事不发泄出来,憋心里怪难受的,吵一架就好了。”
  王修戈道:“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一生气,就会那么生气,再也不喜欢他了。
  而他知道,真的喜欢一个人,是很难变得不喜欢的。
  郭明堂表示难以理解,“不应该,我瞧你……那小娘子眉清目秀,待人温和,绝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
  王修戈沉默地用火钳子捅灶膛里的火。
  郭明堂道:“用点早饭吧。”
  郭家的早膳做得简单,一碗米粥,一叠青豆,一叠辣酱菜,风味不错,王修戈喝了两碗粥,自觉去外边打猎。
  现在雨还没停,出门不远就是洪水滔天,上哪能打猎去?郭明堂拦住他,却没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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