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要立于不败之地,就要先抢占道德高点,将他痛斥一番,让他翻不了盘就行了。
  王修戈怔愣等她说完,问了一句:“你诈我,你也没有恢复记忆。”
  姬嫣一指头戳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休书拿过来撕成了碎片,一边撕一边道:“有也好没有也好,都是哪辈子老黄历了呢?我这个人,更看重的是眼下。如果你是值得我信任和爱的人,以前种种,我不计较,也不在意。我之所以写封假休书骗你,就是因为——”
  话音一顿,她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眸:“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不真诚,太谨慎,谨慎到可以说是谨小慎微,我是挑夫君,不是挑男奴,知道了么?”
  王修戈凝视着她,不敢有一语,许久之后,领悟到她话中之意,恍然明白,“知道了。”
  姬嫣将撕碎的休书扔进了火钵子里,“好了,现在没了。”
  火舌扬起来,将休书舔舐干净,王修戈望着那折磨了他多日,令他酗酒、醉生梦死了半个月的东西化作了灰烬,心中怀有余幸,又有几分心悸后怕。姬嫣抱住了他的腰,将身入他怀中,小声道:“我骗你的,我舍不得不要你的。以后,前尘往事谁也不要再提,我不关心那辈子的事,一世事一世毕,过好眼下的日子才要紧。二哥,你也别老是一副心事重重,怕我休了你的样子,我们洞房花烛那晚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可以烫金,只要你心如我心,我就不负你,懂了?”
  “懂了。”
  姬嫣道:“叫我。”
  王修戈从善如流:“夫人。”
  “那好,夫人今晚好好疼你,来呀。”
  姬嫣不会跟任何人说,这大半个月来,她独坐深闺有多寂寞难耐。
  年轻少妇的闺怨能填满一屋子。
  正想如以往一样,好好和他亲热亲热之际,姬嫣却突然弯腰吐了出来。
  怪哉,从他走后她就开始嗜睡、头晕,恶心干呕,难道是她回来金陵,居然水土不服了?本来也只是偶尔发作,姬嫣便没放心上,今天正要夫妻亲热,它居然卷土重来,作祟得更厉害了?
  “阿嫣。”
  他也着急,不过,他到底是个颇有本事的医者,虽然难以镇定,但也稳稳地掐住了她的脉。
  姬嫣拂了拂手:“没事的,我可能是吃坏了肚子……”
  说完就弯腰又干呕不止。
  “呜呜呜,二哥你怎么不说话,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了?”
  本来些许症状姬嫣没当回事,今天突然变严重了,加上他握住她的脉一副傻住了模样,姬嫣心头开始打鼓起来,惴惴地抖着嗓子,泪眼朦胧问他。
  王修戈木然地移眸向她:“阿……阿嫣。”
  “嗯?你说吧,我能承受的……呜呜。”
  “你怀孕了。”
 
 
第94章 秋千
  男人说话时的声音都在发颤。
  姬嫣发觉自己近来是被他气糊涂了, 连自己身体这么大的纰漏都没察觉,她嗜睡、头晕、呕吐的症状并不是来自什么绝症,而是她……怀孕了?回想起近来的种种状况, 她已有多日未曾来月事了,敢情也不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姬嫣简直不敢相信,“二哥, 快,你掐我一下!”
  她把脸蛋一歪,凑过去,让他捏, 王修戈的手颤抖着捏了捏她的耳垂,一点点疼,姬嫣如梦初醒,眼睛里还茫茫然地抱住了他的腰:“我们有孩儿了?”
  这种惊喜令人简直太意外了!
  这两年, 他们在外面跋山涉水, 行医救人, 虽说停下脚步时行房也不在少,但他作为医者, 总有各种办法避免她怀孕。他给的理由是,她还太小, 不宜生育,且怀孕以后事事都得注意, 爬山下水都是必须停止的。姬嫣就信了他的话, 不再想着这事了。两个人的快乐,掺进第三个人来,是有点不习惯的。
  谁知,它来得如此突然而及时。回忆起来大约是两个月前在温泉的那次, 他有着不同以往的说不出的热情,事后两个人都累瘫了,没有去清理残留物,可能就是这般机缘巧合地就怀上了。
  姬嫣犹如天降鸿运一样捂住了自己绯红饱满的嘴唇,“啊,二哥,我们生下来好不好?告诉我,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喜欢女孩。
  但是,身为医者,他需要客观地告诉她:“现在他的性别已经决定了,在这里了。”
  他的手掌热气腾腾的,贴着她的腹部,才两个月根本不会显怀,平平坦坦的,可神奇的是,这里竟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他和她都感到神奇。
  姬嫣太快活了,仰起脖颈,踮起脚尖,亲他,不止亲,还诚心诚意地夸他:“我们就要有孩儿了,二哥你好厉害……”
  王修戈一阵脸热,不知是被她温热的气流熏染的,还是被她不嫌害臊的话语刺激的,他摸了摸姬嫣的发旋儿,脸色略不自然:“我没出什么力气,接下来的近十个月,都要阿嫣来辛苦了。”
  姬嫣表现出一股大无畏的不怕吃苦的精神,势如破竹。
  她有孕的这个消息,姬府上下很快便已无人不知,姬弢娶妻在即,这算是双喜临门。林夫人连忙将女儿和女婿一并安顿在金陵城,让最精通此道的婆子近身看顾姬嫣,保证不出一点差错。至于大夫,林夫人都已去联系金陵名医来随时待命了,被姬嫣告知女婿王修戈的医术就十分精湛,且他自己就能随传随到,不需要麻烦外人了,林夫人这才作罢。
  王修戈修医道已有十多年,但对于妇科却一直极少涉猎,并不精通,为了姬嫣,他一边陪着她养胎,一边温书,学习以前遗漏的医理。
  怀孕的日子漫长而难捱,到了临盆的前几个月,姬嫣的肚子已经鼓得像皮球了,她只能抱着肚子行走,每天下床都极其艰难。终于,在这一年的年末,姬嫣顺利产下一女,母女平安。
  生产的这天,王修戈守在她的产房内,在她身旁,握住她的小手,与之十指紧扣,在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时,不止满头大汗的产婆,他也因为紧绷的心弦被骤然松开,如此大起大落下差点晕厥当场。女儿的身体红扑扑的,又香又软,才教产婆们洗净了用襁褓裹好,抱上来给王修戈看。
  他胡乱看了一眼,让产婆抱着她先离开。
  姬嫣疲倦脱力地支着眼睑,一动不动,紧扣的手指晃了晃,她幽幽地睁开眼眸,看向他,他倾身过来,额头抵住她的额,肌肤相贴,他暗哑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阿嫣,是个女儿。”
  姬嫣轻轻“嗯”一声,女儿当然很好,她把小女孩的衣裳都准备了好几套了,不枉他心心念念一场。
  只是,她却在猝不及防间,发现了男人眼波之中晃动的一滴泪。
  姬嫣瞬间怔忡,看他眼眶潮热,不断地泛出更多的晶莹水光,粒粒坠在漆黑的睫羽上,将落而未落,衬得那双美艳而冷峻的黑眸添了一丝琉璃易碎的脆弱感,让姬嫣被灵魂一击。
  终于等到了,他居然真的哭了……哭了!
  姬嫣虽然身上疼,却有了笑话他的力气,将他的手握住摇了摇,“二哥。你哭起来好美。”
  “……”
  “一见钟情钟的是皮相,我要是三辈子都栽在你手里我也认了。”
  “……”
  “多哭一会儿好不好,眼泪再多流些?”
  “……”
  好端端的又让他的小妻子成功地大煞风景了。
  此时姬弢的婚事刚过没多久,甚至姬府上下连布置都尚未拆除,姬嫣便又添了一个女儿,姬氏上下都格外欢喜,林夫人翻遍诗书,为小家伙取了乳名绥绥,为文采卓然的寓意。
  姬嫣这边尚未出月子,身体虚弱,只能日日躺在榻上休养生息,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小宝宝从红皮小袄一日更胜的一日地白皙清嫩起来,越来越美,这副皮囊来自于她和王修戈两个人,更有种青出于蓝的态势。王修戈也尤为钟爱小阿绥,她总能看到他在屋子里逗她,给她喂奶,绥绥娇小得她的父亲可以一只手便托住她,每天在父亲结实安全的怀抱里,欢快得咯咯笑。
  他们的日子过得如胶似漆,在给孩子起名字上却犯了难,虽然王修戈认为自己早已脱离皇室,且是入赘之身,一意让小阿绥从姬氏之姓,但苦于一直没什么真正的好字配得上小阿绥,姬嫣不拘泥这点,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
  “二哥,我想到一个特别好的,你听听看。”深夜,夫妇俩于卧榻之上缠绵悱恻一番,姬嫣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事,出手比划了比划,“就取你的姓氏和我的姓氏,咱俩合起来,简简单单又特别霸气,而且像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是不是?”
  王修戈一怔,不知她何来的云霄天外的念头,竟石破天惊一语。
  而且事后,绝不给他任何反驳的余地,借着她身为妻主的权力,将他的话一应驳斥回去,蛮横地给小阿绥确定了大名。
  实在……草率了。
  小阿绥在父母的看护下一天天长大,父母对她的爱与日俱增。
  这时,从北夏传来了战火连绵的消息,打破了金陵城的安逸与平静,天子征兵,讨伐北夏。
  这一战以柱国武威将军为主帅,以姬弢为副将,合玄甲军与骁骑营之力,挥师北上。
  自从兄长走了以后,姬嫣就发现王修戈满腹心事,好像比她这个亲妹妹还要挂怀悬心,但她知道他真正挂怀的不是她的哥哥,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看着他在海棠影里,粉花丛中背影深沉地独坐,姬嫣抱着女儿从身后靠近,“你抱抱她。”
  王修戈伸手接过女儿,小阿绥在父亲怀里太安逸了,呵欠连连,姬嫣伸手从他襁褓缝隙里钻过,轻握住他的手掌,坐在他的旁侧,绥绥困得吐奶泡泡了,将圆溜溜的眼睛闭上,姬嫣头歪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你有累世的记忆,所以你知道仗应该怎么打赢对不对?如果你想去,就去吧,这是家国大事,我知道你就算抛却了皇子身份也难抛却这些丈夫责任。而且,这对哥哥也大有裨益,你去了,这一仗肯定能胜。”
  “阿嫣……绥绥太小,你也刚生产,这个时候,我应该留在你身旁陪你。”
  几辈子都驰骋沙场,杀人如麻,他已经累了,正因为双手沾满了鲜血,这一次,他无比痛恨自己的一双手,他宁可折断羽翼,只为一生悬壶济世,修足功德,盼一个圆满而长久。可是矛盾的是,那样便无法保护她。
  姬嫣握住他的两只手,拇指擦过他的左手,“这只手是杀人的。”随即又擦过他的右手,“这只手是救人的。这两只手我都很爱。二哥,天下太平是人人都向往的事,那时候我们可以渔樵江渚,鱼虾为侣,麋鹿为友,但盛世若倾,山河破碎,这天下又哪有真的什么世外桃源,就算有,我知道你也不会快乐的。所以,你去吧,我绝不阻拦你的脚步。”
  她很有信心,是对他的信心,他们会大胜,靖人会大胜,如此才会有长久的和平。
  王修戈微微一怔,随即,他颔首,“好。”声音微哑。
  低头将怀中的小阿绥亲了一口,他将女儿放到姬嫣的臂弯里,唇角尽力上扬,露出些许微笑之色,“阿嫣,谢你的体谅。不过有一点我要事先知会你。”
  “嗯?”
  “战场上杀机四伏,但阵营中偶有红袖添香,我尽量克制。”
  姬嫣一听,顿时俏脸板了起来:“是必须!你敢红杏出墙?”
  “不敢。”
  念及过往,诸多感慨。
  这一生已不再是太子,料得袁家所驯养的假潘氏亦不会出现了。
  那个真的潘枝儿,或许仍然无知无觉地活在深宫,与伏海等人相依为命。或许不去惊扰,宁肯他们不知自己,便不会有所牵挂,这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次谈话之后不久,王修戈就追上姬弢所率的骁骑营随军出发了。
  郎君和姑爷一走,姬府冷清了下来,姬嫣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儿,好在凯旋以后早早地见到他,和父母商量之后,决议北上回河东。林夫人自不放心,一路随行。
  战事顺利,首战告捷之后打出了声势,靖军越战越勇,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三千里。
  于次年的秋天,靖师还朝。
  在此战中居功至伟的“神秘人”蝉事了拂衣去,飘然远遁,来无影去无踪,仿若一个世外高人,令无数人好奇打听,只有姬弢知道他去了哪。
  回到家中,正好是一个黄昏,炊烟袅袅地升上林梢,他没惊动任何人,用最快的轻功无声无息地翻墙入内,如同几年前第一次在姬氏那棵老树下遇见十二岁的少女姬嫣。而这次依然是在原地,老树底下却扎了一架秋千,她怀中抱着已经快满了两岁的女儿,哼着他从未听过的童谣。
  王修戈视线一定,快步上前走去,起初脚步匆促,但到了姬嫣的身后,却放慢了许多,仿佛畏首畏尾一般不敢再继续上前了,他伸出手,握住她的秋千绳。
  恍如梦里所见场景,他推着她们母女,秋千架在绿影中摇曳,姬嫣猛地扭过头,见到她熟悉的容颜,眉眼依旧,唯独嘴角下巴这块地方胡子拉碴的,像是多日未曾打理过自己,姬嫣霎时热了眼眶,冲口而出:“二哥!你……你回来了!”
  她将女儿放在秋千上,投身入怀,与他紧紧相拥,“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赢了,我就知道……”
  可那无数个深夜里,姬嫣夜不能寐,何尝没有担惊受怕,幻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生?一定要等到此刻真的抱住他,这个真实的人,那种害怕的感觉终于彻底消解。
  王修戈握住她的身子,微微颔首:“是,我回了,来不及等军队班师,便一个人先行离开,知道你在河东,便一路疾行回来找你。”
  姬嫣破涕为笑:“你这人,可把你急坏了,也不差这一两天的,怎不知道将自己打扮得英俊点儿再来见我。”
  胡子拉碴的,瞧着小阿绥都不敢认了。
  王修戈汗颜笑道:“等不及了。”
  饶是如此,姬嫣仍旧将女儿抱起来,举到他的面前,眼眸亮晶晶的,催促道:“绥绥,快,叫爹爹呀。”
  王修戈这才看到他们出落得愈发玲珑标志的女儿,她的两团小肉脸白里透红,眼眸乌润,仿佛沁了雪水般澄澈空明,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奇怪的男人,但耐不住娘亲的再三催促,还是乖乖巧巧甜甜蜜蜜地唤了一声:“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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