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梁缨面上一红,说不出那两字,只得转身往前走,“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宫。”
元千霄望着她的背影愣了楞,蓦然,心尖刺痛。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进入主道,戌时正,道上行人少了将近一半。
梁缨仰头看向千金楼的方向,她就这么回宫实在不妥,该去说一声。正当她准备开口时,元千霄拉了个八九岁的孩童。
“你去千金楼找个叫周宸游的公子,只需跟他说七公主回宫了,其他的不必多说,记住了么?”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喏,你的跑腿费。”
“嗯,谢谢哥哥,我记住了。”孩童接过银子,开开心心地跑去千金楼。
元千霄目送孩童远去,挥手喊了辆马车过来。
车窗是白布糊的,隐约能看到外头,也能听到人声。“哒,哒,哒……”马车慢悠悠前行,有些细微的晃动。
梁缨朝窗外瞧去,行人不如来时那般多,却还是热闹的。
没过多久,她开始犯困,眼皮直打架,几乎看不清外头。
倏地,一个不小心,她往前栽去,“哎呀!”瞬间清醒,这一吓,睡意几乎没了,她尴尬地坐直,低头没看身边那人。
“哈哈哈……”耳畔传来了一道毫不掩饰的笑声,且越笑越大声。
她狠狠瞪着他面上猖狂的笑意,又羞又恼,威胁道:“你再笑……”
“靠这儿睡,省得真摔了。”元千霄将她的脑袋往肩头上按,他说得自然,话中笑意也更明显。
梁缨被迫靠上元千霄的肩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身前的起伏,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腔里的跳动,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小姐方才想说什么,又要给属下加时间?一个月,还是一年啊?”元千霄侧头看向窗外,眼中闪过细碎的流光。
“闭上嘴,我给你减一个月。”他让她靠,她也不扭捏,习惯性地在他肩头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约莫是晚上跑太久的缘故,梁缨睡得很快。
马车驶过一段又一段的路,外头的光影不住变幻,落在马车内的光亮也跟着变幻,明暗交织又朦朦胧胧。
半晌,元千霄回过头来,靠在肩头的小公主已然睡熟。
她额前的发片都快盖住半边脸了,梦里的梁缨就不是。明明露出光洁的额头更美,她却非要将自己遮起来,也不知怎么想的。
“嗯。”梁缨挪了挪唇瓣。
她一动,他的目光便跟着落在两片唇瓣上,形状姣好,唇色浅淡地像桃花。
刚才,她竟拿他练手。他抬手抚上自己的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很软,还有点,清冽的甜。
那,算是亲他么。
他咽了口口水,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指,一寸寸往她的下唇靠近。
“嗯。”梁缨稍稍扬起头,两片唇瓣张开了些。
刹那间,元千霄只觉心头狂跳,情不自禁地屏住气息。
他的手指离她很近,近地能感受她唇边的热气,调皮地缠绕在指尖,痒痒的。“扑通,扑通扑通……”
终于,指尖碰到柔软的唇瓣,他下意识摩了摩,在她轻哼时立马收回手,做贼心虚似的别过了脸。
奇怪,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趁她熟睡时做这种事,要碰也该等她清醒时碰啊。
至于后果如何,他都不用猜,少说也得加十年。
一想到她那副狂怒中又带着几分羞赧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
深夜,马车行至宫门口。
元千霄打横抱起梁缨走下马车。她睡得沉了,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守门侍卫见两人过来本想拦一拦,待看到元千霄怀中那人时纷纷瞪大眼睛,默默低头放行。
此时,弯月高挂半空,银辉在雄伟的皇宫里铺了一地,夜色深地静谧。
澜语万分焦急地等在宣宁宫门口,左转转右转转,险些要哭了。见他们俩过来,她立即提着裙摆跑下石阶。
“公……”
“嘘。”元千霄示意她别出声。
“嗯嗯。”澜语赶忙捂住嘴,好奇地打量两人。她想,他们俩这么晚回来,路上定是发生了不少事。
兴许比话本里还精彩。
“奴婢先去寝殿。”
澜语小跑着进了寝殿,直奔床榻,撩帐帘,放枕头,掀被子,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她刚好弄好,下一刻,元千霄抱着梁缨走入寝殿。
“九皇子还是回去吧,这里有奴婢伺候。”澜语拿眼神瞄了元千霄几次,小声道。
“嗯。”他低头看了眼榻上的人,转身离开。
*
千竹苑。
临近子时,信冬并没睡,还在院子里煎药。
听得院门口有声,他抬头望去,欣慰道:“殿下可算回来了。”
“嗯。”元千霄进了自个儿的屋,懒洋洋地坐下身,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拿出袖中泥人放在桌上立着。
那老板的手艺真不错,面部神情拿捏得好极了。
他用指尖点着泥人的脑袋,在发上打着圈儿。
“殿下,药来了。”信冬捧着药碗进门,古怪地瞧了眼桌上的泥人,眉心深锁,“殿下,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千霄端起药碗,上头正冒着热气,他吹了吹,随口道:“不当讲。”
“不,老奴还是要说。”信冬跪下身,言辞恳切道:“殿下这次来天巽国的任务可重,切勿因儿女私情忘了皇上的交代,淮越国如今只是个小国,得……”
“哦,时候不早了,你回屋歇着去吧。”元千霄仰头喝下汤药,头一次,他觉得这药真苦。
*
这晚,元千霄做了一个梦,一个香艳缠绵的梦。
那是出征前一夜,在东宫,他的寝殿。
她出奇地配合,娇娇柔柔的,面庞酡红,一如被暴雨肆虐过的蔷薇,风情破碎,却有万千惊心。
“梁缨,说你恨我。”他喘着气,狠狠掐着她纤细的腰,留下一道道侵略的痕迹。
此去攻打劲武国,他活着回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闻言,她迷乱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恨恨地盯着他,轻声道:“我,恨,你……”
这三个字不怎么连续,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每字都带着喘息,莫名勾人。
“再说一遍。”他倾下身,温柔地拂开她面上汗湿的长发。
她无力抓着他撑在一侧的臂膀,咬牙又说了一遍,“我恨你……”
他深深凝视她,心头莫名的执念如潮水般涌起,狂乱地想寻找一个突破口,最后,他忍不住亲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亲她,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他以为她会拒绝,但她并没有,反而回应了。
她是恨他的,如此讨好他是因他出征的对象,而非他这个人。
几次过后,她体力不支沉沉睡去,他也没再纠缠,侧躺着看她,用指尖描绘她的五官,似要在心里记一辈子。
他们之间的开始是错的,所以无论怎么走都错。即便他能活着回来,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我恨你……”她迷迷糊糊地又说了一句,然而这句带着一丝哭腔。
他听着她的梦话,一时不知是喜是悲,“你尽管恨我,恨地越深越好。”
第18章 想或不想 如今,他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
元千霄从梦中惊醒,同上次一样,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方才那个梦,丁点儿细节都没落下。
前一个梦是他凯旋归来,而这次的梦是在出征前,大抵能连起来。
不论是当时的心境,还是身体上的知觉,他都能真切感知到,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着实诡异。
梦里的她倔强坚韧,偏偏又有千种风情,像罂粟花一般在他身前绽放,比夜里的魅还惑人,引得他一再沉沦。
他慢慢回忆着,呼吸渐沉,突然之间小腹疼了,掀开被子一看,“……”
难道是他太缺了吗,做这种梦。
元千霄艰难地坐起身,盘腿调整气息,嘴里一直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难以挥去脑中的画面。
原来他并非清心寡欲之人,按这感觉,一时半会儿怕是难消。
此刻,外头的天还灰蒙蒙的,院子里没动静,那便意味着信冬未起。
元千霄赤着上半身走出屋,径自去水井里打了几桶冷水,从头往下淋。井水微凉,浇了几桶之后倒是叫他冷静不少。
昨日酒楼吃饭时,同桌几人说起了风月楼的事,各个眉飞色舞,细数里头谁谁谁最会伺候人,谁谁谁的嗓子最动人。
他寻思着,定是那些话勾起了他作为男人的冲动。确实,他这年纪在淮越国都能成亲了,有感觉也正常,不羞耻。
至于为何会梦到梁缨,许是她昨晚亲了他的缘故。
*
皇宫内的学堂与民间学堂授课内容不同,四季活动倒是差不多,春放纸鸢,夏赛龙舟,秋有围猎,冬吟诗会。
大学士范儒主管男学生,后宫女官白芷主管女学生,学堂里的活动素来由他们俩一道操办。
端午来临,适合赛龙舟。
今日,两人召了所有学生来中间的大堂室,女坐前,男坐后。
“白芷姑姑,你先说吧。”范儒端端正正地站在案几前,满脸谦让之色。
“范老师,你这话让得可真有男人面子。”朱式开带头起哄,半是嘲讽,半是玩笑。
阮熙光接着道:“你懂什么,人范老师还没成婚呢,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堂间,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纷纷开始打趣范儒与白芷。
白芷面上没什么大表情,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反倒是范儒不自在了,双耳微红,竟有股小媳妇儿的娇羞劲儿。
这场面……梁缨瞪大眼,原来范老师心悦白芷姑姑。
“肃静。”白芷低喝一声,严厉的目光冷如秋风,飞快扫过众人“德礼课上你们都学过什么?”
她一说,众人齐齐噤声,不约而同地闭上嘴。
“经几位老师商议决定,赛龙舟的日子定在五月初四,按照往常规矩,你们分为两组,各选一个队头。”说着,白芷有意无意地瞧向梁缨,“今年加两个点,一,获胜的队伍可要求落败的队伍做一件事,二,队头可射软箭,被射中的人不得再划船。听明白了么,听明白了便开始选队头。”
学堂里的男女人数都为单,所以得各选一个队头出来,方便两组分配人,而在以前,队头大多选最俊最美的那个,寓意好运。
前三年里,男队头全让周宸游包了,而女队头则是李妍媃和梁思思的两人之争,她们俩一个冷一个热,且热的比冷的吃香。
梁宴茹从范儒手里接过纸条,每人分发一张。
梁缨接过纸条压在桌上,迟迟未落笔,她对赛龙舟的胜负欲不强,选谁都无所谓。
接着纸条的那一刻,元千霄想,她会选周宸游么?他下意识朝她看去,她坐在右前方,几乎看不到脸,只能看到耳边的珊瑚坠子。
昨晚他做了那样的梦,还不晓得今晚该如何面对她。
没多久,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地探讨起人选来。
“七公主,你选的谁啊?”赵鸾衣凑了过来,她已写好纸条。
“还没想好。”梁缨盯着空荡荡的纸条,随口一问,“你写的谁?”
“我……”赵鸾衣用手捂着她的耳朵说了两个名字。
梁缨张开嘴,偏头看赵鸾衣,只见她面带羞涩,小女儿家的心思一览无遗。
眼下看来,赵鸾衣与二哥有点两情相悦的意思,挺好。
说起来,皇宫里的子嗣并不多,而其中属她跟梁淳最惨,他们俩的母妃都死得早,又不受父皇喜欢,可谓难兄难妹。
梁缨提起笔,果断写了周宸游与李妍媃的名字。
赵鸾衣不解,小声道:“你既喜欢小侯爷,昨晚为何要走?”
堂间人声喧闹,元千霄却还是听到了赵鸾衣的那句话,纵然不算清晰,但那三个字他听得很清楚。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如今竟觉得不舒坦了。
梁缨写完之后将纸条叠起,偷偷瞄了元千霄一眼,他身边围着三人,似乎打算抢他手里的纸条。
好在元千霄身手灵活,顺利躲过几人的围剿将纸条送到白芷手边,纸条一落定,那便没人敢抢了。
阮熙光勾着元千霄的肩头问:“究竟写了谁啊?不会是我想的那人吧?”
张焱笑道:“我瞧着都是三个字。”
阮熙光故作惊讶道:“真的是三个字?我不信。”
“选队头不是选心上人,都想仔细了。”白芷理了理案几上的纸条,出声提醒,“写完便交上来,尽快选完队头,你们好去下一课。”
“嗯。”范儒伸手帮忙整理纸条,点头道:“白芷姑姑说得对,你们写快些。”
白芷侧头睨了范儒一眼,“你能不能有点主见?”
范儒忠厚地笑了笑,恳切道:“你说的便是我的主见。”
他这话一出,在场学生忍俊不禁。
梁缨垂下目光,心道,三个字,不是李妍媃便是梁思思。在他心里,是这两人最美么?
纸条收完,白芷与范儒便开始合计票数,一个念,一个写。
男学生里,周宸游与元千霄的票数厮杀激烈,朱式开稍显落后。
一遍遍听得自己的名字,梁缨呆了,她怎么没想到,自己的票数能跟李妍媃梁思思拼一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