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铿”。
“铿”,“铿”。
“铿”,“铿”。
……
两人从五丈靶开始比,等到二十三丈时,周宸游输了。
那一刻,她紧绷的心整个塌开,跟泄了气似的。
学堂里一共四十一名男学生,孟筠一个一个比过去,连过四十一人,箭术确实厉害。
场地正前头有块石板,上写两字,“箭术”,而这两字是父皇写的。
“铿”,最后一箭,孟筠直接将竹箭钉入石板中央,神情嚣张至极。“我还以为今日能见识到天巽国出神入化的箭术,没想赢得这么轻松。呵,我平日都没怎么学箭,你们日日练习却还是输给了我,看样子,人跟人的资质确实不好比。”
说完,他抬起手,嫌弃地将弯弓扔回阮熙光手中,阮熙□□结,当即将弯弓扔在地上。
这说的什么话,她听得皱眉。自大狂妄,跟他一比,孟苟简直是个翩翩公子。
“他是谁啊?”
“劲武国的大皇子。”
“我看他们劲武国人应该不上德礼课。”
“他们是野人,上了也听不懂。”
“孟筠,你有种跟两位老师比一比!”
对于这些言语,孟筠只当耳旁风,不痛不痒。“我是想同两位老师比比,只不过老师终归是老师,纵然胜了也不算赢得光彩,你们说对么?”
“你!”众人气地语塞。
“不如我来跟你比一比。”她直直盯着孟筠,起身从石阶上走下。比试输赢都正常,可他非要扯到天巽国,那便不正常。
闻言,孟筠转过身来。他五官长得一般,不笑还成,笑起来五官移位。
他垂下目光看她,轻佻道:“我方才还在揣测,谁说话这般动听,原来是七公主。可我不想同你比。我若是赢了,这些人必定要说我胜之不武,我若是输了,他们又会说我连个女人都比不过,好话坏话都让你们天巽国人说了。这还比什么,没意思。”
她哼了声,讥讽道:“你这脸皮也怕人说?”
刹那间,孟筠眼中闪过一丝冷锐的怒意,他动着下颌,缓缓扯开嘴角,“好,我给你这个机会。倘若你输了……”他故意拉长调子,邪邪地笑开,“记得亲一下我的脸皮。”
学堂里的学生本就压着怒意,见孟筠出言欺负她便不忍了,一个个都挽起袖子,大有一副要干架的气势。
“这野人真恶心。”
“孟筠你不要脸皮!”
“七公主千万别答应他!”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七妹。”六姐担忧地瞧了过来。
“六姐,借弯弓一用。”她走上前,笑着拿过六姐手中的弯弓,从容地站在白线处,“先比试吧,等你赢了再说。”
“七公主可真自信。”孟筠扬手,那两随从便拿了一旁备用的弯弓递到他手上。“好,我喜欢自信的女人。”
她盯着箭靶深吸一口气,昨晚伤到的左手还疼着,不大能用力,想用大力必须强忍痛意。
“哈,天巽国确实是礼仪之邦,遇事冷静自持,懂得待人待畜的道理。”
这话说得,真好。她循声看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元千霄。
他踏着轻快的步子从人群中走出,穿着一身墨色锦衣,五官在日光下分明若裁,俊地张扬,而他的眼神却是淡淡的,透出几分漫不经心。
对上她的视线,他嘴角扯得更开,露出一颗尖利的虎牙。
孟筠呆了呆,反应过来后开始破口大骂,“哪来的杂种,你敢骂我是畜生!”
“大皇子这话说得像是自认畜生,不至于,真不至于。”元千霄旁若无人地行至她身侧,利落地卷起衣袖,顺势拿走了她手里的弯弓。
她愣住,心下纳闷,他为何要帮她,他们俩并不相识。
元千霄伸直左臂,继续说道:“我师承七公主,不如大皇子先跟我比试。”语毕,他抽出她箭囊里的竹箭,搭箭上弓。
“铿”,竹箭上靶。
在这箭射出之前,她真以为他很厉害,事实是,他射偏了,不仅偏,而且偏得离谱。
“……”这箭后,起哄的学生们全都闭了嘴,而孟筠带来的随从开始放肆大笑。
“徒弟射箭射成这鸟样,师父脸上也没光啊。”
“我蒙上双眼都不会射得这般离谱。”
“切。”孟筠掸了掸弯弓,得意地抬高下巴。“我看你这人的眼神不大好,连靶心都瞄不准,滚远点,我不屑跟你比,还是让七公主来吧。”
谁知,元千霄并没理会孟筠,右手一拉一放,连射十几箭,“铿铿铿……”
她定睛一看,他确实没射中靶心,但他在箭靶上射出了个“礼”字。
“好!”在场所有人,除了孟筠和两随从,纷纷拍起手来。
掌声中,她仰头望向身侧的男人。此刻,他的眼里有了光,锋芒毕露,剑眉下压,面容专注而冷峻。
论箭术,他的水平绝对在孟筠之上,几乎每一只箭都算准了方向,这可比单射靶心要难地多。
好生厉害。
这下,孟筠的脸色难看极了,青白交错不定。半晌,他讥笑道:“原来天巽国人都是孬种,喜欢站在杂种背后,这就是你们说的礼?胆小是礼?原来如此。”
孟筠一说,那俩随从便出声附和。
“看样子天巽国是真没人,还得借外人之手找回面子。”
“这要是在我们劲武国,早被百姓骂一百回了。”
“谁说我们天巽国要借着外人之手来打野狗。”她从元千霄手里拿回弓箭,飞速抽了一根竹箭。
“铿!”竹箭上靶,紧接着,“啪”地一声,原本钉在靶心的竹箭被她射了下来。
“铿”“铿”,又是两声,她连射三箭,每一箭都将孟筠射在靶心处的竹箭打落。
左手昨晚磕伤,这一用便抖得厉害,钻心地疼。她竭力压下疼痛,高傲道:“劲武国的大皇子,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我赢了。”
“七公主好样的!”阮熙光带头大喊,随后,几十位学生一并用力鼓掌,张宿张堇两位老师也跟着鼓掌,一时间,场中掌声如雷。
此刻,她没看孟筠的脸色,但她想,一定很精彩。左手疼地厉害,她拍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转身便走。
没等她走几步,孟筠在背后喊道:“七公主,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我输了亲你一下,别走啊。”
无耻之徒。她继续往前走,“你输的不止我,还有我徒弟,先亲他吧,这叫诚意。”
她话音刚落,有人说话了,“大皇子,你到底亲不亲,你不亲我可走了。”
元千霄这话一出,场上当即爆发出几道狂笑。
“大皇子,你倒是亲啊。”
“快亲啊,我们都等着看呢。”
“原来这就是劲武国人,说话不算话。”
……
她微微侧过脸,心想,他的脸皮也挺厚的。
想归想,她可没时间留下看戏。
没一会儿,后头有人追了上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喂!”元千霄大步跑到她身前,一把拉起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这手肯定肿地跟萝卜一样。”
“放肆!与你何干。”头一回被陌生男人碰,她顿觉羞恼,用力抽回手,不悦道:“我不认识你,让开。”
“再不医治,你这只手怕是会废了。”他跟着她,为保持相同的步调走得很慢,“小公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忍着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果真肿得厉害,正如同他所描述的那般,像萝卜。
算了,被父皇说便被父皇说,手重要。她一决定便改了方向,先去太医院。
“你们天巽国的公主是不是都喜欢慢悠悠地走路。”他追上来,十分不解地望着她,眉眼间稍稍沁出一点嫌弃。
“你这个……”她正要骂他两句,谁想他打横抱起了她,匆匆往前跑去,毫不留情道:“等你走到太医院天都要黑了。”
“放我下来!你这个混蛋!你无礼!”他身上的翠竹味扑鼻而来,层层叠叠地包围了她。自小到大,她从未跟一个男子这般亲密过,面上热意阵阵,烫地恼人。
“混账,你再不放开本宫要喊人了!”她挥着两手打他,又羞又气,压根忘了手疼。
“少用左手!”他低斥一声,没过几个呼吸便跑进了太医院。
被他一斥,她急忙停下动作,咬着唇瓣再不作声。要不是他这般无礼,她哪儿会打他,可他无礼是带她来太医院。
勉强功过相抵。
她往下一瞥,见他腰间挂着一枚玉佩便起了心思,右手悄悄往那处挪去。
“御医!人呢,你们天巽国的七公主左手受伤了!”他抱着她进屋大喊,霎时,太医院里的人纷纷停下动作,扭头朝他们俩看来,面上表情出奇地一致。
震惊,不敢置信。
气氛僵硬片刻后,四五位太医围了上来,元千霄放下她,主动往后退去。
她拉起衣袖,将左手平放在桌面上。
“七公主怎会伤得这般严重,再来迟些可真要吃苦头了。”金御医仔细检查着她的左手,眉头紧锁。
“幸亏来得及时。”其他几位御医跟着点头。
她眨着眼,下意识往元千霄看去,然而屋子里早没了他的身影。
走那么快,玉佩不要了么。
第37章 孤男寡女 公主喜欢口是心非,我看出来……
是夜, 周遭翠竹迎风摆动,“哗啦啦”,“窸窸窣窣”, 有如乐师奏乐一般。
“殿下, 喝药吧。”适时, 信冬端上药碗, 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这几日,他是半句话也没催过, 安分守己地很。
元千霄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 他放下手, 静静看着碗里的一点残留, 问道:“你可知这药是谁配的?”
“此药乃我们淮越国的御医与巫医一同配制,据说能强身健体, 延年益寿。”信冬俯身收起药碗, 笑着道:“殿下您想想,几位皇子是不是都死于战场无人死于病榻?”
元千霄轻轻哼了声,没反驳。几个哥哥确实死于战场没死于病榻, 可正是因为父皇让他们去了战场, 他们才会死于战场,若是没去战场, 会不会死于病榻谁说得准。
“你下去歇息吧。”
“是。”信冬应声后退出主屋。
白日,阮熙光偷偷塞给他一张去圣清道观的地图,元千霄在灯下仔细看了几遍,记熟之后果断将它烧成灰烬。
等到深夜,他拿了几张银票放入怀中,结果, 刚一踏出院门便遇上了李桑,以及一群侍卫。
一看这架势就是来堵他的,元千霄揉着手腕走下台阶,笑道:“李公公,今晚月色不错,你这是来我们千竹苑看竹子?”
李桑甩起拂尘,一动不动地立着,敛眉道:“这几日还请九皇子留在千竹苑内,等御医们开出方子。”
他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言语间却有不容拒绝的味道。
元千霄渐渐收拢眉心,话中丝毫不见平日里的轻快,“李公公,我究竟有什么毛病你不妨直说。”
听得他的话,李桑微微一愣,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有隐疾么,还是根本没把隐疾当回事。“九皇子莫要担心,先服几幅药,等病治好了,对您和对平南公主都有好处。”
“……”元千霄默然,他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时候不早,还请九皇子回去歇息,早睡早起对身子好。”说完,李桑转身离去,留下一群侍卫站在原地。
元千霄无法,只得先回房。
他躺下身,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真有心疾?李桑安排御医给他治病定是梁钊授意,还说对他对梁缨都好。
听这意思,梁钊打算招他为婿?
想着想着,他再次陷入梦境。
*
临近午时,他从太医院归来,心里飘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愉悦,然而这股愉悦在听到孟筠的声音时轰然炸开,成了惹人厌烦的不快。
“听说伯父这次带了两位皇子过来,而其中一位箭术超群,我今日无事想与他切磋切磋,不知他可在千竹苑?”
接着,父皇的声音响起,“大皇子说笑了,霄儿年纪轻不懂事,待会儿他回来,寡人定让他向大皇子赔罪。”
“呵呵。”只听孟筠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要他给我赔罪,我真是好大的面子,不过,我身为劲武国的大皇子确实要得起。”他顿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几日我父皇提过一件事,他说,成为太子的首要条件便是要拿下一个小国。嘶,我今早还在想,是不是该找你们淮越国练手,伯父你宅心仁厚,应该不会对我下死手吧?”
这话说得挑衅至极,他顿觉胸腔内起了怒意,如海浪一般层层漫开。
半晌,他竭力压下情绪,平静地踏入大门。
厅上,父皇端坐于主位。
孟筠坐侧位,高高地翘着二郎腿,满脸轻蔑之色,身后站着四名随从,其中一名随从还背着箭囊。
他看去的那一瞬,父皇面上杀意尽显,却又在转眼间化为虚无,用略带讨好的语气说道:“大皇子说玩笑了,这次确实是霄儿做了错事,眼下他还没回来,不如寡人先代他道歉。”
“切。”孟筠嗤笑一声,扬起脖子不屑道:“不必,我可当不起堂堂淮越国国主的道歉,还是等九皇子自个儿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