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打!”
人声先出,随后,一缕浅蓝色的裙摆从他身侧飞过,快似一道风,轻似一道风。
是她。
他迅速起身推她,奈何跪太久双腿不听使唤,没站起反而摔了。
只听一声轻响,“啪”,大哥手里的鞭子没收住,打在了皮肉上。
他心头乍然一跳,立时仰头往梁缨看去,鞭子在她晶莹的面上留了一道红痕,分外惹眼,大哥收力了,却还是重。
“公主!”他脱口而出,勉强从地上站起,正要上前。
“闭嘴!”她没在意面上的伤,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不解,默然盯着她面上的伤出神。除了娘亲,他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起了心疼的情绪。
“啊!”待看清来人后,大哥飞速将鞭子扔在地上,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颤巍巍道:“七公主,我,我,我……”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父皇也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查看梁缨的伤势,“请七公主尽快去太医院,治伤要紧,面上的伤马虎不得。”
梁缨并没动,柔声道:“伯父,你的儿子打了本宫,本宫此刻若是去御书房同父皇告状。你猜,父皇会如何处置你们。”
她出口的声音相当温柔,却又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
“七公主,我,我可以娶你,你别去跟皇上说,我求你放过我们淮越国,求你……”大哥怕地面色惨白,拼命扒拉着梁缨的裙摆,仿佛抓着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他握紧手,只觉胸腔内压抑地厉害。
一向端庄自持的大哥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是被孟筠的事弄怕了吧。
“住口!你也配!”父皇一脚踹开大哥,眉间起了一丝慌乱,不消片刻,他镇定下来,忍痛道:“寡人愿将这逆子交出,任由七公主处置。”
“本宫不想处置他,倒是想处置你的另一个儿子,毕竟此事是因他而起。”梁缨吸了口气,怒道:“若不是为他,本宫也不会挨这一鞭子。伯父肯将他交出么?”
她双眉紧锁,想来是疼极了,说话间都有些不稳。
“肯肯肯!”大哥拽住父皇的裤腿,嘶声求道:“父皇,你答应了吧,都是他惹的祸,若非……”
“住口!”父皇重重呵斥一句,双眉拢起,搅得面上纹路颇深。许久,他呼出一口浊气,无力道:“寡人同意。”
*
到宣宁宫后,他的双腿还是疼,膝盖更疼,仿佛有千万根针扎着一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但他眼下最想做的事不是看御医,而是沐浴。
见他离地远,梁缨转了转眼珠子,揶揄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上臭烘烘的,不好意思靠近,觉得本宫会嫌弃?哼,本宫是挺嫌弃的,不过本宫闻习惯了。还不快进去,金御医在等你。”
“先沐浴,我的腿没事。”他果断做了决定,偏头看她,催促道:“你快去找御医看看脸上的伤。”
“要你说。澜语,你带元千霄去浴房。”她边走边喊,背影渐行渐远,浅蓝色的裙摆在昏暗的院子里散开,一如大片的韦陀花在夜里绽放。
“九皇子,请随奴婢来。”那名叫澜语的宫女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瞄了他一眼后便转身往一侧走出。
“嗯。”
他跟着去了宣宁宫的浴房,以最快速度洗完身子。
宣宁宫里自然不会有他的衣服,而澜语准备了一套灰色的太监服给他,不怎么合身,衣衫裤子都太短。
等他到前厅时,梁缨仰脸坐在桌边,澜语正在给她抹药。
“嘶……啊……再轻点……再轻点……”
梁缨几度痛呼,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跟小猫一样地呜咽起来。
“公主,奴婢已经很轻了。”澜语收回手,满脸委屈,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真的,奴婢发誓。”
方才他什么都没想,而今一见她,心下波动地厉害,叫他喘不过气。他缓缓走上去,低声道:“我来吧。”
“你?”澜语满眼怀疑,坐着不动。
“澜语,你起身,换他试试,他要是再不行,你去将金御医喊回来。”每一字,她都说得龇牙咧嘴,时不时便会抽气。
“那奴婢还是去请金御医吧。”澜语放下药盒,“咚咚咚”地跑出院子。
他膝盖受损,只能按着桌面坐下,对着她道:“疼的话喊一声。”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用手指勾了点清凉的药膏,轻轻抹上她的脸,轻地他甚至觉得自己没碰到她。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她,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她的皮肤光洁如玉,衬得这鞭痕愈发狰狞。五官脸型都生得恰到好处,耐看地很。
抹着抹着,她的另一边脸也红了,目光乱飞,他眨了眨眼,心下明了。
“当时喊一声便成,跑过去做什么,还不开眼地跑到鞭子下,真是个傻公主。”他有些叹息地说道。此刻,他心里头半是愧疚,半是怜惜。
“我怎么知道你哥哥收不住鞭子,再说,正是因为我挨了一鞭子,你父皇才这么好说话,不然我都没东西威胁他,你现在还在院子里跪着呢。”说着,她双眼发光,面露得意,像是在赞赏自己的壮举。
他停下手,不知为何,喉间有几分发堵,轻声道:“还是傻。要是毁容了怎么办,以后多半嫁不去。”
“啊?”听得这话,她面上得意的神情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措,两片小巧的唇瓣相互挤压着。
徒然,她抬头看他,气呼呼道:“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必须娶我。”
屋内烛光憧憧,丝丝缕缕地映着她的脸,娇憨而明媚。这一刻,他起了逗她的心思,挑眉道:“就因为你帮了我?可我没让你帮啊。”
“我不管。”她鼓起脸,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带威胁道:“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就得娶我,我堂堂天巽国的七公主,嫁给你一个小国皇子,还委屈你了不成。”
他摇头轻笑一声,反握住她的手腕,“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定亲了呢?”
“定亲?”她茫然地念着这两字,秀气的柳眉须臾间倒竖起来,拍着桌子道:“本宫命令你退了!娶本宫!”
半晌,他没做声,她咬着唇瓣,声音闷闷的,“既然你定亲就算了,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当我没说。”
她作势起身,见状,他手上用力,将她按在了凳子上,“骗你的,我没定亲。”
“混账,你敢骗我!”她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便要打人。
“我答应了。”他擒住她的手,倾身靠过去,情不自禁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一年后,要是你嫁不出去,我就来娶你。”
“你,你,你……”她颤了一下,整个人往后缩去,像只受惊的小鹿,不仅双颊爆红,便是连耳朵颈子都红透了。
他坐直身,定定地看着她,“盖个章。”
第40章 舍不得他 你们天巽国女子都怎么喊情郎……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 十四日后,终于到达圣清道观。圣清道观为皇家所有,坐落在丹霞峰上, 周身云雾缭绕, 犹如仙境。
梁缨率先走下马车, 下意识往左右瞧了瞧。不知为何, 这一路,她总觉得有人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古怪地很。
可她私下里问过暗卫,两暗卫都说没有。
“这地方还真凉快。”说话间, 梁轻鸢搭着宫女的手走下踏板。
两人并肩往前头看去, 道观很大, 一眼看不到底,红墙黑瓦, 在这丹霞峰上更显清幽。
观主静渊道长早早带着一群女道士等在山门口, 待两人走下马车即刻上前行礼,“老道恭迎两位公主。”
“静渊道长不必多礼。”梁缨好奇瞧着这一行人,她们都穿着一身黑白色的道服, 长发被束在一个铁制的发冠里, 跟话本里写的差不多。
这时,梁轻鸢迈着步子往长长的石阶上走, 身姿袅娜,慢悠悠道:“本宫一路舟车劳累,想先歇息,还请道长带路。”
“是,老道这便带两位公主去客房歇息。”静渊恭恭敬敬地走去前头带路,不卑不亢。
梁缨走在梁轻鸢后头, 四处打量。
道观外头看着大,里头更大,院子宽阔,中央摆有一只半丈高的香炉,里头香烛满满,看样子平日香客不少。
宝殿后头便是住人的客房,女弟子们一般住在前头的小屋,而梁轻鸢和梁缨被安排在后头的大屋,距离前头还有些距离。
趁着下人收拾东西的间隙,梁缨顺着小路四处走动。
山风微凉,有树叶的清香,吹在面上格外舒服。
从都城到丹霞峰的路途中,她也就前几日会做梦,后头便不做了。原本,她以为这些梦是前前世,但仔细感觉又不对。因为第四个梦里,自己提过一件事。
她觉得自己认错了人。那说明他们俩以前认识,应该就是父皇寿宴这一段。
所以他们俩的初遇是在射箭场,而不是逃命途中,至于他为何性情大变,她还没梦到。
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了一件事,自己在梦里和一个人有过,那个人是他吧。
“小道见过公主。”从客房延伸到山上的石子路可长,隔几步便站着一名女道士。
“不必多礼。”
梁缨点头示意,顺着小门走出。
道观右侧有个观景台,观景台正中央长着一颗老槐树,老槐树枝叶繁茂,几乎将整个观景台遮住,上头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黄布条,有祈福的,求子的,求财的,还有求姻缘的。
“听她们说,这老槐树有灵气,我不信。”梁轻鸢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梁缨转过身,梁轻鸢手里正拿着一条红绸布,上头写了字,她好笑道:“六姐不是说不信这东西么”
“不信才想试试。”梁轻鸢快步走到老槐树下,仰头将红布条系在树干上,她拉着红布条的一角低声喃喃,“我想再见他。不过这个愿望一定实现不了。”
她话音方落,忽来一阵风,吹得树上布条全飘了起来,宛如漫天彩蝶飞舞。
“……”梁轻鸢张大嘴,直直盯着自己写的布条,哑声道:“是你么?你要是听见了,能不能再吹得大些,好让我知道你在。”
她一说,这阵风更大,槐树上的布条和树叶剧烈相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真有这么灵?梁缨呆住,仔细一想,她便问一旁的道姑拿了条红布。
落笔时,她犹豫了,不知该写什么。难道要生生世世,这样会不会太贪心了?
思前想后,她只写了两个名字。
*
当晚,两人睡在一张床上,用的锦被枕头都是宫里带来的。
梁轻鸢背靠床头坐着,双眼呆滞,神情恍惚,不知想些什么。
梁缨拉起被子侧头看去,她觉得,六姐此刻一定在想那个暗卫。不得不说,那老槐树还挺灵的。“六姐,时候不早了,睡吧,你不休息肚子里的孩子得休息。”
“嗯。”梁轻鸢应了一声,神情依旧木讷,仿佛失了魂。
随后,梁缨熄灯,两人一道躺下。
黑暗中,梁轻鸢睁开眼,盯着床顶发愣。“七妹,你说这个世上会有鬼魂么?”
“啊?”梁缨正打算入睡后去梦里看下回故事,听得这话后顿时睡意全无。“六姐,人死不能复生,别想有的没的。”
“可我总觉得,他在附近。自打出宫后,我便有了这种感觉。”说着,梁轻鸢看向紧闭的房门,外头漆黑一片,里头也是漆黑一片。
梁缨被梁轻鸢这话说得毛骨悚然。“六姐,你别说了……”她是信鬼神之说的,不然也不会怕打雷夜。“他若是在附近,为何不出来见你?”
“我不知道。”梁轻鸢摇头收回视线,失望道:“只是一种感觉,算了,不吵你了,睡吧。”
“嗯。”
之后,谁都没再说话。夜里静悄悄的,无风,虫鸣声也无,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能都听到。
躺了许久,梁轻鸢坐起身。
*
梁缨入眠很快,并不晓得身侧少了个人。
按照天巽国的习俗,皇帝的寿宴摆半个月酒席,皇后的寿宴摆五日,而最后一日才是生辰日。
七月二十一的晚上,皇宫里大摆宴席,比之前任何一日都隆重,宫里各处张灯结彩,红绸遍地,太监宫女们穿着喜庆,鞭炮声从酉时起便没停过,比过年都热闹。
宴会开始前,她在寝殿内细细装扮,打算以最美的姿态见人。
“公主今日是怎么了,以前的寿宴都没见您这般上心。”澜语小心翼翼地梳着她的长发,凑近问了一句。
确实,她平日里很少打扮,可今日不一样,今日要见人。
“多事。”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一双黛眉被描得细细长长的,眼尾上钩,使得稚气的脸上平添一丝妩媚。
他总说自己小。这样瞧着,应该不算小。
穿上宫装后,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生怕自己哪里出差错。
没一会儿,李桑差人来喊,说是时间快到了。
寿宴主场在太极宫,矮桌一路从前厅摆到院子里,有百来桌,人多,声音也多,杂乱地耳朵疼。
她捂住耳朵,径自去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矮桌一般坐两人,按理,她该跟八妹坐一处,可八妹前几日爬树摔折了腿,今晚便没来。
这一看,她来得最早,几个姐妹都没到场。
“七公主,这是淮越国九皇子让奴才给您的字条。”身侧来了个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