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靶子,每一箭,她都射得心惊胆战的,生怕自己的手抖了。
前日有一箭是真惊险,他将野果放在自己的头顶,她还没拉开弓弦,不想竹箭先蹿出去了,当时,她吓得心跳都停了,幸亏他躲得快。
而自那次起,她射箭是丁点儿的神都不敢分。
忽然,马车停下,车门被打开,元千霄上来了,他没瞧她,径自从凳子下拿出一条薄毯,平整地铺在马车里,再拉着她坐下。
气氛微妙。他不会想行周公之礼吧。梁缨往旁挪去,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元千霄歪头看她,姣好的唇形微微弯曲,理所当然道:“做坏事啊。”
“放肆。”
梁缨怒斥一句,正要起身往凳子上坐,奈何动作不够快,元千霄先行一步按着她落回位置上,接着往下一趟,枕在了她的腿上。
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好半晌,梁缨才回神,顿觉莫名其妙,“你昨晚没睡醒么,现在特地进马车里睡觉?”
“嗯,不行么?”元千霄闭上眼,面上显出一副犯困的模样。
对上这熟悉的画面,梁缨登时慌了,拍着他的脸急切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是不是?霄哥哥,你别吓我,我经不起吓。”
“没有,我好得很,别自己吓自己。”元千霄睁眼看她,双眸透亮,“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不知道么,我一直都爱睡懒觉。”
“……”梁缨怔怔地望着他,心头发慌,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再来一次失忆,她真怕自己受不住,也想来一次失忆。
良久,只听元千霄说,“这次回去,我可都指望你了。”
“指望我?”梁缨没听明白,心头却隐隐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跟你安安心心地回天巽国。”元千霄侧过脸,自然地往她的小腹上贴,“你用的什么腰带,膈人。”他皱起眉梢,闭眼将腰带拿开,“我信你,你也得信我,信你自己。”
“嫌膈人你可以不睡。”梁缨嘴上这么说,手上却解了腰带放在一边。动作间,她想起他上次说的话,“眼下,怕是父皇已经跟我差不多了”,这话还能有什么意思,“你觉得三哥能成事么?”
“真能成事的话,说明他还是有点能力的,纵然他不擅长打仗,但淮越国已经够大了,不需要他再打,能守住这些地便可。”元千霄转过身,长腿勾起,侧躺着,“若是成不了事,那只能说明他没那个命。”
“父皇疑心病重,给他下药可是难事。”双腿放直难受,梁缨便稍稍曲起了腿,边想边道:“单凭三哥应该做不到吧?”
元千霄轻蔑地哼了声,气息全扑在她的小腹上,热热的,“你忘了一个人,这个人离父皇最近。”
“霍贵妃。”梁缨脱口,脑中不由自主地浮出一个念头,但她不敢肯定,“她,为何要帮三哥。”
“因为三哥是男人,她是女人,这还要问为何?”越说,元千霄的声音越含糊,像是快睡着了。
“他们俩有那种……嗯……”沉吟一声,梁缨自觉缄口。难道,孙幸薇是因为知道他们俩的事,所以不喜抬头么。
这一看,好像也说得通。
以她的身份,和离想都别想,而且就算和离,她之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真乱,他们天巽国还没出过皇子勾搭皇妃的事,二哥也没跟大哥争过皇位。
梁缨低下头,闲着无聊便去拨弄元千霄的碎发,柔声道:“睡吧。”
第77章 大结局 同归。
十六日后的清晨, 大军回到帝都外城。
屋内光线暗淡,灰蒙蒙的,梁缨坐在床榻上, 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清晨还是明媚的天, 这会儿已经阴了, 半空浓云聚集, 沉地几乎要坠下来,逼得人心口发闷。
她摸上自己的眼皮, 从进门起,它们俩便开始跳, 跟上回一样, 半好半坏, 可她并不喜欢半好半坏。
“你先在这里待着。”元千霄换了身常服从内室走出,散漫地折着衣袖, 似乎并不将此行当回事。
梁缨仰头凝视他, 一字一字道:“你出事,我就去陪你。”
听得这话,元千霄微微晃神, 片刻后, 他扯开嘴角,好笑道:“上次我去打仗, 你不是说要改嫁他人么?”
“上次是上次,今天我改注意了。”她揪起他的衣襟,揪得紧紧的,忽又放开,轻柔地抚平褶皱,“你给我记住这句话。”
元千霄一把握住身前的小手, 万分珍视地瞧着她,“我记住了,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给你,好好保管。”
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后,瞳孔旋即一缩,梁缨诧异道:“为什么把虎符给我?”
“一个时辰后,澜语会来,你让她先收拾收拾东西。”他将虎符放在她手心,再用自己的手包住她的手,“若是到了戌时末我还没回来,你便调动人马去救我。哦,对,杨卓殊这个人,你别看他终日沉迷话本便觉得他是个没脑子的,相比于我,他更听父皇的话。”
“好,我知道了。”元千霄说的话,梁缨一一记下。他如此信她,她自然要当得起他的信任。
“别怕。”情不自禁地,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长指从柔顺的发丝中穿过,低声道:“你箭术这么厉害,相信自己便好。退一步说,也不是一定要你出手。”
梁缨安静地伏在他怀中,顿觉嗓子发哑,“嗯。”
“好了,时候不早,我得走了。”话一说完,元千霄利落地放开她,疾步往外走去。
“哐”,房门被合上,屋内光线又暗了几分。
梁缨紧紧捏着虎符,心头愈发忐忑。她没杀过人,也不想杀人,但若是元旭中动他,或是元添昭动他,她会。
都到这个时候了,多想也无用,梁缨定了定心神,果断去校场上练箭。
一箭,二箭,三箭……
“公主!”人未到,声先至。
澜语提着裙摆跳下马车,跑得又快又急,差点摔着,“公主!公主!”
“澜语。”一听这声,梁缨欣喜地扭过头。
“公主,你怎么瘦了,定是在外头吃了不少哭。”澜语一头扎过来,将梁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从头到尾都瞧了一遍,连头发丝都没放过,心疼道:“奴婢就说,公主该带上奴婢,公主还不听。”
“好好好,下次一定带上你。”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梁缨便去捏她的脸,“你一人在东宫还好么?有没有人欺负你?”
被这一捏,澜语的哭意直接没了,摇头道:“没有,他们都挺好相处的。”
“那便好。”
最后一字落下时,风里传来一道兴奋的男声,“澜语姑娘!你怎么来了。”
转眼间,杨卓殊到了两人跟前,他定定地望着澜语,眼中有止不住的喜悦之情,“澜语姑娘,近来还好么?”
澜语抬起眼皮,目光飞快掠过杨卓殊的脸,“还好。你呢。”她眼神微妙,语气却是不冷不热的。
“我啊,我也还好。”杨卓殊摸着脑袋嘿嘿一笑,献宝似的说:“今早有人给我送了新话本,你有空的话我们一道看,花生都准备好了。”
“谢谢杨将军的好意。”澜语往梁缨身侧挪了几步,情绪低落道:“我不去。”
“啊?”没想自己会被拒绝,杨卓殊面上的笑缓缓耷下。他长得高大,一笑就憨,不笑时自带威严。
“你们看你们看,杨将军被姑娘拒绝了。”
“惨。”
“小姑娘,你别看我们将军长得人高马大的,他的心可是跟琉璃一样脆,经不起你拒绝啊。”
有好戏看,路过的士兵们纷纷停下,你一句,我一句。
“你们再说!”四周全是笑声,杨卓殊涨红了脸,指着几人怒喊道:“方才说话的人,你,你,还有你,站桩到夜里!不准吃饭!”
“啊……”几个士兵哀嚎着去站桩。
好半晌,杨卓殊转过身来干笑两声,语气稍急,“澜语姑娘,其实,我是觉得与你聊话本特有劲儿,跟遇着知己一样,没事,你不去的话就算了,我自己看。你好好陪太子妃,我先走了。”
阴沉沉的苍穹下,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无端传出一丝落寞之意。
“为何不去,你不是最喜欢看话本么?”梁缨饶有兴趣地看看两人,他们俩若是能往更深一步发展,她喜闻乐见。
“公主,我们待会儿不是要走么。”左右一看,澜语靠近梁缨小声说,随后,她失落地低下头,“所以,算了吧。”
梁缨挑着眉,没多说。
*
入夜。
澜语在屋内收拾行装,元千霄迟迟未归。
梁缨等得焦心,坐立难安,一待戌时过半便拿着虎符跑出门。
外城一共十五万人马,通常由杨卓殊操练,他手中自然有一半虎符,倘若元旭中需要用兵,便会将另一半虎符交人来军营里调动兵马。
而淮越国的规矩是,只认虎符,不认人。
梁缨出门时,“公主。”“圣女。”风羿和成潭先喊称谓,再异口同声道:“何事这般慌张?”
默了片刻,梁缨望着杨卓殊住的小屋道:“我要你们俩个去绑杨卓殊。”
闻言,风羿成潭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也不问缘由,只管尽力执行。“是。”
他们俩皆是暗卫出身,自小在训练营里没日没夜地练武,武功好得很。光论身手,杨卓殊还真打不过风羿和成潭。
再者,拳怕少壮,杨卓殊比这两人大了五六岁,反应速度和敏捷度都差点意思。
不到一炷香时间,风羿和成潭便将杨卓殊带到了屋子里,一左一右地押着他。
“公主,奴婢已……”澜语刚收拾完行李,转身恰好对上杨卓殊,起先,她还以为他是来找她一道看话本的,再一看,他面上有气,而风羿和成谭正牢牢地抓着他。
“太子妃,你这是何意?”杨卓殊拧眉道。方才,他在屋内看话本,徒然,风羿和成谭闯进来抓他,把他都弄懵了。
梁缨放下擦拭弯弓的手,开门见山道:“杨将军,我若是让你出兵进内城,你同意么?”
“什么?出兵进内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杨卓殊又问一遍,
“对。”梁缨用力地阖了一下眼皮,伸手将虎符拿出,“虎符在此。”
“……”杨卓殊定睛看去,看了又看,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元千霄手里的那半只虎符,他沉下脸,眯着眼道:“太子妃究竟想做什么?”
此时,外头的天全然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屋内点着三盏灯,烛光幽幽。
梁缨朝杨卓殊走了几步,她身形娇小,面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救人,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救人?太子妃要救的人可是太子殿下?”杨卓殊念着这两字,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奈道:“若是太子与其他皇子斗法,按理,末将谁也不能帮。”
“不,是三皇子要谋害父皇。”脑中乍然想起元千霄的话,梁缨便将事情都推到了元添昭与元旭中那儿,“今日接走太子的人你可记得,还有那日做宣旨官的人,你没忘吧,他们都不是父皇的人。这其中缘由,你难道没想过?”
“这,末将……”杨卓殊哑声,自觉顺着梁缨说的方向去想。
确实,他也觉得这两件事诡谲。太子殿下日日陪太子妃练箭已是古怪,而皇上召他们回帝都的决定更是古怪。但他们皇家的事,他是不该想的。
倘若三皇子真要谋害皇上,太子殿下为何不直接带他们进内城,是怕三皇子伤着皇上?
他久不言语,澜语看急了,主动上前道:“杨将军,你快出兵吧,只要你出兵,我陪你看一辈子的话本!”
此话一出,梁缨愣住,风羿和成谭也愣,默默放开擒着杨卓殊的手。
“一,一辈子?”犹如一道惊雷劈下,杨卓殊大惊失色,急急扯出自己的手,抬手挡着脸道:“不不不,澜语姑娘,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喜欢和你聊话本,平常都没人同我聊,更没有女人跟我聊,我,我,我是……”
“原来你不喜欢我啊,是我会错意了。”澜语直勾勾地望着杨卓殊,嘴巴一瘪,双眼一红,委屈地哭了起来,“呜呜呜……”
见小姑娘哭得伤心欲绝,杨卓殊面色再变,瞬间从尴尬转到慌乱,两手无措地摆着,不知该不该去拉人,“澜语姑娘,你别哭啊,我,我没怎么跟女人说过话,更没哄过女人,你,你这,让我说什么呢,我,我求你成不成。”
“呜呜呜……”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要哭,澜语索性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杨卓殊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哄人,伟岸的身躯一下子成了笨拙的存在,而屋内其他几人并不说话,悠闲地看着戏。
“澜语姑娘,你,真的别哭了,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你挺好的,跟话本里的女角儿一样会闹脾气……”
“你说什么?”那几字一入耳,澜语气不打一处来,哭得更加厉害。
“不不不。”自知说错话,杨卓殊赶紧摇头,跟着坐下身,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衣袖,“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你出兵么?”澜语抽着气,用红肿的眼睛看他,半是祈求,半是幽怨,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杨卓殊看她看得出神,心想,这一定是话本里常有的绝望眼神,下意识应了一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