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皖昨夜睡得肆意妄为至极,袜子拖了个干干净净,左腿上的裤管还卷到膝弯里去,一个奴才手快,伸进被子里就摸了舒皖的脚一下。
“你干什么!”舒皖大惊,下意识一把推开那个宫侍,立马把自己的脚缩了回去。
围在她身边服侍的几个人都愣住了,包括沈玉。
可舒皖是真的吓坏了,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脚,脸色越发地难看,冷冷盯着那宫侍。
那宫侍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开罪了女皇陛下。
“谁给你的胆子来碰朕?”舒皖紧紧攥着手,手背上几个骨节都泛着青。
从出生到现在,舒皖从来没给旁人碰过她的脚,在周朝时,甚至连贴身侍女都不给碰,沐浴兹事,基本上都是舒皖自行完成的。
何况是个没见过的陌生男子呢?
这里是女尊,这里面那些所谓的太监,可都是没有净过根的。
舒皖越想越觉得恶心,脑中不知为何就浮现出贺之云那张脸来,再携着几分后怕,整个人浑身发冷。
沈玉愣了愣,心道以前陛下只是不让旁人碰她的贴身衣服,可却从未呵退下人服侍,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那宫侍吓得一个劲儿磕头认错,即便他心里确实没觉着什么,嘴上还是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他动作幅度很大,没几下脑门上就磕出鲜血来,可舒皖却一言不发,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
沈玉心中猜测许是他方才唤陛下起床,惹了陛下生气,现下的发火是做给他看呢。
他不由自主想起以前某个不堪回首的画面,脸色微白,出声道:“那由微臣...亲自替陛下更衣罢。”
说话间,沈玉越过那宫侍,将人挡在自己身后,伸手正要去替陛下把那只卷上去的裤管好好地放下来,可陛下还是往后一退,避开了他。
“朕自己来。”舒皖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但没有再过问那个宫侍的罪责,命闲杂人等都出去,自行穿着衣服。
中衣穿好了,再由两位女官给她穿上朝服,周正衣冠。
沈玉手上拿着冕旒,犹豫到底该不该亲自给她戴上。
舒皖心中的气消了些,又体量着沈玉辛苦,抬眸看着沈玉,将语气放柔了些道:“过来。”
沈玉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忽然因为这两个字,又紧张了几分,下意识滚了下喉咙,才缓缓走过去,将冕旒轻轻放在舒皖头顶。
“今日...是微臣不是,伺候不周。”沈玉替她正好冕旒后,轻轻地道。
舒皖不知好端端地沈玉怎么将罪责引到他身上,可她实在没那个心情详细跟沈玉解释,只是摇了摇头道:“走罢。”
衍朝地大物博,基本与舒皖以前所在的周朝类似,甚至比周朝还要盛世许多,舒皖虽还未来得及出去瞧瞧京城是什么样子,但舒明安的记忆告诉她,这京城的繁华貌比天宫,且民风风流,不是酒家便是诗家。
衍朝十分重视民生教育,达到了绝大多数的女子都能识字的地步,哪怕是田中耕种的农女,都能说上一两句的诗。
今日的早朝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与不听都没什么差,舒皖沉着脑袋窝在皇位上补觉,反正她冕旒上挂着的那些珠串刺眼得很,没人看清她的表情。
直到最后,舒皖才迷迷糊糊听见一句“启禀陛下,秋闱之事是否要从现在开始早作部署?”
启奏者正是翰林学士韩珠。
今正值盛夏,距离秋闱还有两个月不到,确实应该就此部署了。
而且......
舒皖坐起身子,一双明目自朝珠之后暗暗审视着下面这些大臣。
这些人,多的是先帝旧部和威后的耳目,提及信任,舒皖一个也不信。
她倒是可以借此次秋闱,提拔几位可信的能臣。
“朕也早有此意,韩卿真是深知朕意。”舒皖胡乱夸了一句,找了个合适的由头,道,“今年恰逢闰年,与我朝三年一次的科举相重实属少见,朕想好好操办,亲自擢选三甲。”
女帝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顿感意外,稍有心思些的,便已经开始揣摩圣意。
就连沈玉,也微微侧目,自屏风后望了那位处于万众瞩目之上的陛下一眼。
他有些意外地想,陛下何时也开始主动过问政事了?
秋闱的事情就这样定下,由翰林院去办,拟好试题后要亲自交由舒皖过目。
下过早朝,舒皖例行去崇华殿与威后吃了顿早饭,就转而去往福宁殿了。
由于有了昨日的经历,舒皖今日未曾再想与威后搭话,二人就一声不吭地对坐了全程,回去的路上舒皖心想,得想个办法把以后的早膳都推了。
不然她每天的开头势必都会过得不太开心。
“先生。”舒皖有目的地看了几本有关宁桓王的奏折之后,问道,“宁桓王还有几日回京。”
沈玉回:“今早新报的折子中言到王爷已至毳城,应是不足三日便可回京。”
舒皖目光微凝,心头愈发觉得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除了她本身对未知的恐惧之外,好像还有一种来自于这具身体本身的潜意识反应。
也就是说,不光是她,舒明安本身也在畏惧这个舒长夜吗?
舒皖脑海中有关舒长夜的记忆就仅仅剩下舒长夜出征前高坐马上的一个背影,其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晚些时候,舒皖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傅闻钦。
“有这事?”傅闻钦微微挑眉。
她借书让舒皖复活,需要先行进入到一本未知的书中,所以她对原书的剧情并不熟悉,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
但是按道理,舒皖身为穿越者,自身应该全部继承原主记忆才对,怎会是不全面的呢?难道原主后期摔坏了脑子导致部分记忆的流失?或是和原主的死因有关?
傅闻钦想了想,为了让舒皖早做心理准备,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就是借尸还魂,需要原主死后方能进行,也就是说舒明安已死,死亡时间应该就在你托身过来的那个晚上。”
傅闻钦一句话说得舒皖顿觉脊背一凉。
“那...那她是怎么死的?”
傅闻钦摇头,“这中间的死因,若是你不知道,那就只有凶手才知道了。”
“她也是被害死的!”舒皖大惊,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现在好了,还有一个未知的敌人存在,她这皇位是注定坐不安稳了。
傅闻钦倒是对这种离奇案件司空见惯,毕竟向来剧情安排尽是如此。
“昨夜趁你沉睡,我便彻查了福宁殿,排除毒杀这一可能性。”傅闻钦说完,脸色也是微沉,舒明安临死前神色自如进入福宁殿安睡,死于夜间,身上既无伤口,也无淤痕,倘若死因不是投毒,那还有什么可能性呢?
这种事,傅闻钦并不准备告知舒皖,以免舒皖度日惶惶,反倒容易出事。
于是傅闻钦转口道:“应该会有些眉目,不必担心,会没事的。”
第6章 试题朕请太傅吃葡萄
舒皖对傅闻钦十分信任,在周朝时,傅闻钦便无所不能,想必在衍朝也不会相差多少。
傅闻钦想起舒皖昨夜辛苦背书,问道:“今日你的小太傅有没有考你《战国策》?”
舒皖听她对沈玉的称呼,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知道傅闻钦素来嘴瓢惯了,老老实实答道:“先生知我昨夜背书背到很晚,今天都没有讲很难的东西,只挑了些轻松的课业,也没有考我。”
身为女子,舒皖的心思本就十分细腻,沈玉明面上虽什么都没说,可关照她的意图舒皖却是能够感受出来的。
傅闻钦身形长俏,比此时的舒皖几乎要高出一半的身子,心情莫名地揉了揉舒皖的脑袋,沉沉地道:“我的公主殿下,你突然变得这么小,我可真有点不太习惯。”
毕竟以前的舒皖,身高已经在她的下巴了。
舒皖被摸得一脸不高兴,她自己也很不习惯这个小小的身子,可舒明安不知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是怎么,身量比同龄的小女孩还要矮,就连上次来宫里寻她玩的那位沁小侯爷,瞧着都比她要高一些。
身为一朝陛下竟还要处处仰视于人,实在是十分没有面子。
“你还取笑我。”舒皖瘪了瘪嘴,“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长高一点啊?”
傅闻钦唇间难得溢出一丝笑音,继而拍了拍舒皖的脑袋道:“无妨,现在这样就挺好。你若再长高些,日后那些大臣为难你,你可怎么好意思哭?”
上次傅闻钦让她遇事便哭,舒皖还以为是句玩笑话,如今又提一遍,听她语气,难道......
“你真的要我哭吗?真的?那多不好啊?”她怎么说内里这副魂魄也有快二十岁了。
十六嫁于贺之云,三年空房,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过二十岁的生辰。
“那有什么不好的。”傅闻钦不以为意,“话可先说好,衍朝的人脉我还没摸清楚,各方势力尚在打点之中,你能不要生事就不要生事,若真惹了什么麻烦,我便只好杀人了。”
舒皖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保证道:“我一定好好哭,你千万别杀人!”
骗完了小姑娘,傅闻钦十分满意地离开了。
舒皖独自坐着发了一会儿的呆,想起昨夜的还剩下三卷书没背,哒哒地跑着去背书了。
翰林院的办事效率不错,没过两天,殿试的试题就拟写完毕,呈予舒皖过目。
舒皖虽读过些书,可要考量殿试的含金量还是不够本的,她偷偷瞄了一眼批阅奏折的沈玉,悄声道:“先生能帮朕瞧瞧吗?”
“是。”沈玉心中有些意外陛下竟会给他看女子科考的题目,除了意外,还有一丝丝的欢喜。
他等男子,素来是不能参与政见的。
这就和后宫不得干政,是一个道理。
沈玉走近书案,自陛下手中接过那份试卷,细细研读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陛下身上换了一种味道的熏香,比起之前厚重的龙涎,如今的更加清怡淡然,似乎有醒神之效,沈玉被署热所困而昏昏沉沉的神思豁然清明了许多。
舒皖抬眸瞧了眼沈玉的衣领,还是紧紧贴着脖子,一丝风都漏不进去。
“陛下,微臣以为......”沈玉顿了顿,看了眼陛下期待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微臣以为这题目,奢靡之气太过,许多进京赶考的士子都未曾领见过京城繁华,如若非让她们谈论,岂不是如架空中楼阁,毫无意义了。从另一方面讲,若殿试试题给士子留下奢靡浮躁的印象,总归也是不好。”
被沈玉这么一说,舒皖也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夸赞道:“不愧是先生,见地果然十分独到!”
舒皖一边说,一边凝神注视着试卷,旁侧站立的沈玉被夸了几句,觉得有些害羞,可他面上还端着,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
可他两只手却情不自禁小心翼翼地缩进了袖子里面去。
过目之后,舒皖将试题放下,命人传了翰林院学士韩珠,道:“朕已阅过今次的试题,觉得有些不妥。”
她说完故意留了个空档,暗中观察韩珠的表情,再次感叹冕旒真的是太好用了。
女帝头回说要过目试题,韩珠心里直打鼓,见陛下不说话了,连忙磕了个头道:“请陛下赐教。”
舒皖却不直说,而是缓缓道:“韩大人当初是如何当的官啊?”
韩珠如今已三十有五,忽然被问及来源,心里禁不住飘过陛下难道想罢她官的想法,可终究官场摸爬滚打数年,性子到底沉稳,便道:“臣二十五岁进京赶考,中了第三。”
“这么说,爱卿在京城已然待了十年了。”舒皖回了一句,又不说话了,仿佛在细思着什么一般。
韩珠眉头直跳,怎么听怎么觉得陛下这就要贬她了,陛下以前从来不唤人爱卿的......
可是这为什么呢?就因为殿试试题不如意?但这题目又不是她一个人出的,还有其他两位学士的份呢。
陛下总不能就罚她一个人罢?陛下不能......至少不应该。
舒皖托着腮,气定神闲地看着韩珠的脸由红变绿,由青变白,简直可以说是精彩。
看了一阵的热闹,舒皖决定不再逗人了,又问:“朕听闻,爱卿的母亲曾是农女,后来才随爱卿入京享福的,可是如此?”
女帝问的问题越来越奇怪,韩珠愣愣地道:“陛下,正是。”
“那正好,朕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听好了:北有稷米,色分何如?分布何如?枝叶形状何如?适宜耕种季节何如?”
听完一长串的问题,韩珠一个头两个大,反复回想,艰难地道:“色青黄,分布...多在北方,南方少见,春种,好像夏也......枝叶形状......形状......”
结结巴巴了半天,韩珠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舒皖看着她那模样,忍不住失笑:“爱卿,朕题面已经说了北有稷米,分布当然在北,朕问的是具体。”
韩珠整张脸涨得通红,“臣...臣不知。”
“韩大人这才入京享了十年的黄金米,就忘了家乡的贫贱粮么?你幼时时常见到,如今尚且记不得,那么......”舒皖将手中的试题丢给韩珠,“天下从未来过京城的士子,如何知道这上面的题目呢?”
韩珠手捧试卷浑身颤抖不已,顿时明白了陛下的用意,连忙在玉阶前磕了个响头道:“臣知罪!请陛下降罪!”
“一件小事罢了,谈不上论罪。”舒皖的声音忽然亲和下来,眼神却骤然一深,勾唇道,“只是希望韩大人回去和其他两位大人再商议商议,朕今日可只叫了韩大人过来,大人应该明白朕的用意罢?”
如此明显的拉拢之意,韩珠惶恐感激地连连拜谢,得了舒皖的恩准才退下。
这二人方才的对话,沈玉站在一旁听了全程,他以为他那点粗浅的见解,陛下势必是看不上眼的,应该不会同大臣提及,又想即便是说了,也必然是淡淡掠过一句......
没想到陛下为了让韩大人体会其中不妥,还耐心地举例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