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紫相间的藕粉圆子有一股自然的甜糯清香,很轻易就能激起人的食欲。
沈玉进了一颗,觉得滋味不错,吃到第二颗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已经饱了。
可是陛下还在进,他怎么好不继续吃?
舒皖心思敏锐,她很快觉出身边人神情犹豫,问道:“先生不喜欢吗?”
“没有不喜欢。”沈玉几乎是下意识拒绝,说出口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度,温吞道,“微臣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早点了,只吃了一些就觉得有些吃不下......”
他最后这句话解释得有些可爱。
舒皖觉得有趣,便道:“那朕以后都不去福宁殿了,和先生一起用早膳罢。”
这话说得好似裹挟了几分别样的亲密,沈玉呼吸一轻,没敢往深的方面去想,但陛下决定了什么就是什么,他也并不妄想自己三言两语能劝陛下和威后和好如初。
威后对陛下刻薄,这么些年里,沈玉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不成想今日陛下这样不高不兴地回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
舒皖见沈玉应了,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同她说教,有些意外,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便问:“那今日先生教朕学什么?”
沈玉想了想,道:“陛下最近辛苦了,今日休沐,微臣听闻稍晚些时,伯阴侯夫主会带沁小侯爷入宫。”
言下之意就是放她去玩了!
舒皖对沈玉这样的安排喜出望外。
“多谢先生!先生真好!”舒皖由衷赞了一句,瞬间将早上的不愉快忘了个干干净净。
沁小侯爷方婳,此人还是很好玩的!
第10章 出游一游潇湘馆
用过早膳,还不及午时,舒皖就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哒哒跑步声。
上回舒皖没有留意,今次她再见到方婳时,才发现方婳足底踏的不是寻常的软靴,而是一对木屐,跑起来时会发出木片特有的敲击声。
木屐底子较寻常鞋底要高出许多,舒皖没头没脑地想,原来她穿的是这个,那她是不是比我要矮......
“阿安!”方婳高兴地大叫一声。
舒皖还来不及回应,这句称呼就受了到伯阴侯主夫的斥责。
“怎可直呼天子名讳?还不快跪下拜见陛下!”伯阴侯主夫训完赶紧带着方婳跪了下来,方婳一脸惭愧地吐了吐舌头。
这位伯阴侯主夫许氏的年纪应该要比威后小些,舒皖记忆中,他总是管威后叫作“哥哥”的,伯阴侯主夫是个性子有些怯懦的男人,他眉目生得阴柔,骨架也很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温和内敛的气息。
“主夫快快请起。今日进宫,可又是来找威后叙话的?”
据说这位许氏与威后是幼年闺中好友,后来一个人入了宫,一个人嫁给了外姓王侯,本是相约为姻亲的,怎奈许氏肚子不争气,早些年一直无所出,直到后来才有了方婳。
威后身下两个女儿,这姻亲自然是不作数了。
许氏低着头回道:“臣夫想来看看王爷,数年未见了。”
在伯阴侯主夫说话的空档,方婳一直抬头对着舒皖挤眉弄眼,好像真的高兴得不行。
“甚好。”舒皖回了,自然而然地道,“朕与沁小侯爷也有话要说,主夫便先行去崇华殿拜谒罢,用过晚膳再走。”
许氏轻声回了句“是”,又低声对方婳嘱咐了几句,才款款离开了。
舒皖看着他心中颇觉微妙,她已在这个世界生活了数日,瞧见男子如周朝女子般伏低做小,还是觉得十分稀奇。
许氏一走,方婳便如挣脱了缰绳的小马,一个健步冲上来抱住舒皖的袖子,拉拉扯扯地道:“陛下!我们出宫去罢!宫里没什么好玩的了,我阿爹今日要留在宫里很久呢!他说和威后叔父一起打叶子牌,三缺一!不知要拉着哪个倒霉鬼去。”
舒皖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的确威后、舒长夜和许氏三人一处,第四个人去了怎么也是插不进去嘴的,只有活该被那三人欺负的份。
未免那三人心血来潮叫她打牌,舒皖忙道:“那我们赶紧出宫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昔年在周朝,纵是上京城再繁华,舒皖也只在元宵之夜站在城墙上远远地看过几次。
那时没有人愿意找她出去玩,可今日她被方婳拉着一路跑出皇宫,内心竟然有种无法言喻的快意。
以她如今的视角,她看到汴京琳琅满目的玩物摊子,华光翡翠的珠宝店,就连人头攒动的小吃馆子上冒出的烟火气,都在代月金灯之下被镀上一层流光,如朦胧薄雾般笼着偌大的汴京城,一切变得说不出的华美。
方婳穿着透薄宽松的粉裙跑在她前面,背上的细纱闪着金粉,臂弯处挂着的丝缕仿如蝉翼般轻巧。
“哎呀,阿安陛下,你怎么不穿上回我们一起买的裙子呢?”方婳看着她抓了抓脑袋,“那件湖绿是极衬你的。”
舒皖穿了身行动方便的束口长衫,确实比不得方婳身上那件光彩风雅。
她道:“怎么,你还敢嫌弃朕?”
“不敢不敢!”方婳连忙吐舌头以表心虚,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那几个跟屁虫,便道,“不如我们把她们甩开,自己去玩,如何?”
舒皖倒是无所谓,她本来对这些人就说不上信任,她若是遇到什么危险,闻钦一定会来救她的,于是点头应和道:“行啊,跟朕来。”
方婳没想到自己先提出来的甩人,最后竟是舒明安带着她跑,她开心极了,一边极快地跟着舒明安穿梭在人群里,一边咯咯咯地直笑。
街上拥挤人流如潮,两人不一会儿就甩开了身后那些累赘,方婳掏出怀里的小方巾,先给舒明安擦了擦汗,又给自己擦了擦,提议道:“去不去潇湘馆?”
舒皖一愣,没从记忆里寻摸出这个潇湘馆就是是个什么所在,只是担心那些人快要追上来了,便点头道:“可以。”
方婳拍了下手道:“陛下果然上道!”然后就拽着舒皖跑。
远远地,舒皖嗅到一股香味,并非那种自然的花香,而是如女人惯用的脂粉香味一般,相混浮在空中。
“快到了!”方婳笑了一声,抬手指向一片灯火辉煌处。
那地方亭台楼阁相连,楼上却都站着形容各色的男子,穿着美丽的华裳,嘴角噙着笑意,将手中的软帕丢向楼下过往的女子手中。
舒皖茫然地望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身侧一脸天真的方婳。
不会吧?方婳才多大啊,就往风月场跑吗?这潇湘馆......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方婳不明所以,心道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忽然发什么呆,手上用了些力将陛下往那边拽。
舒皖被推推搡搡来到潇湘馆门前,往里面望了一眼,不论是内里设施还是气氛,都与她想象中的那个地方几乎没有半分差距,只是这里面的男女都对调过来,反是男子极是不成体统地坐在女人腿上,引着女人往自己身上摸。
舒皖的脸当下一绿,对着方婳喝道:“小小年纪,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方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挑了挑眉道:“我娘说,女人要从小见识过各种模样的男人,长大了才不会被外面的狐媚子勾走!”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舒皖一脚跨进潇湘馆。
“朕不去!”舒皖连忙甩开方婳的手,她骨子里可是好人家的姑娘,从小学着正经规矩长大的,怎么会进这种腌臜地方。
方婳用一种十分困惑的眼神看了舒皖一会儿,半晌,恍然道:“阿安,难道......你是不是怕沈玉知晓?”
“朕为何要怕先生知道?”舒皖更是不解,转身便想走。
没走两步,里面却是有人追了出来,掐着道娇柔的嗓音道:“哎哟,这不是沁小侯爷嘛,多少日未来,可叫人家好想。”
回头一看,一个身着艳色水袖衫的男子正蹲下来将方婳往怀里抱,他胸前好大一片,都没有什么衣服。
舒皖连忙遮上自己双眼,暗道岂有此理。
“水苏哥哥!”方婳甜甜地叫了一句,紧着道,“这位是我朋友,可是贵客!她头回来,怕羞得很,你快着几个得力的伺候。”
那被换作水苏的这才瞧向身边的女娃,只见这女娃年纪与沁小侯爷相差无几,穿的一身浅色锦衣样式虽简单,用料却是顶好的,眉眼间透着一股浑然的贵气,便知这定然也是哪位贵人家的千金。
“这位大人不知如何称呼?”水苏柔声道。
舒皖看着人十分温和亲善的眉眼,实在没好意思拂了人家的脸面,只得不怎么情愿地道:“姓...沈。”
“原来是沈大人。”水苏并不攀上来惹舒皖的不快,而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提议道,“馆里新招了位点心师父,做得雪花酥乃是一绝,配着我们这里的梅子茶,极受贵人们的喜欢,大人可想一试?”
舒皖被说得有些心动,便道:“那便只要茶和点心,无需人服侍。”
水苏软着声道:“大人,我们这里本就是服侍人的地方,下奴挑几个干净的送来,您便是不用,留着端茶送水也是好的。不然......若是哪里服侍不周,便是下奴的错处了。”
见他说得可怜,方婳又是一副眼巴巴的表情,舒皖便只好道:“可以。”
终于得了恩准,方婳开心道放飞自我,对水苏吩咐了一句:“把琴生和清源都叫来!”就欢脱地跑上楼顶雅间了。
舒皖无奈,左顾右盼没有熟人,才紧随其后。
顶楼的雅间设置得都颇为讲究,整个潇湘馆中间有一座瀑布似的水流,整个楼宇环绕其围成一个环形,而水流的源头便在顶楼一处玄妙的机关上。
衍朝国力果然远较周朝繁荣,至少在周朝,舒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方婳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只管找到她专属的天字房中去,小坐片刻有,便有四位美人端着茶点进来了。
那四人穿着各不相同,舒皖还没来得及看个分明,就被方婳叫走挑去了两位。
“他是琴生。”方婳指着一个面相清俊的青年介绍,转而又看向后面一个道,“这是清源。”
舒皖点了点头,想到方婳既然能叫出这二人的名字,必然是其中常客,这才又细细观详了一番二人的样貌,心道原来方婳偏好这样气质干净的男子。
介绍完这边两位,方婳也不冷落那边,笑眯眯对两位新人道:“你们都叫什么呀?”
“奴叫朝时。”
“奴叫怀月。”
舒皖心里觉得新奇,正要再嘱咐一句一会儿他们记得坐在方婳那边,莫要挨到她这边来。
话还没说出口,那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闪进一个高瘦的人影进来,喝道:“舒明安!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背着父后来潇湘馆!”
第11章 请罪玉儿怎么也来了
总是会有那么几个瞬间,让舒皖觉得自己是不是当了个假皇帝。
她看着一道黑色人影挡在门口,面上带着毫不掩饰怒气与讥讽,脑袋里又冒出那个想法:这皇位不如让舒长夜坐算了。
舒长夜冷笑着从门中越入,见舒明安一脸沉稳,内心不由更为生气,“真是有损皇家颜面!”
舒皖不动如山,漠然地看着舒长夜的脸,心里还在想,她不是在打叶子牌吗?怎么会寻到这里来?
虽然她一开始并不愿意进潇湘馆,但如今来了就是来了,也绝不可能真的因此觉得羞愤。
反倒是舒长夜......
舒皖冷着脸回讽一句:“怎么?难不成皇姐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世面?朕可是听说军中乱得很。”
“你!”舒长夜瞪了瞪眼睛,从前她骂舒明安,这丫头从来就只有白白受气的份,什么时候开始这般伶牙俐齿起来,想了想,她转身喝向门外,“沈玉,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不知你平日里都教她些什么?怎么将人教到窑子里来了?”
话中嘲讽意味更甚。
舒皖却是脸色微变,目光紧紧盯着门口。
不会吧......好端端的,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然在一瞬的沉默后,那扇门后面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整个耳尖都透着红,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气的。
舒皖连忙站起身,解释道:“先生!朕可什么都没做啊!”
见状方婳也赶紧道:“是啊是啊!陛下她什么也没做,这四个美人都是我叫的!”
舒长夜面色极差,嗤笑一声:“沁小侯爷,你一人叫四人服侍,这胃口未免太大了些,我怎么瞧着,是陛下两人,你两人呢?”
方婳不服,气得一把掀翻了桌子:“便是我四人,陛下四人又怎么样?陛下做事,还需要你这个奴才来过问?”
“你说什么?”舒长夜脸色更青,她几步上前来就要对着方婳一巴掌下去,方婳自然不怵,恶狠狠地瞪着她,骂道:“往日我还要唤你一声舒姐姐,如今看王爷是在南疆有了本事,专程回来长脸!当着陛下的面直呼其名,你是想谋逆吗?”
两人相对,剑拔弩张,舒皖一时不知所措。
方婳年纪小,不知舒长夜如今权大势大,替她来出这个头,万一被舒长夜记恨上了,暗中杀了方婳泄愤可如何是好?
方婳可是伯阴侯的独女啊。
舒皖无助地看向沈玉,沈玉脸色雪白,出声道:“其后兹事,待回宫再作商议罢,要是让别人瞧见了陛下,不知要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见沈玉还在考虑自己,舒皖心头一暖,往沈玉那边过去轻轻拉了拉沈玉的袖子,解释道:“先生,朕真的什么都没做。”
沈玉点了点头,“微臣知道的。”
有了沈玉这句话,舒皖突然放心下来,回头瞪了一眼舒长夜,反唇相讥道:“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真是有损皇家颜面!”
“我......”常年在军中许久没被人顶撞过的舒长夜一时咋舌,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骂不过舒明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