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夜,却是败兴而归,坐上回宫的马车时,舒皖真是一脸的不高兴。
但她私心里有些担心威后那边会怎么处置她,闻钦不让她胡乱惹是生非,万一她得罪了威后,闻钦又杀不了威后,反而被她害死可真是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舒皖决心以隐忍为上,大不了被骂几句了事。
皇城已立了宵禁,四角未免冷清,隆隆的车轮压过大道,越往皇城近一分,舒皖的心就越沉一分。
却是方婳紧紧拉着舒皖的手道:“阿安别怕!出了事我罩着你!”
舒皖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心道舒明安的这个小朋友真是不错,如此讲义气。
一入宫门,威后派来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随时准备携舒皖去崇华殿。
舒皖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对沈玉道:“先生身子还欠安,不如先回去休息罢,朕自己去崇华殿就可。”
沈玉摇了摇头,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舒长夜就冷笑了一声。
“他身为太傅,陛下德行有失,他便有大罪,怎可先行离去?”
这舒长夜可真烦!舒皖暗斥一句,一手紧紧拉着方婳,一手拍了拍胸脯对沈玉道:“先生放心,朕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担着,决计不会让先生受苦。”
沈玉自然不是担心舒皖连累到他,而是威后今日发怒时,他就在旁边,按照威后往日对陛下那般冷待来看,也不知今日会不会出事。
但他心底多少有些侥幸,再怎么说,陛下也是一国之主,威后能将陛下如何呢?说教两句便罢了。
崇华殿。
这是这么多日以来,舒皖头回晚上来到这个地方。
院子里摆的那口香炉泛着青灰,炉子里的香灰也死透了,殿里面明晃晃地亮着灯,里面却静悄悄的,让舒皖略感不安。
舒长夜看出舒皖面上的迟疑,讥讽道:“怎么?你在外面不是很威风么?这就不敢进去了?”
舒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抬脚走进大殿。
殿内只有五人,威后赵韫,和四角各一掌灯的宫人,这些宫人都垂首默立一动不动,整个崇华殿鸦雀无声。
舒皖抽了抽嘴角,硬着头皮挤出个笑来,上前道:“父后今日叶子牌打得如何?伯阴侯主夫呢?可是已经回去了?”
她这句问候轻飘飘地坠在半空,没有半个接话的人,只是威后那头稍稍动作了一下,沉重含怒的声气就从幕帘后面传来:“逆子!还不跪下!”
舒皖心里一慌,下意识以为自己还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天大的错事,脚脖子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方婳赶紧跪在她旁边,然后连带着沈玉也跪了下来。
“你可知罪?”赵韫严厉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一抬手掀开了半透的帷幕,露出一张盛怒的脸来。
初见时,舒皖只觉得赵韫这张脸生得妩媚,可如今这个男人凶神恶煞地看着她,不知怎的,舒皖眼前就恍然浮出大婚之夜,贺之云脸上杀意重重的恐怖神情来,身形一颤,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那一瞬间,舒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贺之云杀了她,赵韫也会。
赵韫看着舒皖惨白的脸色,眼神更是厌恶,“你真是和你母亲一般的窝囊,我赵韫怎么会生下你这种女儿!”
舒皖缩着身子,沈玉在她之后跪着,她瞧不见沈玉的脸色,却能看见方婳,十分无畏地跪在地上,毫不避讳地看着赵韫。
她可别惹出什么乱子!舒皖忍不住想,便让威后骂骂就过去了,万一方婳从中横插一脚,那才是真的坏了。
好在威后赵韫并未发现方婳莽撞的视线,只是继而道:“舒明安,当初可是你亲自跪下来求哀家,说你不愿纳侍的。”
听了这话,舒皖初时还有些茫然,紧接着脑海中就浮现出舒明安在酷暑天跪在崇华殿前求了三天三夜,才求得别让李氏五子入宫。
那李氏五子一个黑得像碳,一个胖得像猪,一个眉眼如鼠,其他两个资质平平,就是年纪恁大,舒明安十二岁时,他们已经二十一了。
换作舒皖,打死她都不想让这几人进宫。
“如今你既然自己去了潇湘馆,可见是身边缺了服侍的人的,哀家听说,李家五子还没嫁出去......”
言下之意,就是她又收破烂呗。
舒皖撇了撇嘴,小声辩解道:“儿臣只愿娶自己的意中人,不要李家五子。”
“笑话!”赵韫一眼横了过来,神情讥诮,“天子乃天下之主,岂可拥有半分女儿私情?”
他说完还特意看向沈玉,道:“沈大人,哀家说得可对?”
平静的声线响在舒皖身后:“威后说得极是。”
舒皖强忍未发,实在不愿与威后起了冲突,惹下麻烦。
却是方婳忽道:“启禀威后,便算是个养在身边的玩意,那也得陛下喜欢才行,李家兄弟几个是什么歪瓜裂枣,别说让他们进宫,便算是多看他们几眼,婳儿都觉得闹心。”
“胡闹!”赵韫不知为何在这李家五子身上十分顽固,又辩道,“身为天子,百姓皆为子民,难道陛下想以美丑论亲疏,对貌丑的子民便不予理会了吗?”
方婳张了张口,一时竟觉得无从反驳。
倒是舒皖眸色微深,心想威后与那李家五子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渊源,不会是借此机会又在她身边安插监视者罢?难道有沈玉一个还不够么?
亦或者说,沈玉不是?
舒皖发觉自己一生出这个想法,连心思都松快不少,若是沈玉真不是威后派来的人,那她身边总算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留着了。
赵韫的态度十分强硬,舒长夜更是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看戏,她似乎笃定了舒明安定然不会同意李家五子入宫,等着这场好戏又以舒明安的伏低乞怜收场。
难道真的又要跪在崇华殿求他三天三夜吗?舒皖迟疑,若这回她再步舒明安的后尘,那以后每次有什么,岂不是都可以以此为借口让她服软?
与其如此,倒不如主动出击。
舒皖便抬头道:“儿臣觉得父后说得极是,只是儿臣如今未及笄,冒然纳入皇夫,未免被天下人议论不务正业,不如等明年岁数到了,正式选一批秀子入宫,父后意下如何?”
第12章 留宿朕知道了件不得了的事
这个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且对于威后方才的提议,算是变相的接受了。
赵韫沉默一瞬,冷着声音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哀家倒是要看看,明年你还有什么理由。”
舒皖头也不敢抬,只感觉到脑袋上那道逼人的目光消失,才缓缓抬头往里瞧了一眼,见威后的确是走了。
舒长夜哼笑一声,扔下一句“我可等着看你的好戏”也甩手离去。
崇华外殿掌灯的几个宫侍也都跟着撤走,一时间就剩下他们三人,舒皖这才松了口气。
“阿安!你当真要娶李氏五子吗?”方婳一脸痛心地看着舒皖,半晌,仿佛是下了好大决心般缓缓道,“要不,我回去就让我娘上门提亲,替你把那几人娶了!”
舒皖本来心情颇为沉重,被方婳这么一句话给逗笑了。
“沁小侯爷竟然肯为朕做到如此?”舒皖一边笑言,一边将方婳从地上拉起来,才回身去看一同跪着的沈玉。
这才第三日,沈玉那月事应该还没过去罢?地上可凉得很。
“先生快起来罢。”舒皖伸手虚扶了沈玉一把,道,“先生今日好心给朕放假,却是朕不够意思,连累先生了。”
“无妨。”沈玉却是对着舒皖一礼,“是微臣不是,未能护好陛下周全。”
方婳站在一侧,看着他们二人一个对一个低头,一个对一个伏首的,再拜两下恐怕礼都要成了,忙道:“沈玉!今日我们出宫去,是不是你向威后告的密!”
这虽然是一个问句,可方婳的语气极为笃定,颇有些怨愤地盯着沈玉。
舒皖心下一凉,今儿个她放半天假的事只有沈玉知道,保不准......想着她也将目光投在沈玉身上。
沈玉正想解释,在收到陛下的问询的目光后却是微顿,忽地反应过来这恐怕不是沁小侯爷怀疑他,而是陛下借沁小侯爷的口质疑他罢了。
“微臣怎会在他人面前议论陛下。”沈玉低声道,“只是今日下午,崇华殿派人来寻微臣去打叶子牌,微臣推拒不了,方才到了崇华殿,就见威后震怒,王爷也不见了。”
“先生会打叶子牌?”舒皖感到意外,她以为像沈玉这样清冷的人儿,定是只会读读书,吟吟诗的。
“不怎么会,见别人打过。”沈玉说完,便请辞道,“时候不早了,微臣便不叨扰陛下了。”
舒皖没多想赶紧应了,待沈玉走出一段距离,她瞧着沈玉的背影看了半会儿,才倏地反应过来:“朕刚刚是不是错怪了先生?”
方婳道:“一个奴才罢了,你管他作甚?说起来我也要回家去了,不知我爹跑哪儿去了,怎的不见来接我?”
闻言,舒皖心中警惕几分,道:“那你是一个人回去吗?”
“是啊,只好如此。”方婳说着就要走,舒皖不放心地拉住了她。
按理说,伯阴侯主夫确实应该等到接了方婳以后才离开的,怎么这么早就不见人影了呢?会不会是今日舒长夜记了她的仇,真的要杀方婳泄恨?
舒皖对舒长夜并不十分了解,不知此人到底能坏到什么份上,只是从舒长夜如今的表现来看,还真是不怎么好相与。
于是,舒皖提议道:“方婳,也许......你今晚会想和朕一起睡?”
方婳眼神忽然亮了起来,显然是十分乐意的,不过她还是不解风情地道:“我为何要和阿安一起睡?”
舒皖翻了翻白眼不欲多言,一把抓住方婳就往福宁殿跑。
闻钦是极聪明的人,要是看见她带了外人回去,今夜一定不会露面了。
方婳身量娇小,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绰绰有余,却是方婳进来之后打量了一下室内的陈设,又翻了翻衣柜,有些惊讶道:“怎么沈玉还未给你侍寝吗?”
一句话说得正在喝茶的舒皖实打实地呛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舒皖惊讶之余十分不解。
“我原先看他那样子,以为他必然十分好把控,没想到真倔起来,是这般的烈性子。”方婳摇了摇头,神情很是不屑,“不过他也就那副皮相好玩了,这种玩意,真弄起来说不定无趣得很。”
舒皖见方婳竟是同她就此聊起来了,不确定道:“你在说谁?”
“沈玉啊。”方婳面上露出个恶劣的笑容来,与她那副纯真的脸面极是不相称,“阿安的太傅,我以为这么久了,你必然已经召他侍过寝了才是。”
舒皖连忙遏制住方婳奇怪的想法:“朕怎么可能会对先生有那样的心思?朕与先生之间,就是学生与老师罢了。”
“可是......”方婳抓了抓脑袋,小声地道,“去年秋天有日我来找你玩时,明明亲眼看见陛下你......脱了沈玉的外衣好像是要临幸他一般,把沈玉都弄哭了。”
舒皖脑子一懵,立时愣在当场。
去年秋天,舒明安欲对沈玉用强???
“然后呢?”舒皖紧张得一下子捏紧袖子,这万一当初舒明安和沈玉当真有了什么,那......那......
她以后该如何面对沈玉啊?
“然后?”方婳显然没想到舒明安居然会反问她,支支吾吾地道,“然后我就被沈玉发现了,你俩那事儿也黄了呗,不过他当时虽然作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但我看他也没怎么挣扎,男人不都媚宠求荣的?他心里定然乐意得紧。”
无事发生。舒皖松了口气。
转眼又忍不住作想,那天是没事,那之后呢?也许是有了什么,方婳却不曾看见呢?
舒皖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沈玉略有疏离的态度,侥幸地想若是他二人间真有了什么,应该......不会是这般的相处之道罢?
“方婳,男人手臂上,都是有朱砂痣的,对么?”
方婳点了点头,“对啊,怎么,沈玉他没有么?”
舒皖默了一瞬,也许她可以找个机会去找找沈玉身上的朱痣,若是还在,那就证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可舒皖的沉默在方婳看来却成了默认,她暗自将脸色一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将自己外衣脱了,对舒皖道了声:“阿安,你放心!”就转身卷着被子睡了。
舒皖一脸莫名其妙,见方婳好似有些负气的背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方婳的小脑袋。
这小姑娘真可爱,她以前在周朝时,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精怪的小姑娘。
只是不知为何,方婳对沈玉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屑,不知这二人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横竖现在是舒明安知道的事她不知,舒明安不知道的她更不知。
想了想今天经历的事,舒皖深叹一声,也倒头睡去。
廿日一早,舒皖睡得正沉,丝毫未觉出沈玉的到来,却是一声质问乍在自己耳边。
“沈大人都做到亲自唤陛下起床这个份上了,不如再直接一些,伺候陛下安寝不是更好?你这是端的什么架子呢?”方婳自床铺见爬起,冷冷瞧着沈玉。
沈玉掀帘子的手顿了一下,神情却有些僵硬。
舒皖被吵醒了,方才那句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起身对方婳低斥道:“朕叫你过来可不是让你乱说话的!”
方婳一向很听舒明安的话,赶紧闭了嘴,甚至用被子把下半张脸都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闷声道:“阿安这么早就要去上朝了吗?你一走,这床都冰了。”
“说的什么话!”舒皖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才将视线转向沈玉,却是不自觉看向沈玉严实的袖口。
先生整日捂得这样严实,她可怎么去瞧人家的朱痣啊。
“先生昨夜歇得好吗?”舒皖笑了笑,着两侧的女官替她将衣服穿好,自行去接过沈玉手中的冕旒。
“很好。”沈玉回答,“多谢陛下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