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未望着虚空发了许久的呆,直到他瞧见苏金枝的眼睫不再颤抖,呼吸变得均匀,李成未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
看来,是他的故事太无聊了。
李成未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苏金枝身上,手指无意间拂过苏金枝柔软的下颌时,忽然生出一丝说不出来的奇异感觉。
如被吸引一般,李成未伸手,五指轻轻地托住苏金枝的脸颊,掌心里温暖的触感让他觉得无比的真实,心尖的地方就像是被柔然的羽毛拂过一般,酥痒,心颤。
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这个意识让李成未觉得自己黑暗的世界,瞬间出现了一抹光亮,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坐在苏金枝身旁,体贴的将苏金枝的头拨靠在自己的肩上。
苏金枝是被什么东西硌醒的,睁开眼后,才发现自己的头竟然靠在了李成未的瘦骨嶙峋的肩上,她的身上还盖着李成未的披风。
什么情况?
苏金枝忙坐直身体,将身上的披风还给李成未,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天冷,赶紧披上,别染了风寒。”
李成未笑着接过披风,却不披上。
苏金枝不解地看着他。
李成未道:“已经到家了。”
苏金枝这才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到了雍王府的门外,只是因为她还睡着,李成未就没叫醒她。
李成未突然这么细心又好心,苏金枝总觉得心里发毛,她用力咳嗽了一声,外面的常留听见动静后,赶紧打起车帘。
苏金枝当先出了马车,却见翠香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
翠香见她下来了,忙上前道:“世子妃,您可算是醒了,奴婢等您许久了。”
“等我做甚?”
翠香拍了一下嘴,改口道:“不是奴婢等您,是一个自称是您二师兄的客人,他已经在厅上等你许久了。”
苏金枝猛地瞪大眼睛扭头盯着翠香,双手激动地抓住翠香的双臂,眼里发出兴奋的光芒,“你说我二师兄来了?”
翠香愣愣点头,“好像是的。”
苏金枝放开翠香,提起裙裾,拔腿就往府里跑去。
李成未望着苏金枝的欢快远去的背影定在原地,眉目凝重,抿唇一言不发。半晌后,李成未转头,瞅着翠香,一字一句地问:“你说……那个男人是谁?”
翠香险些被李成未吃人的眼神吓晕过去。
苏金枝兴冲冲地赶到了前厅。
厅堂前的玉阶下站着一男子,男子人高马大,穿着一身利落的窄袖紧衣,腰上系着蹀躞带,挂着个小酒壶,后腰上别着一支竖笛,长发半束,五官疏朗,面色含笑,一身江湖侠客的逍遥风骨,不是她的二师兄又是谁。
凌恒远远地张开双臂。
“二师兄!”
苏金枝双手提着裙裾扑向凌恒,凌恒迎上去抱起苏金枝凌空打了几个旋,才将人放下。
二人相识而笑,脸上皆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咳!”
就在这时,一声刻意的重咳在不远处响起。
二人扭头,只见身后的门台上,李成未黑沉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目光死盯着凌恒打量,然后用一种温柔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语气问苏金枝:“枝枝,这个男人是谁?”
苏金枝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32章 我若是想走,就是大罗神仙……
李成未这是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迟迟未等来苏金枝的回答, 李成未转动眼眸,看向苏金枝,用眼神催促她。
苏金枝这才想起李成未才是这里的主人, 二师兄一来, 她高兴坏了, 差点忘记规矩, 难怪李成未脸色难看。她转身面向李成未,抬手指着凌恒向李成未郑重介绍:“这位是我二师兄, 凌恒。”
李成未站在门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笑不达眼底地冲凌恒虚虚拱了下手:“原来是二师兄啊, 幸会。”
凌恒不以为意, 转头看向苏金枝,笑问:“枝枝, 他是?”
“他是……”苏金枝见李成未高高扬起他傲然的下颌, 一副睥睨人间的矜贵模样,实在觉得自己高攀不起,愣是将‘夫君’两个字咽了回去, 改口道, “雍王世子。”
李成未忽然低下头,一言不发的瞅着她。
凌恒抬手, 不亢不卑地冲李成未拱手,弯唇一笑:“原来是世子殿下,久仰。”
李成未看也不看凌恒,只黑着个脸盯着苏金枝。
苏金枝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知道李成未这个人一向喜怒无常,苏金枝生怕吓到二师兄, 向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凌恒,笑眯眯地看着李成未道:“世子爷,你也累了,早点回屋歇息吧,不用管我们。”说完,像是生怕李成未发作一般,转身拉着凌恒的手就往后院里一边急走,一边说,“二师兄,我带你去花厅那边坐着聊,那边的梅花开的可美了。”
李成未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似乎是在静静地目送着苏金枝拉着凌恒远去。
只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李成未垂在身侧的手在轻轻颤抖。
这是风雨欲来前的表象。
常留很快觉察到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唤:“主子……”
李成未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然后竟十分平静地吩咐:“去查查这个男人的底细。”
常留莫名一抖,只觉得这样的世子爷似乎更渗人了。
花厅外,几株红梅长枝虬曲盘折着伸过来,似在悄悄窃听着厅内的人儿说着什么悄悄话儿。
苏金枝沏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捧给凌恒,“二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神京?”
“约莫一旬了。”凌恒接过茶,低头轻轻地吹了吹,热气袅袅散开。
“你是特意来寻我的?”
凌恒道:“自从大师兄中了‘赤霓’之后,我就一直在外寻找解毒之法。我在外面打听到有一种叫‘雪魄’的药蛊,好像可解大师兄身上的毒,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回谷中告诉了师父和师娘这个消息。这才知你早在一年前就已离谷回京。我听说那‘雪魄’极有可能在神京,便过来打探打探,正好也顺便过来看看你。”
苏金枝心下诧异,师娘竟然没有告诉二师兄“雪魄”的事情,竟还是二师兄自己寻得的“雪魄”解法……
师娘明明知道“雪魄”可解“赤霓”,也明知道“雪魄”就在神京,却只告诉了她,没有告诉二师兄,这是为什么呢?
不过她觉得师娘不告诉二师兄,应该有她自己的用意,或许是为了师兄们好。
既然如此,她也不打算告诉师兄关于“雪魄”就在李成未身上的消息,以免节外生枝,等“雪魄”到了手之后再告诉他也不迟。
凌恒放下茶杯,细细端详着苏金枝,脸上溢出一种老父亲般的欣慰和酸楚,“去拜访了苏家后,才知原来我们的小师妹已然长大,嫁作人妻了。”
苏金枝当时压根就没想过会留下来,只是借着替嫁的机会接近李成未,取走“雪魄”就立即回神药谷的。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竟被困在此处,成了李成未名义上的世子妃。这事说来话长,她也不想让二师兄担心,吐了吐舌头说:“我那也是迫不得已。”
凌恒神色顿敛,语气微沉:“怎么?有人逼你?”
在神药谷里,最大胆妄为的师兄莫过于凌恒了,最护犊子的人也是他,所以只有凌恒敢带着她偷溜出谷,四处游荡玩耍,让她长了不少见识。只是回谷之后凌恒免不得要被师父一顿责罚。不过责罚之后,凌恒照旧还会带她偷出谷玩。
用他的话说,用小小的惩戒来换小师妹的欢快,他觉得再值不过了。
倘或一旦让凌恒知道她嫁给李成未只是为了得到“雪魄”,以凌恒的性格恐怕会立刻将她绑走。
“不是的,是我年岁大了,再耽搁就变成老姑娘了,届时就没人要了。”她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希望凌恒不要怀疑。
凌恒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抬手轻轻揉了一把苏金枝的头,“变成老姑娘怕甚,只要你愿意,神药谷永远是你的家,我们五个师兄也会照顾你一辈子。”
想起五个师兄的好,苏金枝心尖溢满感动,她重重点头:“我就是嫁人了,神药谷也永远是我的家,师兄们也都是我最亲的亲人。”
凌恒斜睨着她打趣:“你记得就好,怕就怕我们的小师妹有了富贵……把师兄们都给忘咯哦。”
“二师兄!”苏金枝叉起手臂,嘟嘴横了凌恒一眼。
凌恒顿时被苏金枝的模样逗地哈哈大笑。
笑声漫过花厅,随风飘进了曲廊拐角处李成未的耳朵里,刺耳极了。
“你瞧见了吗?”沉默了良久的李成未忽然开口道。
常留不明所以:“……瞧见,什么?”
李成未语气酸道:“她在冲别的男人笑呢。”
“……”常留一时无言以对。
世子妃见了自己的师兄不笑……难道还要哭吗?
花厅里,少女笑逐颜开,娇态可掬,那样的苏金枝是李成未从未见过的一面,明媚的像是阳春三月里怒放的蔷薇,纯洁又神圣。
“笑的还挺甜。” 他哼道,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就似被藤蔓纠缠住,再死死地收紧,竟疼地有几分窒息。他很想冲上去,把那张春花明媚的脸掰向自己,想要将那张脸藏起来,想要那张脸上的笑容永远只能对着自己。
“二师兄,大师兄他还好吗?”茶过三盏后,苏金枝终于忍不住问起了她藏在心里已久的那个人。
提起白鹤清,凌恒愁眉叹道:“老样子,不死不活的躺在冰泉下,如今三年之期快到了,再找不到解药大师兄他恐怕就……”凌恒垂下头,握拳闭眼,不忍再说下去。
苏金枝忙握住凌恒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二师兄放心,我一定会救大师兄的。”
凌恒睁眼,扬起唇角,抬手摸了摸苏金枝的头,宠溺地说:“救大师兄的事情就交给师兄们,小师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即可。”
苏金枝顺势拐住凌恒的手,以脸贴其臂,撒着娇问:“枝枝知道,二师兄最疼枝枝了。”
“你是我们神药谷的宝贝,不疼你疼谁。”
回想起她在谷中被五个师兄捧着长大,苏金枝忍不住幸福地勾起唇角。
曲廊后的李成未望着花厅里的一幕,顿时双手握拳,全身轻颤。
岂有此理,苏金枝竟然敢在他的后院里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
下一秒,他拂袖向前急走了几步,又猛地顿住。
不行,他乃堂堂世子,怎么能如此掉价地凑过去。
李成未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回急走,走了几步后又顿住。
这是他的家,他是这里的主人,自然是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现在就要去花厅。
折回去几步后一想,又不行了,他如此上杆子的凑过去,会容易让对方看不起。虽然他如今对苏金枝颇有好感,但也不能因此纵了她。
之后,李成未在曲廊里走来走去,就是没有走向花厅。
常留则立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而花厅里,苏金枝依旧同凌恒聊的笑逐颜开。
“对了,二师兄,你打算在神京逗留多久?”
“说不好,也许要等到打探出‘雪魄’的消息为止。”
“那你住哪儿?”
“以天为庐,以地为铺,二师兄走到哪里都能住。”
凌恒这是又打算跟以前在外游历时,准备随便找个破庙将就吧。
苏金枝一听,立马道:“那怎么行呢,二师兄住的地方我来安排吧。二师兄你不知道,我爹不知道有多宝贝我,出嫁的时候为我准备非常丰厚的嫁妆,都足够我养师兄们一辈子了。”
凌恒噗嗤一笑,然后目光复杂地望着苏金枝,“你有那个心就够了,师兄我啊还不用……”
眼见凌恒要拒绝,苏金枝立即绷起小脸,义正辞严地打断道:“二师兄既然来了我的地盘,凡是就得听我的安排,否则二师兄就是在瞧不起我。”
凌恒一愣,旋即无奈一笑,“好,好,那就全听小师妹的。”
二人又叙了一番契阔,眼见天色不早了,凌恒起身告辞,苏金枝也不好挽留凌恒,毕竟这里是雍王府,多有不便。她打算待明日替凌恒赁下一座小宅子安顿下来后,再去海晏楼好好款待一番二师兄。
二人刚要出曲廊出口,李成未冷不丁从曲廊拐角后冒了出来,然后堵在出口处,阴阳怪气道:“二师兄这么快就要走了,怎么不多坐坐,可是我们家枝枝招待不周?”
苏金枝一怔,旋即面色古怪地瞅着李成未,“你怎么来了?”
李成未乜斜了她一眼,目光似怨似怒又似嗔,“二师兄远来是客,我这个做主人的岂有不送之理。”
苏金枝:“……”
凌恒甫一见李成未就觉得此人对自己似乎带有敌意,如今这敌意越发不收敛了,看来此人倒是对小师妹倒是颇为在乎。他有心试探李成未,便故意偏过头去,将苏金枝鬓边的一缕乱发拂到耳后,才道:“枝枝很好,倒是在下冒昧到访,打扰到了世子爷。”
李成未顿时像被人抢了食的小兽,双眼迸射出凶狠的光,一把拽过苏金枝拉到自己身旁,霸道地拢住她的肩膀,咬牙道:“我是枝枝的夫君,你既是枝枝的二师兄,那也就是我李成未的二师兄,一家人客气甚?”
凌恒笑笑不说话。
苏金枝则是吓地说不出话。
李成未该不会是又犯病了吧,竟然对她动手动脚的,还莫名其妙地对她的师兄这么大的敌意,就像是要吃了他似的。
她生怕连累凌恒,忙要不着痕迹地挣脱李成未,走向凌恒,“二师兄,时候不早了,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