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凑近,冯小小来不及避开,下意识向后一仰,若不是腰间被人及时揽住,一准要倒在地。
“小心!”
面前放大的俊颜如画,拉起她时,薄唇轻扬,哪里还有刚刚半分黯然。
冯小小扶住他的手臂坐好,红透的脸蛋低低垂下,“也是。你是安庆侯,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她刚刚说的生财之道,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收回的长指拢在袖中,昨夜缥缈的梦终于落在了实处,裴衡止心下犹如活络的泉眼,咕嘟嘟往外冒着清冽的泉水,泛着丝丝甜意。
“银子是不缺。”
那双美极的桃花眼含笑,“不过我府中——”郎君顿了顿,喉头微动,“尚缺一位掌管钱银的.”
冯小小抬眸,认真接道,“账房?”
不愧是家大业大的贵子。少女心中羡慕,什么时候她也能用的起账房清点自己家产便好了。
裴衡止一怔,忽得又笑出了声。
他的小兔子还真是懵懂的很,也无怪乎这三年来始终未发现方云寒的心意。
还好。
郎君松了口气,若她开窍早,只会让他生出无数遗憾。
只不过,这随口胡诌的孙大夫.
浓密的长睫轻轻垂下,遮住了桃花眼中的精明。
左右他也不再咳嗽,冯小小伸手替他将薄被拉高了些,被角都塞得严严实实,“孙大夫还等着呢,我先去问问。”
“小小。”清朗的声线追出,裴衡止指了指窗边站着等候的饿孙大夫,故意唤得亲密,“病情之事还是让他亲自与我说罢。”
欲起身的少女一愣,会意过来,“也好。”
郎君说着要请孙大夫进来,长指却紧紧拽着冯小小的衣袖。那双美极的桃花眼微微扬起,目色如同藏了漫天星辰,熠熠生辉。
“小小。”他这会似是愈加虚弱,“我也曾拟过表字。”
“咦?”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了这个,冯小小摸不着头脑,就听郎君别别扭扭低道,“刚刚冯姑娘不是提及我乃姑娘兄长之事么。”
“你若总是他啊他的,孙大夫必会起疑,倒不如直接唤我哥哥或是玉璋哥哥。”
裴衡止含笑,又强调道,“玉璋是我的表字。”
顾珏与他都还未行冠礼,故而这表字知之者甚少。如今告诉懵懂的小兔子,郎君眸中隐隐有了期盼。
“我,我只与他说一句,应该露不了馅的。”冯小小耳根生热,倏地扭过头去。
在那个诡异的预知梦里,他不知掐着她的腰,哄她喊了多少次玉璋哥哥。
若没有这个梦,唤也就唤了。偏偏这细节她记得清楚,哪里能张得了口。
小兔子落荒而逃。
裴衡止刚刚还翘起的唇一滞,心底又开始发闷。
明明宫宴里,她左一声翎宣哥哥,右一句翎宣哥哥,唤得亲切又自然。怎得到了他这,竟被无声地彻底拒绝。
拢在袖里的长指攥紧,再听走进房里的脚步,如墨的桃花眼中已是一片冷清。
冯小小守在门口,趴在墙根偷偷听着。
刚刚孙大夫进去时,特意嘱咐要她走远一些,还说这病情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可裴衡止都快要不行了。
冯小小哪里能静得下心来,偏房中这两人说话声极低,她半张脸都快要钻进窗里,也只模模糊糊听到,少了治病的关键药引,什么草.
她顶着花枝又靠近了些。
倚在床榻的郎君到底忍不住,唇角一弯,笑得温柔。这小兔子傻乎乎的,遇见这样笨笨的小兔子,最好的法子还是得哄着来。
他装作没有发觉,只幽幽叹了口气,面前的孙大夫还以为裴衡止被说动,忙又试探道,“这云崖草采摘不易,老夫多要些银两,也是情理之中。”
“那孙大夫想要多少?”郎君挑眉。
孙大夫面上红光闪闪,用手指比划道,“最少这个数!”
裴衡止一怔,“七十两?”
“非也非也。”孙大夫摇头,“公子的病可是关系到下半身,区区七十两怎够,老夫说得是。”
他停了口气,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七十两黄金!”
嘶——
冯小小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只一味云崖草就要七十两黄金,这孙大夫也着实心黑。
过去她听爹念叨过不少药材,独独没听到什么云崖草。
这味药难不成当真罕见?
从窗沿露出的水眸眨了眨,疑惑地看向正眉飞色舞,说着云崖草功效的孙大夫。
“够了。”裴衡止不耐打断,“孙大夫请回吧。”
“我说公子,这可关系到您下半身,又不是彻底没救,”孙大夫本就说得口干舌燥,这会随手端起放在桌上的杯盏,饮了口水,“您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我说不用就不用。”裴衡止眉间一冷,嫌弃地看了眼被孙大夫用过的杯子。
“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强人所难。”孙大夫冷哼,“到时候您使不上劲的时候,就算华佗再生,怕也是束手无策。”
他拂袖而去。
裴衡止唇角一斜,束起纱帐帷幔,坐起了身。他青丝半拢,似是渴极,拿起水壶对着嘴灌了几口。
冯小小进来的时候,水珠正顺着他上下起伏的喉结,滴溜溜往下滚着,落进衣领。
少女乌黑的水眸转了转,面上严肃,“裴公子,钱银乃身外之物,虽说七十两黄金的确有些漫天要价,可这毕竟关系到公子下半生.”
“咳咳——”裴衡止最后一口水还未咽下,就被她惊得呛住。
郎君眼眸沉沉,看向细心递了帕子过来的冯小小,“姑娘就这么担心我么?”
“自然。”
刚刚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要是缺了药引,裴衡止后半辈子都可会使不上劲,若是以后他因此站不起来,只怕心里会更加难过。
从鲜衣怒马少年郎到虚弱无力的青年。冯小小怎么想,都觉得唏嘘。
或者,她也可以去问问人,到底什么是云崖草。只要知晓了云崖草的模样,她也可以去采摘。
“你——”
裴衡止一叹,委婉道,“其实我的身子骨并没有那么虚弱。”
他话一说完,冯小小眼中怜悯更盛,瞧瞧,他都病成了这样,还不愿让旁人担忧。
少女咬唇,说得言不由衷,“嗯,的确不弱。”
她明显的宽慰,让郎君暗暗咬牙,恨不能现在就用麻袋套了满嘴胡话的孙大夫。他瞥了眼桌上被使过的杯盏,用废纸裹了,咔嚓一声捏得稀碎。
“冯姑娘,家中可有多余的茶杯?”裴衡止含笑,温温问道。
“有是有的。”刚刚那被捏碎的杯盏,孙大夫不过沾了一下,他都嫌弃的不行。
冯小小迟疑,“不过,是我用过的。”
不等裴衡止说话,少女又补充道,“我用了挺久的。”
“无妨。”
他如今的枕头被褥,哪个不是她用过的。
裴衡止随意扯了扯衣领,用帕子擦着刚刚偷溜进去的水珠,月牙儿白的肌理上,一对锁骨分明。
也不知是不是水珠儿顽皮,总有那么一两颗咕噜噜不断往下。
它们到底要去哪?
冯小小愣愣地站着,眼神追着那几颗小水珠,正要再细瞧瞧,裹了冷香的外衫忽得罩在她面上。
只听郎君声线不甚自在,却又惑人万分,“等过几日伤好了再看。”
第38章 守株待兔 啧,这回总算抓到你了!……
隔着外衫, 裴衡止好心情地轻轻揉了揉小兔子的脑袋,“这会还丑得很。”
他腰腹上的伤,虽说伤得不重, 却也结结实实被砍了一刀。
原本裴衡止也不甚在意,男子战场杀敌, 哪个不留些疤,偏偏小兔子爱看的话本里,那些个郎君各个都被描述的俊俏非凡。
诚然,单俊俏这一点, 他也是不惧的。可要说男子如玉通透, 无疤无伤,裴衡止便有些不符。
郎君眼中微沉, 顺手又揉了揉还懵着的小兔子,“今早可是来了生人?”
“嗯。”冯小小扯下他的外衫递还, 郎君已经重新束好了腰带,衣领规整。
“不过, 他说话文绉绉的, 听着不像是坏人。”
“傻姑娘,谁说坏人说话就不能文绉绉的了?”裴衡止噗嗤一笑, 穿上外衫, “以后我若不在, 遇见陌生人只当是不在家就好。”
如今, 他们越查越深入, 对方保不齐就会派些人来,她们又只是两个弱女子。
裴衡止不敢再想,看来还是得在院子周围多留些人才行。
昨夜里云澄便鬼鬼祟祟盯着小兔子不放,没想到他竟当真寻到了此处, 还寻上门来问话。
郎君眉眼不悦,顿了顿,又叮嘱道,“尤其是今早的那个。”
“那云崖草怎么办?”冯小小还惦记着他的病,如今七十两黄金她是拿不出来,裴衡止能拿却是不愿。
少女看过来的眼神怜悯,裴衡止心中一叹,他的确是中了迷香和春日酿,要解也容易。只不过——
他悄悄瞥了眼傻乎乎的小兔子,很不自在地侧过脸,耳尖微微染上些红意。
“我的毒,有没有云崖草,都一样的。”
“毒?”冯小小惊诧,难怪他一个少年郎竟如此虚弱。可这毒出自何人之手?
她蹙眉,认真思索着。宫宴之中,进出都有专人搜身,吃喝更是先有婢子內侍亲试,就算有人想要下手,也是难上加难。
但如果不是宫宴,那就只能是在别院。
对了,昨金羽不是还提过别院中有位阮姑娘么?
冯小小心下一窒,隐隐有了些眉目。
她退后几步,忽地拘谨,“既然公子已有了主意,那我就不再多话了。”
“冯姑娘。”
轻轻叫住欲推门离开的冯小小,裴衡止稍稍叹息,“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兔子敏感的很,面上又藏不住心事。眼看那双乌黑的水眸里生了恼意,郎君缓步走近,伏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他离得近,气息温热。一字一句,轻轻拂过冯小小耳垂。像是扫过一把小刷子,软软痒痒。
她倚着墙,手臂还抵在裴衡止前襟。
郎君正经八百地说着宫宴上顾珏的神色变化,偏她早就心猿意马,一双乌黑的水眸上看也不是,下看也犯难,无措的很。
“裴公子,你说完了么?”冯小小声音颤巍巍的,悄悄抬眸,就被含笑的郎君抓了正着。
他似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如玉的面容又低了几分,他们近在咫尺,甚至于只要冯小小稍一侧头,便能触到他的鼻尖。
少女吓得动也不敢动,只僵在原地,“我突然想起,玉书要我帮忙做茯苓糕。”
又是茯苓糕!
郎君上挑的眼角含霜,直起身子时,却早已是副温柔模样,“那我刚刚所说之事,姑娘可得记住了?”
“嗯嗯,我记住了。”冯小小忙不迭的连声应了。
裴衡止弯了唇角,轻轻推开门,让到一旁,“那姑娘可不能食言。”
食言?
食什么言?!
冯小小一头雾水,他难道不是一直再说顾珏么?难道她走神的时候,他还说了其他的?
少女心中疑惑,又不好再问。
她满怀心事往灶房走去,站在房门口的裴衡止扬眉,轻轻抚平被小兔子抓出痕的前襟,忽得又扬声道,“冯姑娘,我们一言为定!”
他中气十足,哪里还有之前的虚弱无力。
冯小小心下越发摸不准,坐在灶房窗前的长桌旁,愁得只剩叹息。
她一口气接着又一口气,听得玉书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我说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刚刚孙大夫说裴衡止快不行时,玉书并不在场。以她瞧裴衡止的模样,左不过是场风寒,以前他也不是没病过,也不见姑娘如此忧心忡忡。
“没什么。”冯小小恹恹地趴在桌上,细细回想着裴衡止说过的每一句话。
「七皇子自偏殿回来,神色看似平静,可端在手中的酒盏却是微微发抖。」
「他既承认与你相识,足见其与此案并无直接关系,我猜,他许是目睹或是听到了什么。」
「若要再细探,宫中怕是不方便。十五日后,天家在启龙山举办祈福庙会。如今戚贵妃掌宫中事务,于情于理,他都会随行伴驾。」
鼻息间茯苓的味道浓重。
冯小小揉了揉眼,耳畔似是想起了一些,在她如雷的心跳声中,郎君清朗的声线似是哑了不少,他说。
「云崖草只在书中有过几字记载,找起来不易,更是难辨真假。」
他还说,「若要解毒,也不是非云崖草一种法子,只要——」
只要什么?
冯小小懊恼地拍了拍脸颊,偏偏就这没印象。
不过,既然是说到了解毒。少女眨了眨眼,略有安定,左右不过是帮他寻药草什么的。就算答应了,也不算什么难事。
她心下轻松不少,捏起一块玉书新做的茯苓糕,刚咬了一口。手中就被玉书塞了一小碟。
婢子与她坐在一处,也拿起一块,咬在嘴里,“我说姑娘,您不是答应了金羽要好生照看裴公子的么?您怎得又出来了?”
“他.”冯小小一怔,说得心虚,“他醒了,我才出来的。”
“姑娘,您这可就不地道了。”
玉书瞥了眼正房那边,压低了声,“裴公子为了咱们老爷的事奔前忙后,如今他病了,金羽将人托付给您,您怎么能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