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弯起唇角,“再者说,我还没找裴公子解气呢。”
“那你在这等我。”
郎君松了口气,小心万分地将怀中人放在床上,又细心地拉了锦被给她,“你白日里泡了太久温泉,等一会解了气,我命人熬些补气的汤药来给你补补。”
他恋恋不舍地坐在床沿,眼眸里似藏了万丈星河,全都是乖乖躺着的小兔子,“你真的不会骗我?”
“不会。你瞧,我不都睡在这了么?”冯小小面上诚恳万分,又示意郎君去瞧还在她脚边的阮雨霏,“山里寒凉,这歌姬的衣裙本就单薄,裴公子还是先送她过去的好。”
若非金羽他们都被留在了外山,这会又何须他亲自动手。
裴衡止心里又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让阮雨霏留在这,的确不妥。
他一把抱起晕过去的女子,眼瞧着快到门口,忽得又转过头来。吓得刚刚掀起被角的冯小小倏地收回手,立马躺得板板正正。
慌张的脚步越走越近。
“我想了想,还是不妥。”裴衡止顿了顿,长指一伸,就解开了冯小小用来束发的发带,青丝滑落也不过瞬间之事。
可他的眼神,却叫少女心头一骇,“裴,裴公子!”
“小小别怕。”裴衡止声音依旧温柔,手下更是利落。待绑好捆在她手腕上的最后一个结,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不会耽搁太久,你在这乖乖等我回来。”
冯小小没想到不清醒的裴衡止也精明的很。这会她被牢牢缚住了双手,别说偷溜,就是解开绳结也费劲。
少女恹恹闭上眼,不再说话。
房门开合间,从门缝里钻进几缕清风,吹散了萦绕在四周的香气。
裴衡止来去的确没用多少时间。不过,在进门之前,郎君特意在房门口多留了一会。
外间的寒意拂去不少旖念,却又留下了更多的贪恋。
“小小?”清朗的声线低低在耳边响起,冯小小充耳不闻,紧紧闭着眼只当自己已经睡熟。
裴衡止俯身坐在床沿,放在膝上的长指微微攥起,有些不甘心,“小小,你睡了么?”
窝在被里的小兔子呼吸绵长,长睫下垂,在明亮的烛火中映出两弯浅浅阴影。
裴衡止轻轻叹了口气,目色落在她粉润润的唇,便再也移不开。左右小兔子也睡熟了。
郎君失落的心一沉,反而又凑近了几分,静静看着睡在他床上的女子。
长指虚虚点在她的额头,鼻尖,他似是欢喜的很,甚至还认真地数起了她的睫毛,“一、二、三、四.”
冯小小心里五味成杂,她手腕被发带绑在床柱,哪里能真睡得着。况且,还有这么一尊大佛守在跟前。
还是翻个身好了。
冯小小才动了动,手腕就被红绳勒紧。耳边,正数着睫毛的声音一顿。惊得冯小小登时僵在原处,将眼皮又闭紧了几分。
她甚至能感受到裴衡止的屏气靠近,遭了!要被发现了!
冯小小的心紧张地快要从腔子里直接跳出,要是裴衡止发现她装睡,恼羞成怒可怎么办。
且不说男女体力的差异,裴衡止本就习武多年,单手捏碎核桃都不在话下,又岂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斗得过的。
也就之前她无知,竟当真以为裴衡止身子骨虚弱不堪。她正胡思乱想,勒在手腕的发带早就被人利落解下,直到落进一方滚烫的掌心。
垂下的长睫无意识地微微发颤,冯小小悄悄眯起眼缝,坐在床沿的郎君正低着头,拿着不知从何掏出的玉清膏,轻轻揉在她发红的腕子。
“小小。”清朗的声线复来。
冯小小一怔,慌忙又闭紧了眼。
“玉佩之事,的确是我故意隐瞒在先。”裴衡止的声音又轻又低,“今夜里阮雨霏前来,我确实也早有预料。”
“只是这些都涉及一桩隐秘,如今真相未明之前,我不能再将你也牵连进来。”
“我知道你一直惦念着冯大人的案子,你放心,你画上那个小太监,我已经寻到了眉目。”说到这,裴衡止一顿,又解释道,“诚然我也不是故意要看你的画。毕竟有画师上府,我不可能全然不知。”
“说好给你咬两口解气,我亦不会食言。”
咦?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冯小小心底疑惑,不等她再偷瞄几眼。
犹豫许久的长指落在郎君早就瞧了半晌的朱唇,见她依旧没什么反应,才将手腕也伸了过去,喂在冯小小唇边。
少女心中暗暗忖了片刻。纵然她因梦境伤心失落,但眼下若是张口咬了他,定会叫这小心眼的郎君明白她刚刚不过是装睡。
可要不咬,她又的确是气不过!
她正纠结,下意识地就抿了抿唇,犹如浅浅的啄吻落在郎君手腕,登时便让裴衡止面上又红了几分。
那双美极的桃花眼瞥了瞥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尖,到底敛下了所有旖念,他极快地收回手臂,长指触在被她碰过的手腕,唇角愈发飞扬。
“不过,这会你睡着了。”郎君压住欢喜的情愫,淡淡道,“等你明日醒了,我们再解气,好不好?”
他轻轻走了出去,冯小小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响,却不似刚刚的推门声。
少女悄悄眯起眼缝,四周看了看。房中已经没有了裴衡止的身影。
也是,如今夜正浓,偏院到底还有美人等着。阮雨霏又带了那样的香来,是个男子都不会错过。
明明知晓他定然不会再回房来,可偏偏,随梦境一同刻入骨髓的爱恨,早已相互渗透。
心尖尖上的酸,涩涩发疼。甚至于她一闭眼,都能瞧见他抱着另一个女子的温柔神情。
他那么耐心,唇角的笑是她熟悉的,眉眼间的喜乐亦是她见过的。他们的三年,是她无法参与的旧时光。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个过客,一个代阮雨霏受难的替身。
梦境中,在冬雪积深的院里,只她一人跪在慈华殿外廊庑下,殿内声声佛号,檀香袅袅。
进出的宫婢內侍却无一人敢替她通传,只因裴衡止又拒了太后亲选的一门亲事。
那时候,外面天虽然冷,可她的心却是热的。冯小小还记得回府时,裴衡止眼中的惊怒。
那时候,他应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还有梦中的那次宫宴,吃醉了酒的三公主当众弄湿了她的衣裙,借着醉意说了许多冷嘲热讽之言。
更是在她耳边,低低说出了阮雨霏的名字。
她还记得那一身华服的三公主,见她怔愣时眉眼中的万分怜悯,“怎得,你竟然不知晓?”
她该知道么?
冯小小轻轻阖眼哂笑,她所固守的那点温柔,那份幸福。若是不被拆穿,又能持续多久?
阮雨霏总会有进门的一天。
裹在被里的少女缩成一团,染了泪意的眼角暗暗地红着。要是阮雨霏不在那一日进门,或许,或许.
冯小小咬住被角,无声地落下泪来。
窗外的月温温挂在枝头,裴衡止静静站了好一会,他手中还端着从宫婢手里接来的汤药。可小兔子哭得那么难过。
郎君蹲在院里的木笼前,里面的小白兔也缩成了一团,在干草堆里睡得正香,“你也知道今天我救了你一命吧,都说万物有灵,如今就请你替我做个决定。”
“如果你这会睁开眼,我就不进房去,如何?”他说这话时又轻又低,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哄哄小兔子。
偏裴衡止话音刚落,木笼里的小白兔忽得蹦蹦跳跳活泛不少。
郎君站在门边的脚步一顿,那双美极的桃花眼满是不信,“这样吧,为了以防万一,咱们再试一次,如果你立马睡着,我就不去瞧她,怎样?”
第52章 乱他心神 呸,坏人!
他认真万分, 静静盯着正往嘴里啃青草的小白兔。片刻,郎君才松了口气,他就说, 这小东西便是有灵,也没这么.
裴衡止唇边才噙了释然的笑, 再一垂眸。刚刚还忙乎着的三瓣嘴就这么直接静了下来,甚至于尚未咽下的半根青草还被夜风轻轻吹起。
“你就这么不愿让我去寻她吗?”
郎君半蹲在木笼前,瞧了瞧正耷拉着耳朵熟睡的小白兔,眉眼一顿, “虽然是请你帮忙决定, 不过这去与不去,最终还是得由我说了算。”
“再者, 我的小兔子这会正难过呢,”
手里的汤药渐渐温了下来, 裴衡止起身,往窗里看了一眼, 叹道, “她哭得那么伤心,我不能不管。”
夜里风凉, 吹起一肩寒意, 依稀还能瞧见郎君发尾的点点水痕。
他已经冲了足够久的冷水, 这会神志渐清。
心下也有了些许疑惑, 早前他的确在冯院提及过阮雨霏的名字, 可今夜里,小兔子看阮雨霏的眼神,分明是熟悉且有一丝丝厌恶的。
虽然这厌恶被她藏得很好,却瞒不过裴衡止。郎君眼眸一怔, 忽得想起在她家看得话本上好似也曾写过相似的情形。
是什么来着?!
房中的抽噎声越来越低,裴衡止停在门口的脚步到底忍不住,半拢在广袖中的长指一推,吱呀——,门扇半开,他便轻轻走了进去。
窝在锦被里的小兔子正背对着门口,散下的青丝犹如盛开的墨莲,流泻在宽大的拔步床上。
门边有了响动,刚刚还偷偷抹眼泪的冯小小倏地就没了抽抽噎噎的声音。
她鼻尖闷闷的,就算这会刻意放缓了气息,听在旁人耳朵里,也是粗重的很。
裴衡止站在床边,到底不敢再像之前迷糊时那般孟浪,他将汤药放在小竖几上,俯身捡起刚刚滑落在地的发带。
喜庆的红,配上她的乌发,简简单单就挽成了可可爱爱的小揪揪,今天白日里,他不知偷偷看了多少次。
“小小。”
裴衡止伸出的手指试探地点了点小兔子露出锦被的肩头,“我知道你很困,这会还有副益气的汤碗没喝,你若是怕苦,我还.”
他悄悄从怀里掏出一包果脯,裹在外层的油纸袋还未拆开。
窝在被里的冯小小忽得一骨碌坐起,她沉默地吸了吸鼻头,伸手端过竖几上晾温的汤药,眼睛一闭,咕咚咕咚喝得极快。
“你慢些。”
早前在冯院,小兔子喝补药时,可都要玉书在一旁好说歹说,又是塞果脯,又是买糖包,才哄得她喝上几口。如今,小兔子喝他这碗药却是干脆利落。
裴衡止心底没由来的发慌。这药他来得路上尝过,九分苦三分涩。郎君早就做好了要哄人的准备,可她似乎并不需要。
捧在掌心的果脯滋味甚甜,都被冯小小摇着头拒绝。
裴衡止心头的慌乱更甚,偏想问的话太多,汇聚到唇边,唯剩一句,“你没事吧?”
“裴公子为什么这么问?”小兔子眼睛哭得发红,连带着脸颊上也出现了艳色,可她的神情,却漠然的紧,似乎看淡了所有,“裴公子给的汤药,我不是都喝完了么?”
汤药再苦,也不及梦境之中的心痛。
冯小小强行压住不断涌上舌尖的苦,覆在薄被下的手指紧紧攥起,将掌心下那一方柔软细腻的绵绸抓出了痕。
她微微垂着头,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沉浸在了一段时光,他既碰不到,也触不到。
“小小,吃个果脯吧。”裴衡止又哄道。
郎君细致地用筷子夹起一颗,托着递过,“汤药苦涩了些,这些都是裹了蜂蜜的,吃起来甜丝丝的,很能消苦。”
他担忧的很,小兔子虽然乖乖长开了嘴,含了果脯进去。可那眉眼间仿佛一潭死水,不经意间碰到的手指更是冰凉。
裴衡止伸手把锦被又给她往上拉了拉,“你今夜就睡这里。”
冯小小撇开眼,面上平淡。阮雨霏在偏院,她自然不能前去碍事不是么?
卧房里亮了许久的烛火一盏一盏被人吹灭,就连推开的窗,也只剩一条细缝。
宽大的拔步床上,侧躺着背过身去的冯小小。她如今脑中混沌的很,梦境给予的心酸难过,与迟来的困乏沉沉混在一处,犹如一座山压在了眼皮。
高床软枕,冯小小的气息渐渐绵长,也没在意裴衡止在哪。
透过窗的月色清亮。
静静站了一会的郎君自屏风后轻轻走出,他手里拿着用温水浸透又拧成半干的面巾,蹑手蹑脚的往拔步床走来。
小兔子刚刚只漱了口便没了精神,她眼哭得红红,若是不好好擦擦脸,再敷一敷,明早怕是会肿。
冯小小早就累极,这会就是裴衡止替她净面,也没能惊醒熟睡中的人。
裹了面巾的长指轻轻拂过那秀气的容颜,一点一点,既认真又仔细。
等敷了眼,他又拿了面脂膏来,指腹搓揉在小兔子的脸蛋。过往他何时这样伺候过人,这会做起来动作虽然笨拙了些,可裴衡止却是乐在其中。
一会轻轻点点她的鼻尖,一会又戳戳她的面颊。
“唔—”
睡熟的冯小小微微拢眉,惊得裴衡止当即僵在原处。他的长指还停在小兔子的唇角之上。
郎君如玉的面庞登时就红了一片,藏在昏暗之中,倒也不甚明显。
好在睡在锦被里的人并未察觉,她只是烦躁地用手拔了拔自己的外衣,“玉书,帮我脱掉。”
她的话含糊不清,可手下的动作却明显。
坐在床边的裴衡止一愣,慌忙起身别过脸去。可睡迷糊的小兔子,一直囔囔着,蹬着被。
裴衡止略微侧目,只觉脸上更烧。
“玉书。”她迷迷瞪瞪唤着婢子,“热。”
郎君面上的红意早就一层层叠加,烧得他自己口干舌燥,伸出去的长指更是抖得不行。
好在冯小小今日穿着的并非女子衣裙,一身小厮服,倒也方便解开。
好不容易才止住自己心底那点儿尚未完全消散的药力,裴衡止一口气还未喘匀,拔步床上的人愈发不老实起来,迷迷瞪瞪揪住中衣系带,还要继续解开。
若非裴衡止及时察觉,也不知这傻兔子还要将自己剥到什么程度。
郎君心里暗暗叫苦,白日温泉所见,一幕接着一幕,直让人气血翻涌。偏这会睡熟的人还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