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夫人——且醉风华
时间:2021-10-15 10:01:43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白氏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妾室本就不该太过张扬,罚就罚了,何况不过是让她抄几个字而已,修一修心性也没什么不好。”言罢复又对谢晚芳和颜悦色地说道,“你想得很对,现在形势微妙,小心周全是好的。今日云玄明让人送来这张字帖,除了是表明领了安国公府通知消息的好意之外,也是想借这四个字提醒我们——须得立场坚定。”
  一木一心。
  谢晚芳微怔,反应过来后不由愕然道:“可据说这四个字是他去年佛诞时已留下的,倘若是借此来提醒咱们,那岂不是……莫非他早料到今日形势?”
  顾奉廉思忖了片刻,说道:“且不管是与不是,既然大郎传信让我们如此行事,必定是有他的道理。你们也都不必多想,一切待他回来自然明了。”
  在皇位即将交替的关键时刻,只要身在朝堂,便无人可以真正置身事外,想做纯臣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谢晚芳也不再多问,点点头,起身准备告退。
  顾奉廉却叫住她,将字帖重新又递了回来,笑道:“你不是一向欣赏九清居士的字么,难得今日得了他的墨宝,便继续收着吧,对外也好解释。”
  谢晚芳立刻从善如流地双手接了,道过谢后便明显带着三分喜色地出了门。
  她前脚刚离开,顾奉廉就转头对白氏说道:“他们夫妻两个的事你以后还是少掺和。”
  白氏一听就有些怒了,连带着先前没能发出来的火气蹭蹭地往头顶上窜,当即忍不住辩驳道:“大郎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儿子,她再如何是圣旨赐婚的,终归也是我们顾家的儿媳妇,我这个做婆母的难道还要把她供起来不成?你瞧瞧先前她那个伶牙俐齿的样子,好像谁看不出来她心底里那股傲气似的,不过就是个副总兵的女儿,我早说肃州那般的荒凉粗犷之地养不出什么识大体的姑娘,若非有人硬要押着大郎成婚非得请了圣上下旨,她哪有机会进咱们家的门?”
  话说到最后已是不加掩饰地埋怨起来。
  “呵,”顾奉廉却是轻笑一声,瞥着她道,“要照你那觉得九天仙女都配不上你儿子的心思,只怕是尚公主都不能叫你满意,照之自己喜欢的那个你不也是不高兴人家门第不够显赫又是庶出么?”见白氏垮了脸,他更觉看着烦心,只没好气地丢了一句,“别说我没提醒你,大郎和芳儿是御赐姻缘,别说拆不散,就是你想用妾室磋磨她也要看看那姬妾够不够身份,你自己如何作我不管,可别连累了大郎被御史弹劾。”
  顾奉廉一通说完,也懒得再搭理她,兀自撩帘进了内室。
  珠帘一阵噼啪乱响,白氏幽怨地皱了皱眉,半晌,到底是起身跟了进去。
  ***
  暗色依旧的清晨,街鼓声刚刚响过第三次,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便伴着刺目的亮光撕扯开了天幕,街面上正忙着准备早市的商贩不得不又加快了动作,或是忙着撑起简易的油布搭子,或是索性忙着收摊回避。
  雷声阵阵轰隆,不过片刻工夫,天地间已是水雾茫茫。
  大雨倾盆。
  谢晚芳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走到书案前,就着屋里微弱的灯火照明和从窗外透入的浅浅昼色,若有所思地凝眸望着挂在墙上那幅已裱好的字帖,久久未动。
  大侍女白鹭端着热水走进来时,她也没有什么反应,白鹭见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去床前把她的鞋拿了过来,边侍候着穿上,边关心地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这幅字有什么问题么?”
  谢晚芳沉吟片刻,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他这四个字会不会还另有深意?”
  白鹭顺着她目光朝墙上望去,不由得疑惑道:“这幅字夫人这些日子不是时常赏着么?您说不过寥寥几笔,区区四字,却能被九清居士写出别样的风骨和气韵来,说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能有的造诣,莫非……还有别的什么玄机么?”
  白鹭是自小跟在谢晚芳身边长大的,素来知道她的性子其实并不是走的什么大家闺秀才女的路子,对诗书字画谈不上多大的爱好,看别的文人墨客也并无什么青眼有加,但唯独对九清居士此人的字却是例外,总是赞他没有世俗气。
  她那时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写字作画还有什么世俗气之说,后来才晓得,原来那是自家这位芳大娘子因初到京城,又是圣旨赐婚嫁到安国公府这样的一等勋贵之家,为了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镇住场,所以自觉很有必要表现出一番品位,故而在众多名人大家中一眼相中了少年成名却又能潇洒放下名利前去清苦修行的九清居士,以其拥趸自居。
  只是这时间久了,谢晚芳似乎还真是当拥趸当出了那么点儿真情实感和真材实料来,竟单单只对九清居士的字有着敏锐的触觉,连旁人临摹的赝品都能一眼认得出来。
  而且不擅文墨之事的她这两年也唯独在写字这一事上进步迅速,虽骨相上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临摹的那几笔几画还真依稀有些“逸云体”的皮相之风,几封家书寄回肃州,据说竟还让她的老父亲涕泪纵横了一把,感叹安国公府的水土果然养人。
  故此时,白鹭亦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又是将这幅字看出了什么新的花儿来。
  然而谢晚芳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按理说早两日他便应该已经回来了,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是九清居士将消息报于东宫后太子那边有了什么对策,殃及到了那人?可既然想要安国公府做到“一木一心”,又怎能不顾及他的安危?
  “夫人,夫人!”大侍女黄鹂忽然在这时兴高采烈地从屋外跑了进来,见着谢晚芳匆匆行了一礼便立刻禀报道,“世子爷回来了!”
  谢晚芳一愣,旋即抬脚就要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忙忽地停下,脸颊霎时泛了些不大自然的微红,立刻回身吩咐道:“更衣。”
  白鹭和黄鹂对视一眼,忍着笑应声跟了上去。
 
 
第3章 归来
  外面雨势未停,谢晚芳刚换好衣服出来,却发现张氏和秦氏都已到了。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两人的衣着打扮,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秦氏这一身簇新的蓝灰色细布长裙上,而后又看了眼对方头上素净的梅花银钗和腕间那枚碧绿清透的镯子,竟是一反常态简朴得很,打眼看去甚至连张氏的用心都不如。
  但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走吧。”谢晚芳收回目光,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秦氏不由有些诧异。
  谢晚芳向来和她们没什么话说,张氏又是个谨小慎微话不多的,就连秦氏今天也不知吹了什么风变得内敛了不少,三人去往上院的这一路竟是异乎寻常的沉默。
  一行人刚到正屋,隔着帘子便已听见白氏被她的亲闺女——顾照之的同胞妹妹顾如芝逗得哈哈大笑,谢晚芳等人进去的时候,正看见白氏捏着帕子在抹泪花,嘴里还说着“你这淘气丫头”。
  白氏见着她们,原本笑意未退的神情便立刻肃然了些,稳稳受了三人的礼,示意她们就坐。
  顾如芝却是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冲着谢晚芳道:“大嫂,听说秦姨娘被你吓得这段日子没事就在听月楼里抄经书,我看她人好像也清减了不少,你要不就饶了她吧?”
  她说完,回身巴着白氏的手臂摇了摇:“那日大嫂在大慈寺里罚秦姨娘的时候被冯大人家的二娘子她们几个看见了,昨儿宝盈邀我游湖的时候还委婉地问我大嫂平日里的性子,女儿也为难啊,总不能让人家都以为大哥娶了个河东狮吧。”又倾身过来随手捅了捅坐在下位的庶兄顾茂之,“你看秦姨娘是不是瘦了?”
  顾茂之原本一直有些局促地垂眸坐着,被她这么一捅,登时整个人都绷紧了,眼神飘忽地晃了晃,然后又避开目光,胡乱地点了下头。
  顾如芝一拍手掌:“你看,二哥也这么说!”
  秦氏怯笑着微低了头,说道:“是我自己胃口不大好。”并未否认从大慈寺回来后有在抄佛经的事。
  谢晚芳侧眸瞥了她一眼,然后平静地看向顾如芝,淡淡弯了下唇角:“妹妹提醒的是,我也正纳闷怎么我才让秦姨娘抄四个字,她就累得像牛似地,看来还是底子不好。”
  秦氏闻言脸色一变,眼见白氏也蹙起了眉头朝自己看来,她忙道:“没有没有,是天气越来越热了,我又心中记挂着世子爷,想他在外行军艰苦,沙场上刀光剑影的……”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
  白氏的目光立刻柔软下来。
  谢晚芳看在眼里,面无表情。
  “什么刀光剑影?”随着门前竹帘被挑起,顾奉廉从外面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半步,一个身着天青色锦袍的高大身影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自白氏以下众人纷纷站起,问安声此起彼伏。
  随着这父子二人走近,谢晚芳明显感到冷峻的气息瞬间压迫而来,这熟悉的感觉虽隔了大半年,却仍是能瞬间令她心底生出一阵茫然。
  渐渐淡去的逆光里,她看见了顾照之的眉眼,然后是脸。外面的风吹日晒好像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只是黑了一点,但看上去却是很不错的肤色。
  他还是那个京都第一美男子,而且眉目间更多了几分经过沙场洗礼的沉着刚毅。
  顾照之径直走了过来,目不斜视地冲着白氏施了个礼:“阿母。”
  白氏眉梢眼角都带着打从心底里发出的笑意:“都坐吧,今天难得都在,待会都在我这里用过早饭再回去。”
  众人应下,纷纷重新落座。
  “阿父,是刚才秦姨娘在说担心大哥在外头行军艰苦,”顾如芝立刻接上了先前的话题,说道,“所以食不知味。加上又被大嫂在大慈寺里头吓了一回,这阵子都忙着抄佛经,人都清减了。”
  顾照之转头朝秦氏看了一眼,秦氏忙含蓄地将之前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顾照之点点头,笑了一笑:“辛苦了。”
  秦氏霎时眼神有些发直地涨红了脸。
  站在谢晚芳身边的黄鹂盯着她简直要喷出火来,好在这时侍女前来禀报说早饭已经摆好了,这才终于转开了话题。
  之后又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众人也并未多说什么,除了顾如芝偶尔不讲规矩地拉着她大哥好奇地问东问西,其他人都充分表现出了沉默是金。
  饭后从上院出来,谢晚芳便领着自己的侍女径自回了她所居的芳雪园,进门刚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就见顾照之走了进来。
  白鹭和黄鹂微讶之余不由面露喜色,忙不迭准备上了茶点。
  谢晚芳却像是太过意外,当即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照之脚下微微一顿,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我不该来?”
  黄鹂在旁边急得连连朝谢晚芳挤眼睛。
  好在她倒也并没真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是怔了怔,便随意地招呼了一声:“坐吧。”
  顾照之看了眼一旁的黄鹂,吩咐道:“我和夫人有话要说,你们先下去。”
  黄鹂应声退下,出去的时候还从外面带上了门。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谢晚芳等了片刻,见顾照之迟迟没有说话,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对方忽然转身朝书案边走了过去。
  他的目光已落在了九清居士那幅字上。
  谢晚芳见状,便也跟着走过去,停在了他身侧半步的位置。
  “晋王回来这一路十分顺利,先前已进宫去面圣了。”顾照之望着墙上的字,忽而开口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她一愣,旋即眼神中就透出些愕然来:“你问我?”
  顾照之转过头瞧着她:“这屋子里好像并没有第三个人。”
  谢晚芳狐疑地看了他半晌,想了想,忖道:“或许……太子本就没想过要动手做什么,再说此时晋王若出事,傻子也能猜到与他有关吧?”
  顾照之不置可否,只重又将目光落在了字幅上,须臾,若有所思地说道:“太子无母,晋王受宠,此刻刀已悬在头顶,倘若他们真不打算做什么,云澄为何要表态收下安国公府的好意?”
  她听着觉得怪怪地有点儿不是滋味:“那依你的说法,人家便该让我碰一鼻子灰才是应当?”
  顾照之回眸瞥了她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晚芳不想与他追究,兀自没甚好气地说道:“九清居士那是修佛法,讲涵养的,我既投之以木桃,人家报以琼瑶又有何不可?”
  他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半晌,薄唇浅浅一弯:“世子夫人既然如此了解九清居士,那不如告诉我,他一个有心舍弃红尘俗世的清修之人,何以肯‘自降身份’与你这等俗人礼尚往来?”
  她顿时不服气地挑了眉毛,嘴唇一动便要想辩驳什么,却到底是自知“理亏”,于是不由得默默被噎了一噎,才又状似毫不在意地开口说道:“那不然就是他胸有成竹,根本不将晋王回京的事放在眼里。”
  谢晚芳本是随口一说,然而顾照之听了,却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这话虽仍有些吹捧之嫌,不过倒也算与我想到了一起。”
  “……”她很是莫名其妙,“那您到底是想夸一声英雄所见略同,还是说我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顾照之笑笑,回身走到临窗大炕前,一撩衣摆随意坐了下来。
  “阿父今日对我说了大慈寺里的事。来时我也想过了,”他说道,“既然往后你终归要做安国公府的主母,有些事现在也的确该是时候让你多听多了解。”
  谢晚芳眼波微动,犹豫了须臾,走上来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态度比起先前也端正了些:“世子请说。”
  顾照之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然后突然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噗!”谢晚芳刚喝进嘴里的茶猝不及防地全喷了出来。
  幸亏顾照之反应迅速,说时迟那时快地瞬间侧身避了开来。
  他微皱了皱眉:“邋遢。”
  谢晚芳也不知是被水呛的还是怎么,咳得一张脸通红,好不容易顺下了气,才略略一顿,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你说明白些。”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