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夫人——且醉风华
时间:2021-10-15 10:01:43

  她哭笑不得,只得恭声应诺。
  谢晚芳拿着药回到幽竹里,亲自守着熬好后便端着去了云澄的住处——隐园。
  这还是她来了府里这么久头一回踏入他的居所,进得卧房内室,见他穿着件素白单衣正闭目靠坐在床上,便立刻快步上前,唤道:“相公,喝药了。”说着顺手放下托盘,拿起碗就准备送到他面前。
  然而伸出去的手却忽然被一层薄薄的东西挡住了去势——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床上落着帘帐。
  云澄浅浅一笑,单手掀开了帐子:“给我吧。”
  “哦……”谢晚芳把药递给了他,顺手想把帘帐挂起来时又被疏薄微凉的手感所奇,便顺口道,“这帐子好生奇怪,远见竟如无所碍。”
  “嗯,这是以南海鲛绡制成,名唤‘紫绡帐’。”云澄一如以往给她授课时般娓娓道,“是圣上所赐。”
  说完,面色如常地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谢晚芳忙又将手中巾帕给了他,犹豫了一下,说道:“相公,我先前出门遇见了上官瑾。”
  云澄似是早有意料,闻言点点头,宛然道:“你能顺利回来,就代表并未让他察觉不妥,做得很好。”
  她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是称赞自己做得好,一愣之后却不由顿时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还有一个少年郎君。”谢晚芳就把先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说起了那位被唤作继泽的“世子”。
  云澄略一沉吟,淡笑道:“他应当是万贯侯世子,宋承。”
  “万贯侯?”谢晚芳觉得挺有意思,“咱们大盛还有位封号为万贯的侯爷么?”
  “有的。”云澄道,“宋氏当年本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之家,后来几乎倾尽家财助大盛开国有功,论功行赏,便得了这世袭罔替的爵位。”
  谢晚芳意识到什么,问道:“那如今宋家还是在行商么?”
  云澄颔首:“虽不及当年之势,但在南方还是颇有积淀,圣上这次将万贯侯世子召入京,正是应他父侯所求,帮他在京都觅得良缘。”
  她瞬间就有些明白上官瑾身边那些人对宋继泽微妙的态度从何而来,想必宋家也很想和真正的高门世家打成一片,奈何在那些人眼里他们却不过是靠撒钱捐来的爵位,根本不值相提并论。
  “只怕万贯侯此一请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谢晚芳忖道,“把宋世子这块闪着金光的大肥肉抛出来,圣上便是本不在意这商贾之家,但却也未必能忍得了旁人拿去,而右相他们也不可能任由圣上吃下,这样一来宋家倒是身价水涨船高了——不愧是商人,真会造势。”
  云澄笑了笑:“所以,此事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谢晚芳沉默了下来。
  他察觉到她情绪的突然沉落,问道:“怎么了?”
  谢晚芳犹豫了一下,忽而笑问道:“相公这紫绡帐到底有何妙用?”
  话题转得生硬,云澄也不拆穿她,顺着应道:“‘虽属凝冬而风不能入,盛夏则清凉自至’,大约如是。”
  “哇?”谢晚芳睁大了眼睛,“这薄薄的绡帐,竟然这么厉害?不愧是御赐之物。”言罢又想起什么,忙将帐子从挂钩上放了下来,“原来是免了您受风的,瞧我这傻子,竟多此一举。”
  云澄隔着绡帐看了看她,说道:“你不傻,只是待人向来赤诚。”
  她微顿,须臾,低声道:“相公,其实我今日还遇见了一个人,是当初和白鹭一起在我身边伺候的大侍女,黄鹂。而且我看她的穿着打扮,都比以前更为惹眼些了。”
  “嗯。”云澄静静应道。
  “……您早知道她还在安国公府上当差,是吧?”她问。
  他没有否认,只是道:“安国公世子夫人去后,京都皆知世子哀恸,他善待亡妻的心腹侍女也并不足为奇。”
  谢晚芳垂着眸,没有说话。
  云澄看着她,问道:“你想如何做?”
 
 
第47章 义绝
  西市,天香坊。
  赵掌柜正在后院验看新送来的香料,闻听前店伙计跑来报信说黄鹂来了,他不由皱了皱眉:“前几天不是刚来过,又来做什么?”
  伙计道:“说是她近来总梦见夫人,很是思念,所以想买一些以前夫人用的广陵香点在屋子里。”
  赵掌柜沉吟片刻,转身去了前店。
  黄鹂正端了杯茶水站在柜前看着店里的伙计招呼客人,等到客人出了门后,她还指点那伙计说先前应当如何如何,颇有些管事娘子的风范。
  赵掌柜一清嗓子,掀帘而出:“黄鹂来了?”
  黄鹂回头见到他,立刻扬起了笑容:“掌柜的。”
  “你上次拿回去的香用完了?”赵掌柜问。
  黄鹂面色微僵,隐有尴尬,但旋即便笑道:“没呢,我只是近来总梦见夫人,想起她夜里入睡时喜欢点广陵香,所以就来问问铺子里可还有。”
  “早没了,那香不好卖你知道的。”赵掌柜道,“客人都嫌太寡淡了,也就是夫人独独钟情,每次进货的时候才让捎带着拿些回来。”
  “那可还能进些?”黄鹂问道。
  “可以是可以,”赵掌柜道,“但这香成本高,我总不能都自己点着玩儿吧。这铺子是做生意的,夫人在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没道理将来我交还给谢老爷的时候就成了赔钱货了。”
  黄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听完这话尴尬地一扯嘴角,敷衍道:“掌柜的说得有理。”言罢便草草告辞走了。
  一旁的伙计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凑上来道:“掌柜的,黄鹂现在好歹还在国公府当差呢,您这么不给她面子会不会不大好?”
  “再如何当差她也是夫人的婢女。”赵掌柜没好气地道,“你见过谁家婢女隔三差五到主子的铺子里拿东西用的么?便是安国公府的人亲自来也没这个道理。”
  黄鹂虽然没有听见赵掌柜后面说的话,但自她踏出天香坊的那一步起,就已经可以猜到这个人是如何的在背后看不起自己。
  她捏着拳头气冲冲地越走越快。
  这个赵掌柜,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来教训她。夫人在的时候也没少赏她铺子里的香料,怎么轮到她自己拿的时候就不行了呢?她还没那姓赵的管得宽呢!
  黄鹂羞怒地想,说什么谢老爷回来如何如何,可谢老爷能不能回得来还不一定,倒是这赵掌柜,怕不是真将夫人留下的这铺子当做他的私产了吧?!
  想到这儿,她便开始酝酿着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在世子爷面前提一提。
  忽然,有个人撞了她一下。
  黄鹂转过头正要呵斥,却听对方低声道:“娘子可要买什么东西?香料首饰,我这里都有,比铺子里便宜。”
  她一顿,不由问道:“为何比铺子里便宜?”
  “这个么……”对方揉了揉鼻子,意味深长地道,“自然是因来路不正,见不得光了。”
  黄鹂暗忖:莫非是贼赃?
  不过就算是贼赃,香料这种物事却没什么好怕的。于是她随口问道:“可有广陵香?”
  对方一听,立刻强压着兴奋之意回道:“娘子问得可真巧,前两日刚好得了些,不多,就三盒。咱也利落些,你若要的话,我收你三两银子吧。”
  “太贵了。”黄鹂吃定他急着脱手,便道,“我最多只给你二两,愿意就成交,不愿意便算了。”
  果不其然,这长着双耷拉眼的少年犹豫之下到底还是点了头:“走吧,我那‘水车’停在巷子里,我阿姊守着呢。”
  黄鹂掩饰着心中喜悦,随他走向了东南边的那条小巷。
  ***
  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紧实的疼痛,黄鹂一激,终于迷迷糊糊从昏迷中慢慢醒转过来。
  先前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回想,哦,对了,那个耷拉眼的丑家伙说要带她去拿广陵香,她跟着他走进巷子,看见了那辆停在墙边的水车,旁边还坐着个穿粗衣戴笠帽的人,那丑家伙叫她“阿姊”。
  然后那戴帽人就抬起了头,她……她看见了夫人的脸!对,是夫人的脸!
  黄鹂瞬间清醒。
  随即她就看见了眼前这令人惊惧的一幕——四周荒林乱坟,阴风阵阵,周遭除了乌鸦啼鸣之外竟没有半点生息留迹。
  而在距她几步开外处,谢晚芳正半蹲在一个土堆上,单手支颐地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毫无涟漪。
  “夫、夫……”黄鹂下意识想有所动作,可才一动手腕就传来剧痛,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树上。
  黄鹂惊恐不已。
  不对,这是在做梦。她强定下心神安慰自己,夫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里,这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你不是思念我么?怎么见着我好像不高兴。”谢晚芳突然开口说道。
  黄鹂一震,面无血色地转开了视线,用力地眨了眨眼,许是发现这样并没能脱离“梦境”,又使劲眨了眨。
  谢晚芳看着她在那儿徒劳地瞎折腾了一阵,这才慢悠悠站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夫人,夫人!”黄鹂闭上眼喊道,“婢子是很想念您,可是、可是您知道的,我从小怕黑,我……下辈子,下辈子黄鹂一定重新跟着您,再好好侍奉您!”
  “说什么下辈子,”谢晚芳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对方的脸扳了回来正对着自己,“谁信?”
  黄鹂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感觉到从下颔处传来的温热,不由一愣,睁开了眼睛。
  “夫人,你……”她怔忪地开了口。
  谢晚芳松开手,神色淡淡地道:“黄鹂,我待你不薄。”
  “……夫人,夫人你误会了。”黄鹂回过神,哭道,“那晚我半夜起来解手,等我回去的时候屋子已经烧起来了,我本来是要喊人去救火的,但是、但是我被他们拦住了,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嗯,然后你便心安理得地留在了安国公府。穿罗,”谢晚芳的手指缓缓轻抚过她发间的绢花银簪,“戴银。”
  “不是,不是的。”黄鹂道,“世子爷是看在您的面上才将我留在芳雪园替您守着屋子的,我若是不倚仗世子爷,迟早也会死在国公夫人手里。夫人,黄鹂还要为您守住您的东西,我不能死,也不敢死啊!”
  谢晚芳弯了弯唇角:“真是能言善道。我如今才知,原来在你心里我竟是个傻子,鬼门关前走了一回,若还连给我下毒的人是谁都不知道,那我可真该蠢死了。”
  那日九曲江上,当云澄说她体内有毒时,几乎是瞬间,她便察觉到了背叛的滋味。
  她一直希望是自己猜错,也不愿意去深想,直到再看见这昔日的心腹侍女以那般姿态出现在眼前,她竟半点不觉惊讶,那一刻谢晚芳便知道自己已经接受了事实。
  “我不……”
  “再要辩解,我此时便送你去陪白鹭。”谢晚芳指间一晃,便多了柄薄刃匕首搁在黄鹂颈畔。
  后者霎时咬紧了牙关。
  “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谢晚芳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自会找该算账的人算账。第一个问题,是谁教你给我下毒?”
  黄鹂深吸了一口气:“是……国公夫人。”
  不出所料。谢晚芳点点头,又问:“顾家其他人可有参与?”
  “我只知张姨娘脱不了关系,是她来说服我的。”黄鹂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忙道,“但是世子爷是真的不知道!那天他在宫里当值。而且夫人你气急攻心病倒之后,世子爷本来是陪在您身边的,但是国公夫人和张姨娘都劝他,说夫人此时正在气头上,若是醒来看见他说不定又要做出什么来,伤人伤己。国公夫人还说等谢家父子都平安无事了,您自然会理解世子爷的难处,会原谅他。”
  谢晚芳听她言语间处处有所回避,就猜到这昔日心腹肯定也在其中起了些作用,但此时这个问题早已变得无足轻重,于是便也并未深究,只是……向来低调无争的张氏居然牵扯其中,这才是最令人意外的。
  “你方才说张氏说服你。”谢晚芳敏锐地抓住了其中重点,“她用什么说服你了?钱财,还是性命?”
  说完这句话她就发现黄鹂犹豫了一下。
  “不对,”她观察着后者的神色,笃定地道,“这两样都不是。”
  论钱财,她从未亏待过,张氏能拿出多少来收买她身边的人?白氏就更无可能这么大方。若说是以性命相胁,她觉得就凭黄鹂在之后还晓得紧靠顾照之谋求庇护,就不会那么蠢。
  更何况黄鹂此时的神色明显是在犹豫选择哪个答案。
  谢晚芳看着她,忽然间福至心灵,说出了连自己都万万没想到的答案:“你是为了世子?”
  黄鹂蓦地一顿。
  看着她倏然紧绷起来的模样,谢晚芳突然觉得很可笑,可笑到都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出何种反应才是应当。
  “几时开始的?”良久,谢晚芳只听见自己语气平静地问道。
  黄鹂沉默不语。
  “我问你,”她手中匕首再近一寸,“几时开始的?”
  “……从我陪着夫人嫁到安国公府,”黄鹂说,“见到世子爷的第一眼。”
  谢晚芳忽而轻笑出声。
  许是因终于将潜藏的心思打开了闸口,黄鹂之后也不再等她问,便已不觉陷入了某种情绪中,兀自续道:“我是夫人的陪嫁侍女,原本就离世子爷只有一步之遥,我原想着,倘若夫人和世子爷琴瑟和谐,夫人对我好,自然会抬举我,到时我也必会帮着夫人,不让其他女人迷惑世子爷。可是夫人不肯,而我的心思却被张姨娘看出来了,她说我看世子爷的眼神像极了以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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