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人比他在她生活中的存在更多,即便他那时远在京都。
“你……你真是,”谢晚芳只觉心里像是涌起了千层巨浪,百感交集,想笑又忍不住鼻酸,“太不得了了。”她叹道,“怎么能把追求女孩子的路数用得像是在官场上那么另辟蹊径?万一我体会不到你的含蓄用心,岂不是要让你伤心了?”
说完她就想起了自己昏迷时候的事,说不准还真是让他伤了心。
“我认真想过,觉得这样才是既对你有帮助又能如我所愿的办法。”他说,“倘你体会不到,便只能代表你对我并无那个意思,既然没有,我又何必勉强于你?让你在恩情与感情间为难,也并非是我想看到的。我这个人大概是因为太过明白人生苦短的道理,所以只希望自己在乎的能永远记得我,你即便是真地回头又选了他,往后也一定不会忘记我,这便足够了。”
谢晚芳看着云澄说出这番话时的满脸平静与坦然,眼泪倏地就涌了出来,突地扑上去把他给抱住了。
她朝思暮想的松药香便漫入了心间。
“你怎么这样傻,”她忍了忍喉间的哽咽,将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干嘛要这么委屈自己。你不是说‘心有所爱,不用深爱’么?”
想到他还被那些不长眼的八卦惹地旧疾发作,她心疼得不行。
云澄抬手轻轻回抱住她,低声道:“我现在也仍是这么想的。”
谢晚芳吸了吸鼻子,话音入耳,忽然觉得哪里不大对,真真是应了那句女人心海底针,她前一刻还在心疼云澄为此受的委屈,后一刻听他说现在还依然觉得“不用深爱”,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抬起脑袋来皱眉眯眼地盯着他:“嗯?”
云澄垂眸凝视着她,温然含笑:“你也看到了,损性伤神当真对我影响甚大。”
他说:“我这一生,有你这一个例外就够了。”
***
顾照之回到安国公府的时候,顾奉廉和白氏已难掩欣喜和激动之色地在正屋里等了他好一会儿,就连前些日子已经出嫁的顾如芝都特地赶了回来。
“大郎……”白氏看着已许久未见的儿子,想到他在战场上经历的那些艰苦危难,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滚了下来。
顾照之的脸上却很是平静,只是朝着父母行了个礼,然后道:“秉父母双亲,孩儿已得圣上封冠军大将军,并升任齐州都督。”
顾奉廉点点头,欣慰的笑容中透出一丝释然,说道:“你为国效力,能有这样的功绩,为父也为你开心。”
顾照之对于他的认可此时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沉吟地道:“所以我有一事想在上疏之前先向父亲秉明。”
顾奉廉对自己的儿子太了解,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怕是又做了什么说一不二的决定,又想到谢晚芳在战场上救了他的事,便估计着顾照之可能是要把人再娶回来,只是……顾奉廉心中微有担虑,顿了顿,才微微颔首:“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我会自请去世子位,另立门户。”顾照之说道。
顾奉廉蓦地愣住,顾如芝亦是满脸震惊。
旁边泪盈于睫的白氏更是倏地站了起来,顾不得什么世家出身的端庄,一开口竟险些破了音:“你说什么?!”
“既然孩儿如今已另有了爵位,两位也可不必担心,世子之位我自知无能胜任,为免辜负长辈期待还是早些让贤为好。”顾照之说,“请父母谅解。”
白氏又惊又痛:“好好的未来国公你不做,偏生要抛下父母去出生入死另挣军功,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你平安
回来,又说要另立门户,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顾照之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转头去看她。
顾奉廉皱眉默然了半晌,问道:“是她要你这么做?”
白氏母女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谁,当即朝顾照之望去,只见顾照之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我当日离家时就已做好的决定。”
“你、你……你就为了一个女人,便真的要这样伤你父母的心么?!”白氏心急如焚地道,“你若真喜欢那个长得像谢氏的女将军,那娶回来就是了,往后你的婚姻大事我们都依你,还有什么不能补偿的?”
顾照之实在对她心累,闻言已是无奈至轻笑出声。
白氏被他这一笑给笑愣了。
“我不想继续做这个安国公世子,是因为我觉得做得窝囊。”他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从前我不喜欢的时候逼着我喜欢,我喜欢了又背着我去伤害,我当日护不了芳儿,让她被我的至亲伤害,以后呢?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背过身的时候,你们又要擅作主张地替我下什么决定呢?为了这安国公府,你们又有什么样的大局需要顾?我还不如要个简单门庭,至少无人能再来干涉。”
顾照之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可以做到很平静,可事实上他依然觉得心痛如绞,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伤他最深的竟然会是自己的父母,尤其他的母亲,更是到现在都不知错在何处,即便丈夫冷待,儿子远走,她还是觉得是他们偏心,是他们疯了。
“你们是我的父母,所以你们伤了我的心,我什么都不能做。”他说,“但我也实在不能原谅你们,更原谅不了自己,只有换种方式重新开始,我们才都会好受一些。”
白氏哭得泣不成声。
顾奉廉脸色很难看,但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孩儿心意已决,”顾照之道,“还请父亲对世子承位早做安排。”
他说完便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正好看见白氏身边的掌事嬷嬷从院外走来。
“世子爷。”嬷嬷先给他行了一礼,然后便站在门口遥对白氏礼道,“夫人,冯女使来了。”
白氏一听,顿时眼睛都亮了:“快!让她进来!”
第92章 了断
冯婉妍很快被下人引着走了进来,她向来心思敏感,进门一见厅中的这个情况就知道这家人此刻的氛围有问题,又见顾家的下人将她引到门口后就退了下去,她便也给自己的近身侍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也随之退下。
果不其然,待到从人们离开后,白氏立刻便忍不住了,冲着她便道:“婉妍,你快来劝劝这浑小子,他竟说要自请去了这世子位!”
什么?!冯婉妍心下一震,愕然转头望向顾照之:“世子,你……”
“我意已决,”顾照之微偏了视线,轻轻地道,“你不必多劝。”
冯婉妍一哽,皱了皱眉,说道:“你出征在外,国公爷和夫人是最担心你的,你平安凯旋,也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开心,便是父母与子女间有什么误会也可以坐下来慢慢说,你又何必急着就要将从小到大已烙在骨子里的东西丢掉呢?何况到了如今,更是谁也不会因你天生贵胄就怀疑你的能力。”
她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语气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她站在白氏这边在怨责顾照之,还透着一股子善解人意的语重心长。
便是白氏听着也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连婉妍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又说道,“父母说得你听不进去,婉妍说的你总能听得进去了吧?你原先不就与她心意相通么?她也在京都等了你这么久,你便是这般给她交代的?”
顾照之在父母面前可以理直气壮,但对着从头到尾在两人关系中并无什么错处的冯婉妍,要说他半点没有愧疚是不可能的,不管当初自己选择她的原因是什么,终归是他自己的决定。所以对于她,他确实也做不到冷漠以对。
于是他默然片刻,抬眸看向她,说道:“我走前不是对你说过,让你别等么?你应该值得比我更好的人。”
冯婉妍脸上一红。
她从未让白氏,不,准确来说是任何人知晓过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已然处于了绝对弱势,顾照之在西北的时候她也写过不少信,但全都石沉大海。她向来知道他是个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动摇的人,所以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向他证明自己对这段感情的决心,也需要些助力。
她需要让安国公夫妇两明白她有多适合做这个家的儿媳,做顾照之的夫人,更要让她看中的男人明白她对他已是多么用心良苦。
所以当顾照之当着白氏等人的面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只是短暂地红了一下脸,然后就克服了内心的羞耻感,容色平静地道:“你有你的考虑,我理解,也能接受,但有一点你却不知,”她说,“在我心里,你已是最好。”
“我……”冯婉妍顿了顿,说道,“我也听说了你和方大将军的事,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情义我自是不如,更何况,何况她还长得那么像先夫人,想必也是你们之前不能了断的缘分,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也不会让你做什么选择。”
顾照之有些意外,但他并不想让她生出什么误会,于是沉吟道:“婉妍,我不会娶你的。”
冯婉妍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但仍是强笑了一笑,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地道:“不娶,便不娶吧。你既对她心有所愿,我自当成全。”
这意思已是相当明显地表示她为了他可以放下多年坚持,不再要求正室之位,但凡对这位冯女使的心气之高有些了解,都会惊诧于她此时面对顾照之所做的妥协。
白氏也不例外,所以顿时对冯婉妍的“自己人”之心又多出了许多感动怜惜,觉得只有这样识大体的女人才能真正帮自己圈住这浑小子的心,且不会让他与父母反目,于是当即道:“你听见了没有?人家婉妍这样的身份,想要做个官夫人还不容易么?为了你已肯这样退让,你还要如何?是不是要她替你去向那位方大将军提亲你才肯满
意?才不会这般不管不顾伤了父母又伤她的心!”
顾奉廉并没有说什么,要说喜欢,他始终对冯婉妍谈不上多么喜欢,但……若是她真地能把人给劝服留下来,他也只能沉默。
顾照之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久了些。
冯婉妍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这样就是有犹豫,就是有顾及,于是便又道:“你若担心方大将军不肯接受,可以问问她有什么要求,我自是无所谓,想必令尊令堂也会尽量满足的。”
顾照之觉得这话对谢晚芳影响不好,便道:“此事与她没什么关系。”又顿了一顿,方叹了口气,徐徐道,“婉妍,从前诸多事大多都是因我之过错而起,耽误了你这么久我也心存歉疚,今日我便对你许下一诺,往后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无论刀山火海,我都会为你一赴。”
冯婉妍一怔,旋即眼眶便湿了:“你的意思,是宁肯把命给我也不敢在她面前冒半分风险么?”
顾照之嘴唇一动刚要说话,忽然斜刺里传来个充满了隐忍的女声喝道:“够了!”
厅中众人皆是一愣,纷纷闻声转头看来,才发现发出这一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沉默坐在旁边的顾如芝。
只见她似是气极而笑,眼圈也有些发红地盯着冯婉妍,说道:“冯女使的口才真是好厉害,当年哄了我阿母对我嫂嫂痛下杀手,今日竟又不费吹灰之力就要将我兄长的命也哄到掌中握着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震住了。
冯婉妍白着脸便道:“如芝你、你怎么能这……”
顾照之前行半步站上前,目光沉静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如芝,你说什么?”
顾如芝与他目光对视,突然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强忍着哽咽说道:“当初谢家出事,嫂嫂一心想要救父所以与你闹出了些矛盾,母亲一直担心会因为她牵连于阿父和你,那些日子十分苦恼,我……我其实也有些担心我们家被牵连的,所以也陪着母亲去上过好几次香,也不知巧合还是什么的,总是能碰到冯女使,她说她也是担心咱们家所以才特意去的,母亲听着自然感动,一来二去关系也就亲近起来,后来有一回,冯女使就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谢家的事,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你因此受累的意思,就连圣上和皇后娘娘都有些为难和同情。我起初也只是愤愤于嫂嫂令你们为难,却并不明白她这番话会对顾家有何影响,直到阿母在若有所思多日之后,嫂嫂因故被送外别庄,大火突起……”
顾照之攥紧了拳。
“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嫂嫂……可是我真地说不出口,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顾如芝泪道,“我真地接受不了母亲竟然这么心狠,也接受不了自己崇拜敬慕的姐姐原来是这样的面孔心肠,更没办法面对自己当时的自私软弱。”
“以前我总觉得嫂嫂配不上你,冯女使出了点事我就相信了是她在暗中使坏,觉得她恶毒,可结果她没要谁的命,反倒是冯女使哄着阿母要了她的命!”顾如芝泪道,“阿嫂以前那么不喜欢我也还曾救过我的,可是、可是我们家却要了她的命……”
“如芝,”冯婉妍有些急切地走上了两步,似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你怎能如此想我?难道,难道我连真心为你兄长担忧的资格都没有了么?难道是我邀约夫人去的寺中么?难道我就是神机妙算,会算到你阿嫂遇到意外?你便是真觉得我有那样的本事,可我却知道我没有那个天眼,能晓得别人会如何行事,我哪里知道你阿嫂会去别庄养病?莫非也是我给她气出来的?”
顾如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绪,冷静地道:“我不知你有没有那个天眼,但我如今嫁了人才更加明白,没有哪个动了感情的女人能真地这般大方,即便是我阿父并不对几位姨娘多么上心,可只
要他去那边过夜,我阿母都会心酸,更遑论你与我阿嫂争的乃是我兄长心中唯一?你方才把自己说得那么大方,我确实一句也不信,即便你今日退让了愿意做妾,将来肯定也是要为正妻之位奋斗的,这才是我晓得的冯姐姐——从生母为人不齿的一介庶女成为我大盛朝曾经第一女官的冯女使!”
冯婉妍还要再为自己辩解什么,顾照之却已淡淡说道:“你或许确实不知我阿母会如何行事,但你也无需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