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句话就婉拒了他的照拂。
顾照之顿了一下,轻牵了牵唇角,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马上返身回去坐下。
接着她就自己给自己倒了满满两杯酒,连个迟疑都没有就相继一饮而下,末了反手将空杯示于众人,说道:“大家伙可饶我一回了吧?”
豫阳伯等人哈哈大笑,爽快地放了她入席。
谢晚芳这才发现自己的席位被安排在了顾照之身边,但她并未对此感到太多意外,加上她的位置正好又邻于谢承熙和宋承那桌,自然也就更不会有什么意见。
因为有了她这个主要人物的加入,豫阳伯当然也免不了又要重说几句接风宴的开场白,话语落毕,表演歌舞的乐伎们也就上了场。
谢承熙就倾了身过来和谢晚芳说话:“你刚才去哪儿了?”
她拿了串羊舌签吃得津津有味,顺口回道:“去惠山行宫了,”也不等对方再问就已直截了当道,“相公在那里休养。”
旁边一只手刚碰到签的顾照之忽地顿住了。
只听谢承熙“啧”了一声:“就这般等不及。”
谢晚芳似乎并未察觉到同桌之人的异样,兀自嘻嘻笑道:“自然是等不及的,我都等了多久了。”
身旁忽然传来一串颇有些兵荒马乱的响声。
几乎是瞬间,舞乐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顾照之所在的方向投了过来,谢晚芳也转过了头。
只见他已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或许是因起身时有些急,所以不小心撞到了几案,总之酒杯和筷子都已该落的落,该掉的掉了,面前的银制碗碟也歪歪斜斜地摆着,显见是受了牵连。
豫阳伯见他脸色有些发白,便关心地道:“子初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我让大夫来瞧瞧?”
“没事,”顾照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克制,“可能是刚才喝酒喝得急了些,觉得有些气闷,出去走走便好。”
豫阳伯忙唤了个侍女给他引路,等到顾照之头也未回地前脚出了门,他想起什么,转而又问谢晚芳道:“寄雪,你要不去看看?”
被众人视线包围的谢晚芳似是有些意外地怔了一怔,然后便露出了几分为难的意思来,推辞地笑道:“我看世子可能是酒气上了头,还是近身的从人看顾着比较好,我到底是女子,恐不好事事照拂。”
豫阳伯听她这么一说,先是一愣,继而神情间就透出些恍然和若有所思的味道来,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道:“你说得也是。”
就此
揭过不提。
又过了一会儿,顾照之那边派了长风过来代为告辞,说是身体不适为免扫兴就先回去了,改日再向豫阳伯赔罪。大家是见着他脸色难看地出去的,自然都不会说什么,豫阳伯还再三表示了关怀之意,只是长风临走的时候朝方大将军望去的那一眼,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等她表个态,结果方大将军好像完全没注意到。
豫阳伯觉得长风走的时候有点儿失望。
舞乐重起之后,谢晚芳还冲着谢承熙扬了扬下巴:“你那羊舌签再给我两串。”
谢承熙干脆就端起自己桌上那份,起身走到了她旁边坐下,趁机问道:“圣上今天留你说什么了?”
“问我是不是和顾子初患难见真情了。”谢晚芳边吃着东西,边状似随意地回答道,“我说没有,他好像半信半疑,后来就让我去了惠山见三郎。”
谢承熙花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三郎就是云澄。
“可以啊,”他笑道,“这都叫上‘三郎’了,看来人是已然被你定下了,恭喜恭喜。”
谢承熙敬了她一杯。
“那是,我是谁?”谢晚芳舔掉沾在唇边的酒,自得道,“机会已在眼前,错过不是我的风格。”
谢承熙感叹地道:“云相到底是有眼光。”又道,“那你刚才是有意为之了?想对圣上表明无意与顾家破镜重圆?”
谢晚芳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也不想让我喜欢的人难过,他虽然大度,但我却不能仗着他的大度欺负他,我自己是吃过那种苦的,晓得有多委屈人。”
谢承熙因为妹妹的事对顾家始终心有芥蒂,此时听她这么说,又想到顾照之刚才失态而去的样子,顿时心里就有了几分痛快的感觉:“这便是好男人才能配得上好女人的道理,”他说着笑了笑,又拍拍她的肩道,“刚才干得很好,就是要划清界限,免得传来传去人家还以为你脚踏两只船,圣上那里也难免会有看法。”
谢晚芳点头,随后看着他想起一事:“你回来之后没去看过宝珠么?”
谢承熙一顿,旋即又成了那副我行我素遗世独立的模样:“少来八卦我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
“呵,”她轻笑道,“可别等到我孩子都有了,你还只能隔着千山万水地思念人家,哭唧唧地窝在青州喊宝珠,谁理你啊。”
谢承熙听着某人这个嘚瑟的语气,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你知不知什么叫矜持?还没成婚呢就想着孩子了,小心云相看破了你的真面目反悔。”
“那有什么不能想的?”谢晚芳道,“我同他在一起也不是为了耍流氓,自然要想着将来,况我自打与他定情后就总想着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小时候我来不及抱一抱,但我还可以生个长得像他的来抱一抱,此乃人之常情,且我又不是说马上就要跟他生,但这不过迟早的事。”
谢承熙沉吟了须臾道:“你赢了。”
***
第二天早上谢晚芳是被个美梦给笑醒的,梦里她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做了新郎官,云澄倒是穿着凤冠霞帔戴着盖头成了她的新娘子,她掀盖头的时候还跟他说“我们不如来打个商量,你只要给我生个长得像你的孩子,我就随便你要如何”,然后云澄就用他那双清透又深邃的眼睛看着她,她被他看得心里怦怦直跳,心想他真是漂亮啊。
接着她就看见他好看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就在什么字音将要发出来的瞬间,忽然,她就毫无预兆地醒了。
谢晚芳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有些疼,身上软软地浑身透着懒劲,她索性四仰八叉地又继续在床上躺着回味了一会儿刚才的梦,颇为可惜没听见他怎么回答,直过了许久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现在在京都也是有府邸的人了。
改天让
三郎也来做客。她美滋滋地这么想着。
昨天她委实心情好,虽然很听云澄的话喝酒时吃了不少东西往肚子里垫着,但因她一场宴席喝的实在不少,所以从豫阳伯府出来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醉了,回到新家自然是顾不上细细观赏,洗完了倒头就睡,直到现在才有空往自己房间里打望了一圈,然后她很快就发现了挂在墙上的云澄字帖。
彩雀果然是个贴心小棉袄,这么快就收拾好布置出来了。谢晚芳懒懒地在心里想着,待会等这丫头进来侍候梳洗的时候问问她想要什么奖赏好了。
这念头才刚刚在心里转过,房门忽然就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而且进来的竟果然是彩雀,身后还带了个端盆的小丫鬟,瞧着是个新人。
谢晚芳就忍不住笑,说道:“小彩雀,你是不是听见我在想你了?来的可真及时。”
彩雀抿着嘴笑:“婢子都惦记一夜了,可不得来及时嘛,将军才得了封赏肯定心情好,婢子正好来讨些花戴。”
“行啊,本将军给你买!”谢晚芳一鼓作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又笑瞧着彩雀旁边的小丫鬟,说道,“你也有份。”
小丫鬟连忙称谢。
谢晚芳又问彩雀:“我阿兄和继泽他们安顿在哪里了?”
彩雀道:“就在东边的荷风苑。”
谢晚芳点点头:“那早饭我过去和他们一起吃吧。”
“他们两位昨天也喝了不少,这会儿还没起呢。”彩雀禀报道,“不过倒是来了位客人要见您。”
“这么早,”她有些意外,“谁啊?”
彩雀道:“安国公。”
谢晚芳刚伸进水里的手忽地一顿,少顷,她说:“我宿醉未醒不便待客,你让老童去与安国公好好说一声吧。”
“婢子原已说了将军昨夜饮宴归来还未醒,”彩雀说,“但安国公说他有个您一直想知道的消息要当面告诉您,还说可以等您起来再谈。”
谢晚芳看了她一眼,默然片刻,沉吟颔首:“好吧。”
第95章 再见
顾奉廉也不知道自己在厅里等了多久,只知道他面前的茶水凉了一盏又一盏,直到将军府的下人又新换了盏热茶上来的时候,谢晚芳终于出现了。
身为一品国公,他其实可以不必起身相迎,但顾奉廉还是站了起来,向着款步而来的谢晚芳抬手做了个同朝之礼:“方大将军。”
谢晚芳便也回了一礼:“不知国公找我有何事?”
她的礼节虽没什么轻慢之处,但说这话的时候就那么站在顾奉廉面前,既没有邀他入座长谈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寒暄走过场的意愿,开门便见山。
顾奉廉沉吟了须臾,说道:“我有个地方想请方大将军一至。”不等对方说话,又道,“大约能如你所愿。”
谢晚芳心想我能有什么愿望还需要你们安国公府来成全?并不太以为意。不过她也知道顾奉廉会突然上门来找自己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思忖之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好,”她笑了一笑,“我也想知道国公能满足我什么愿望。”
顾奉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邀了她一道乘车,谢晚芳没有答应,让人去另备了马。
“我正好待会还要去别处,”她随口敷衍道,“也不好劳国公相送。”
顾奉廉看着她,目光中似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那我就不勉强了。”
谢晚芳便唤了彩雀和老童各自吩咐了一番,这才和顾奉廉一起出了门。
两人出了京都城一路往南行去,最后来到了乡下,又继续往前走,经过两处庄子后抵达了一座小山脚下。
谢晚芳虽并不知道顾奉廉带自己至此间有何用意,但从方才沿路的观察来看,这里应该是安国公府的产业。但是安国公府的产业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从前做世子夫人的时候轮不着去管,现在更是彼此都不相干,安国公总不可能以为所谓的“如她之愿”就是拿顾家的资产来收买她吧,那也太神奇了!
她正自纳闷着,就见顾奉廉从车上下来,然后冲着自己招呼了声“走吧”,随即当先往山上徒步而去。
冬日虽萧瑟,但山间仍有绿树成林,微暖的阳光自枝叶缝隙穿过洒落在地,伴着冷风习习,耳边的沙沙声有种别样的静谧。
小山坡缓,谢晚芳随在顾奉廉身后走了没多久,就已远远看见了一片坟茔。
“那是顾家设于此处安葬府中世仆的墓地。”顾奉廉边走边说道。
谢晚芳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但这念头闪得太快,又太过令人不敢相信,她既来不及抓住,也有些下意识回避去深思,但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沉。
然后她看见顾奉廉在一座坟前站定,墓碑瞧上去要比其他的新一些,上面刻着“红珠之墓”。
“红珠是子初母亲那座庄子上负责洒扫的侍女,”顾奉廉道,“卖身契是白家带来的,在京都并无亲人。当年,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
那场大火。
谢晚芳一愣,顿了顿,不由冷笑地牵了下唇角。
顾奉廉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没错,她很无辜,若不是半夜起来恰好撞上也不会死。我也没有想到白氏竟然可以说动我身边的人动手,等我知道的时候赶过去,早已是烧得不成样子了,那时子初在当值,也没有人去通知他庄子上出了事,后来为了瞒住他,只能用红珠的尸体将错就错当做你,他那时悲痛欲绝自然不会注意到‘白鹭’的尸体有异,但其实真正的白鹭尸体是我后来在一处山坡下找到的,失血过多而亡。”
她在袖子下攥紧了掌心。
“我怜她是忠仆,也不想让子初起疑,”顾奉廉径自续道,“所以就用红珠的名义把她葬在了这里。”
他说完,转身看向了谢晚芳:“从我发现焦尸有异,到再找到白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可能还活着。”
谢晚芳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让人暗中找过你,也想过你可能会回西北,所以在城门各处都安排了人等候。”顾奉廉道,“但却都一无所获。或许你会觉得我找你是为了赶尽杀绝,但其实我当时真正的想法是亡羊补牢,及时找到你,救助你,才是我真正的打算。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找到你,以你的性格遇到这种事肯定是要讨个公道的,但你迟迟没有来,我便在想也许你独自逃离的时候真地遇到什么困境,可能还活着但是回不来,也可能去寻上官家报仇,死在了他们手里。”
“却没有想到,原来你是被云相放在了身边。”他说。
谢晚芳没有解释当初自己是被青楼老鸨给捡了回去,这种事如今说起来全无意义,倒好像是她多么埋怨安国公府没有及时找到自己。
于是她只是举步走到了白鹭的坟前,轻轻抬手抚上了墓碑,说道:“国公当初即便找到了先世子夫人,有些事和结果也依然不会改变,所幸于受难之人而言都已过去了,世子也替国公夫人做了甚多,忠仆在此长眠,已可抚慰人心。”
“可你怎知旁人没有为改变做出努力呢?”顾奉廉忽然道,“子初已决定上疏自请去世子位。”
谢晚芳不禁愕然,但亦不过转瞬,便平静地道:“此乃国公府家事,我不好妄言。”
顾奉廉看了她半晌,摇头轻笑出了声。
“看来子初说你移情了云相,是真的。”
谢晚芳听他这么说,顿时眼中就透出了几分凉意:“国公不必将此事牵扯到相公身上,即便没有他,我和世子也是不可能。”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她爱顾照之的时候不关谁的事,不爱了也仅仅是因为那些发生的事让她彻底死了心,即便没有遇到云澄,她也不会走回头路,而且极大的可能是她当年为了报仇就已经和他生死不两立,要么他死,要么她亡,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一起征战沙场,让她可以认同他为白氏所作所为的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