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便笑着拍了拍手:“娘子好志气!”
那身着粉色轻纱长裙的女子闻言朝贺兰简投去嫣然一笑,后者亦回之动容轻笑。
谢晚芳看在眼里,不由蹙了蹙眉。
贺兰简抬眸瞧见了她们,当即又笑着冲邱氏招了招手:“快来快来,让你去接顾嫂嫂,怎么这么久,还好阿罗正好过来。”
邱氏笑得眉眼弯弯:“路上湿滑,耽误了些。”
谢晚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名叫阿罗的小妾。
贺兰简朝她打招呼:“嫂嫂快来坐子初哥旁边。”又招呼着侍女赶紧伺候倒酒。
她含笑道谢,款步走到顾照之面前,盈盈施了一礼。
顾照之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语气随意地道:“坐吧。”却也没说往旁边稍微挪些给她让点位置。
谢晚芳只得挨在他身侧坐下,顺手拦了正要斟酒的侍女一把:“我喝泉水就是。”又回头对正朝自己看来的贺兰简等人道,“世子爷总要人照顾。”
众人了然,便不再相劝。
她回过眸,正撞见顾照之似笑非笑的眼神。
两人坐得本就近,如此猝不及防地碰到他的视线,谢晚芳毫无准备之下心头便是突地一顿。
只听他用刚好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语带调侃地说道:“原来我夫人竟是个贤内助。”
谢晚芳脸上笑意不变,亦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回道:“本是正好有事想对你说,原打算来看一眼是否方便,谁知贺兰夫人如此热情。”
“是么。”顾照之笑笑,饮了一口酒,“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去说,非得让你追到这里?”
她直觉他有弦外之音,立刻毫不留情地想要打断他的戏谑:“都说了是顺路。”
“哦?”他眉梢轻扬,微微颔首,“哦——”
谢晚芳突然很想挠死他。
只听贺兰简那名叫阿罗的妾室笑语嫣然地冲着邱氏道:“既然姐姐回来了,那还是你来吧。”
邱氏神情大度地道:“哪有中途换人的道理,你既已上了场那便继续玩儿就是。”
阿罗似还要再推辞,贺兰简却已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再谦让下去天都要亮了,阿罗你快些下手,大家都等着呢。”
她这才身姿婀娜地浅浅一拜以示领命,然后走到了面前这座半人高的铜灯前。
谢晚芳之所以觉得这玩意儿只能称为“灯”,是因为它长得真的很怪,看上去像是由数个长形镂空雕花的铜片拼成的走马灯,但下盘的底座却要宽出许多,“灯”身就在这个底盘上慢慢转动着,但里面却并没有放蜡烛,而是有不少红线像张开的网似地乱七八糟勾在这些铜片的镂空突尖处。
阿罗冲着灯内凝眉细看了一阵,然后犹豫着伸出手去,轻轻拈住一根红线,往上提了提。
在她略一使力后,一根红线便被连首带尾地收入了掌中。
围观众人神色各异,有面露遗憾的,也有难掩喜色的,当然,也有顾照之这种雷打不动如同看戏的。
谢晚芳看见阿罗面露懊恼地收回了手。
她心中莫名,又不太能按耐得住好奇,便往顾照之这边倾了倾身子,低声问:“这是在做什么?”
“是子纯新做的玩意儿,”顾照之说,“这里面的红线只有一根系着个玉铃铛,摘到了就算赢。”
他这番解释言简意赅,谢晚芳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
“那贺兰世子若是能得到出言指点的机会,靖安侯府不就赢定了?”她边说着,边朝摆放在酒席中间的那尊铜壶看了一眼。
“那也得他先有这个机会。”顾照之意味深长地示意她往铜壶周围散落的羽箭看去,说道,“而且他这玩意做得别出心裁,上面有个机关。每轮投壶赢了的人可以二选一——或出言指点搭档,或用那机关调整这些红线的位置。”
谢晚芳想起他箭术精湛,便问:“那你怎么不参加?”
“原本是参加的,”他说,“不过子纯嫌那些乐伎手脚粗笨,不堪为配,所以便让我做中裁了。”
谢晚芳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贺兰简,忽笑道:“我看他是怕你回回投壶都赢,旁人便没得玩了。”
顾照之笑了笑,又见她似乎很感兴趣,便问:“你想玩儿?”
谢晚芳犹豫了一下,问他:“若我最后没能拿到那铃铛,会不会有碍你的颜面?”
他不料她会有这种顾虑,微怔了怔,才道:“不过是个游戏,你随意玩儿就是。”
她这才点了点头,笑容也明显深了些:“那我便试试好了。”
顾照之看了她半晌,忽然问道:“你平时不爱出门应酬,就是因为这个?”
谢晚芳正聚精会神地瞧着那边在找铃铛的人,闻言随口回道:“是啊,你们京都规矩多,稍有疏漏人家就会说我们谢家拖累你,能免还是免了。”
顾照之静默了片刻,说道:“当初我阿父求圣上赐婚的时候,应是事先与你家通过气的,你那时便该让你父亲拒绝。”
她忽地一顿,没回头,也没有言语。
他也没再说什么,拿起酒盏喝了一口。
“来来来,这轮重新来。”那头贺兰简已招呼起了其他人,正撸袖子决定好好发挥一把,“我就不信这回你们还能这么运气好拦住我。”
说着,他顺手拿起旁边的短箭便抛了出去。
只是眼见短箭将至,斜刺里却突然飞来一物,“叮”地将它撞到了一旁,接着一阵入壶的叮啷声响过,众人定睛一看,竟是另一支羽箭半路截了胡,再顺着方向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顾照之出了手。
贺兰简回过神来,顿时不乐意了:“子初哥你可是中裁,怎么能帮着别人对付我?”
顾照之云淡风轻地道:“你嫂嫂想玩儿。”一句话让贺兰简立刻闭了嘴,然后就见他转过脸对谢晚芳说道,“去吧。”
和在墨缘阁被人围观时的兴奋从容不同,此刻谢晚芳迎着众人的目光,还未起身,手心已是有些微微出汗。
“要不……”她突然有点想打退堂鼓。
“担心什么,”顾照之道,“有我在。左右不过图个乐子,你随意就是。”
谢晚芳听他这么说,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点点头,一鼓作气地去了。
贺兰简见她站在那里既不急着动手,也不像别人那样从上往下观察红线的位置,反而不知道在透过那些铜片的镂空处张望什么,便提醒道:“嫂嫂可要子初哥帮你指点一二?”
谢晚芳想了想,颔首,向着顾照之道:“世子爷可能帮我定住这旋转的机关?”
顾照之起身走过来,看了眼那兀自旋转而走的“走马灯”,说道:“只要定住,不改变线的位置?”虽说一次改变的机会未必能恰恰好把得胜之机送到眼前,但他却也不想她错过机会。
她却肯定地点点头:“只需定住便可。”
他便如她所言,找到机关位,按下了销子。
旋转的铜灯果然应声而止。
谢晚芳回身退后倒走了几步,似乎在找什么,末了,停在一面铜片前,抬手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半蹲下来将细长的簪身从镂空的一个小洞中伸了进去。
众人不明所以,好奇地看着她在往里探着什么。
贺兰简隐约有了些猜测,不过却并不紧张,反而略显得意地笑了一笑。
这时,只见谢晚芳手腕灵巧地一转,旋即从里面便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她唇角微翘,手上更加用了些力,随着她往外一带一扯的动作,似有什么东西“当”地撞到了铜片壁上。
然后便见她扬头一笑:“拿到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也行?
顾照之也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贺兰简环手抱胸,胸有成竹地道:“嫂嫂别得意太早,我早计算过,从这些孔洞里是取不出铃铛的,你这么做反而不好拿出来了。”
“你只说凭本事拿到便可,又没说一定要‘拿出来’。”谢晚芳好整以暇地道,“此刻它已然在我掌控之下,贺兰世子若一定要握在掌中才算赢,那我只能请你借从人一用,帮我把这块铜片砸破了。”
贺兰简:“……”
顾照之突地笑出了声。
第12章 提点
“子初哥,嫂嫂耍赖!”贺兰简不服气地嚎道。
“愿赌服输,”顾照之挑眉正色地看着他,“你不肯帮她取,那只能我来动手了。”
贺兰简心疼自己的作品,忙喊道:“别别,算你们赢了就是!”
邱氏是个善解人意的,见状不等贺兰简吩咐,便已先笑着恭喜了谢晚芳,然后吩咐下人将玉铃取了出来。
偏偏贺兰简心里憋闷有点过不去这个坎儿,抢先一步接过玉铃交到了顾照之手里,说道:“子初哥,这彩头便给你了。”
幼稚。谢晚芳心想,却又觉得好笑,觉得这人倒也不负“子纯”二字。
她正想着,便见顾照之拿着玉铃转身走了回来,她正欲伸手接过,他却已径自靠近她身前,低头三两下系在了她腰间。
谢晚芳蓦地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顾照之给她戴好了铃铛,回头对贺兰简道:“好了,你们继续吧,我们先回去了。”
众人纷纷起身与他们告礼。
谢晚芳一路稀里糊涂地随他出了靖安侯府,直到白鹭在旁边轻轻撞了她一下,她才恍然回过神:“嗯?”
顾照之不知何时已坐进了车里,正掀了一角帘子略带几分莫名好笑地看着她:“你不是来接我的么,还不上来?”
“哦。”她忙应了,回头又对白鹭低声交代了两句,这才轻提裙角快步上了车。
顾照之看着她坐在一旁不言语,想了想,到底还是提醒道:“你不是找我有事?现在可以说了。”
谢晚芳这才想起这茬,不由得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哎呀,差点忘了。今天我在外面听说了一些事,觉得有点蹊跷。你可知京司衙门这两天发现了四具尸体,说来竟有几处相同的特征,身上各有不少皮肉伤痕,刀刃和鞭子留下的都有,但最奇怪的,是他们生前都不同程度地服用过某种药物。”
顾照之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下文,便问:“就这样?”他有些意兴阑珊,“那又如何,这又不归我管。”
“你不觉得很巧么?”谢晚芳定定看着他,“我怀疑,是有人在试药。”
“试药?”
“不然没法解释为何在体内残留的药性不同。”她说,“而且能够暗中找到这么多活人来试药,恐怕所图不小。”
顾照之听了,略略一忖,说道:“你就为了这事来找我?”
谢晚芳见他还是一副把这当市井奇谈,明显懒得多理的样子,心下一急,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我是说此案若真是如我所猜测的这般,那必是一桩大案,这可是天子脚下,官府都生怕被大理寺知道了要背黑锅所以只能暗地里掖着查,你若是能站出来把这案子给拿了,岂不是能在圣上面前将功补过?”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我?将功补过?”
“你这人就是要面子,”谢晚芳道,“满京都谁不知道晋王回来之后不仅没有如许多人事先所料地被重用,反而这些日子连圣上都很难见到,只能安安静静待在晋王府里,就连你这个护送他回来的‘头号功臣’也被圣上投闲置了散。我虽不如你懂朝堂事,但也明白这显然是圣上连你一起怪上了。”
顾照之等她噼里啪啦一顿连珠炮说完,才了然地一笑:“哦,你还挺懂的嘛。那照你这么说,累我被牵连的应该是大慈寺里那位啊,你要不帮我骂他两句?”
第13章 又见
谢晚芳倏地被噎住,眼睛眨了眨,才支支吾吾地道:“也……不能这样说,反正你们朝堂上的事我也不了解,只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且不论成败都不会对你们筹谋的大事有误,试一试也无妨。总归是求人不如求己,你若能凭自己的本事被圣上看重,自然比依附他人要好。”
顾照之原本听着前半截还想嘲她两句,但听到后来却听出了她话里话外明显还是更向着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算你脑子还清醒,知道谁才是外人。”
谢晚芳不大自在地偏了偏视线:“什么内人外人,你就直说愿不愿意去做就好了。”
“你急什么?”他觉得有些好笑,“把查案说的跟吃饭那么简单,你帮我破么?”
“我帮你啊!”谢晚芳想也不想地便道,说完觉得不对,连忙又补了一句,“我是说,我可以帮你,嗯,毕竟一条船上的人是吧?我其实也挺能帮忙的。”
顾照之只当她是在国公府闲得发慌,以为查案和今日做的游戏一样也能随意玩闹,便笑道:“心领了。放心吧,我就算再不济事,也还不至于要女人出去抛头露面为我奔波。”
谢晚芳觉得他是理解岔了,正要解释:“我……”
他却已弯唇一笑,缓缓道:“这件事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他说,“圣上冷落晋王,是为了敲打他身后的贵妃右相一党,没有哪个君王喜欢臣子猜测帝心,尤其是他身染重病时,戒心和疑心都会更胜于往日。云澄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故意纵使他们给晋王通风报信,说不定还在其中起了些加油添醋的作用,而且应是早就猜到晋王会拉安国公府下水,因此你去大慈寺时他才会将早已准备好的那四个字赠与你。”
谢晚芳大惊:“所以他果真是早就算准了会是你护送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