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听见太子出事的消息也是乍然一惊,但很快便稳住心神,安抚白氏道:“不会的,母亲放心,世子爷行事谨慎,回京至今从未正面参与过储位之争,更未与东宫有明面上的往来,便是太子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会连累他。”
白氏也不管她说得对不对,只知这话正是自己想听的,心下总算是稍稍踏实了一些。
婆媳两个一时间竟是难得地有了从未有过的亲近感,仿佛这一刻也只有对方才能明白自己的心中忧切。
好在不过半个时辰后,便传来了那父子两回府的消息。
谢晚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顾奉廉和顾照之一进门,见这两人竟凑在一处不由都有些意外,待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顾奉廉却是苦笑道:“还是让照之来说吧,这一场虚惊倒是让我有些乏了。”
顾照之向父母微微低头示礼,又看了眼谢晚芳,这才说道:“昨日晋王突然身体不适,病情来势汹汹竟至卧床难起,御医院那边起先竟查不出病因,最后全靠上任掌院的弟子赵巍看出这是中了一种罕见之毒。圣上闻言一怒之下伤及龙体,当夜太子殿下奉诏入殿觐见,不多时父子两人竟争执起来……”
“啊!”白氏不禁惊呼出声,“太子竟敢顶撞圣上?!”
谢晚芳也很诧异:“这不似太子平日的行事。”
“殿内当时只有李掌监在,具体是何情形没人知道。”顾照之道,“只知后来贵妃闻讯赶到言指太子逆上,当场便要代行后宫主位之责,命身边侍从将太子拿下。”
“所以昨夜太子被扣押起来了?!”谢晚芳这才知道当自己夜里酣睡之时,宫中已近乎发生了一场宫变。
顾照之点了点头:“当时圣上并未阻止贵妃所为,今日一早还将阿父和其他大臣勋贵召入宫中,说太子昨天自请降位,问众人如何看。”
“圣上还特意问了我的看法,”顾奉廉接过话头,顿了顿,说道,“我替太子说了两句。”
白氏又急又怒:“都这时候了躲还来不及,您怎么还……”
“圣上若是真有心立刻废掉太子之位,还需问么?”顾奉廉道,“便是要问也不会问我,而是问晋王党如何看了。”
谢晚芳忽然想到什么,忽问道:“那晋王现在的病情怎样?”
“已然稳定下来了。”顾照之道,“这个赵巍倒确实有些本事,原本因为他老师的缘故他在御医院也一直被排挤,这次却是露了脸。”
谢晚芳沉吟未语。
只听顾照之又续道:“圣上最后做了决定,命太子一个月之内查出晋王中毒案的真凶,否则便以无能为由夺其储君之位。”
“那就是说太子的危机压根儿就没过去啊?”白氏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若是查不到,他这储君之位倒是废便废了,那我们……”
“但还有一点很奇怪。”顾照之说,“据说贵妃要拿下太子时,他从头至尾竟不曾辩解,也没有反抗。既是如此,那他为何与圣上争执?隐忍了这么久,何必偏偏在此时沉不住气?既已沉不住气,又为何放弃地如此彻底?”
“不错,”顾奉廉深以为然,“这件事,我看没那么简单。”
虽是如此说,但太子此刻处境堪忧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即便是顾照之的心里其实也不能完全有底,他一直没有让自己父亲彻底公开地站在太子这边,就是因为拿不准萧弘这些年到底是真的在韬光养晦还是能力有限,他虽对云澄此人有些期待,但毕竟一切都是停留在自己的推测上,倘若太子真的是个会在这种时候做出毒杀晋王之举,且还没能够一击即中的愚蠢莽撞之人,那么,他也绝不能让整个安国公府为其陪葬。
顾照之心中计较着顾家接下来的打算,忽然发现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跟上来,便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怎么了?”
谢晚芳抬眸回神,想了想,上前屏退左右,对他道:“我怀疑,这次晋王中毒的事,与我之前同你说过的那几具死尸有关。”
“什么?”他微感莫名。
她也知道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要联系在一起令他相信,便不得不将其中关节向他说明,她犹豫再三,终是以大局为重决定向他坦白。
“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怀疑有人在用活人试药?”她虚虚实实地掩去了自己帮老梁查案的事,只将自己的发现作为官府捕头的结论告知了他,“不然哪会这么巧?他们一次次调整药方分明就是为了试验既能达到目的又可保证安全的剂量。你若不信,可以先打听打听晋王毒性发作时有些什么症状,看看是否会出现和那些尸体一样的瘀斑。”
顾照之蹙眉凝思,没有说话。
“还有,”谢晚芳犹豫了一下,说道,“云玄明大概也知道了。”
顾照之闻言一愣,旋即立刻问道:“你见过他?”
第15章 圣心
“嗯,算是……见过。”谢晚芳有点儿支吾。
“在哪里?什么时候?”顾照之继续追问。
她便半真半假又掐头去尾地把在墨缘阁里见到云澄的情况说了一番:“也就是碰了巧,只是我听那捕头在和旁人说这个案子时,他恰好从隔壁雅间出来,今日又听你说太子举动不同寻常,便猜可能是东宫已提前有了准备。”
顾照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极有可能,如此一来有些不通的地方便也似乎合理了。”
但他旋即又有些疑惑,不知云澄让太子表现得这般被动又有何意义?圣上摆明了是怀疑晋王中毒和太子有关,他何不当时便让太子做出反击来澄清?如此拖下去,岂非等于帮着晋王毁尸灭迹……
想到这儿,他几乎要怀疑云澄是不是上官博一早就放在太子身边的棋子了。
顾照之不由皱眉。
“这两日你找个时间去见见太子妃。”他忽然道,“她此时正身怀有孕,太子出事必定会令她寝食难安,你带些补品去探望她。”
谢晚芳虽然不喜欢应酬,但也并不是对后宅交往之道全然不通,有时候看似是前朝男人们的事,但却偏偏不能够由男人们正面插手,此时女人们之间的交往便成了一种迂回委婉却又很有用处的手段。
只是如此一来,顾照之显然也是将安国公府倾向太子的意思进一步表明了。
谢晚芳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竟然会不退反进,微讶之余不禁有些敬佩他的骨气和果敢,开口时便不自觉染上了几分笑意:“好,我明日一早便去。”
顾照之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你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左右不过是个胜者王败者寇的事。”谢晚芳道,“你如今若是急巴巴地投靠晋王,反而会让人家小瞧,倒不如给东宫雪中送炭还能显出我们府上的纯臣中直之风。”
他看她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难掩愕然的打量,少顷,弯了弯唇角,含笑道:“去吧,凡事有我。”
***
翌日早上,谢晚芳便坐着马车去了皇宫,牌子递进去后不到一炷香时间,里面便传来消息:太子妃召见。
太子生母,也就是先皇后早逝,这些年天丰帝虽宠爱贵妃令她执掌六宫但却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并未有立她为后的打算,所以每年原本应有的外命妇入宫大朝拜也就一直免了,故而这次来东宫反倒是成了谢晚芳嫁到京都后的首次入宫体验。
而她此番初次体验的唯一感想便是:皇宫可真大啊……
或是因为只能绷着身子小步行走的关系,她觉得这辈子从来走路没这么累过,这才知道平日里在安国公府或是跟着白氏出门短暂应酬的拘谨只能算是小巫,哪里能和这大巫比上半分?她只恨不得能甩开膀子大步向前,赶紧地早到早了事。
待到了东宫殿前,出乎她意料的是太子妃竟挺着已然显怀的肚子亲自迎了出来。
“臣妾见过太子妃。”她忙按照自己学过的礼节低头屈膝行了一礼,还好昨夜刚温习过,倒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懵。
太子妃被侍女搀着上前两步,伸出自己的手虚扶了她一把,温声道:“世子夫人快请起。”
谢晚芳起身站定后便反应迅速地反扶住了她:“劳太子妃亲自相迎,我这探望反倒成了叨扰,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太子妃任她搀着自己慢慢往殿内走,闻言含笑道:“哪里的话,是我该谢你和世子记挂。”
谢晚芳也不擅长安慰人,加上来之前顾照之怕她自作聪明还特意叮嘱让她不要问太子的事,她便也只能是好意劝对方注意身体,莫要让太子分心担忧云云。
太子妃的状态却也没她原以为的那样沉重,眉目间虽有轻愁,但却并不消极,反而流露出几分释然来:“只要他想得通,我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他若是东宫之主,我便是这东宫的主母;他若去做那老百姓,我便是他的掌家娘子。无论如何,一家人只要都在便够了。”
谢晚芳见她眸中微有亮色,不似说假,不由对眼前的女子油然而生了几分欣赏,由衷地道:“这世上愿攀附殿下的多,能如太子妃这般真心为他着想的却是少。”
殿外忽然有个小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
“阿母阿母——”一个身穿锦衣,头戴小金冠,脖子上还挂了个百宝璎珞的小小郎君被宫女追着跑进殿,直扑太子妃的怀里。
太子妃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地一把伸手将他捞住,跪在地上半抱着他道:“小殿下当心,娘娘肚子里还揣着您的弟妹呢,受不得冲撞。”
谢晚芳便猜这小孩应该就是太子萧弘的嫡长子,皇长孙萧麟。
见儿子红着眼睛将泪水忍在眼眶里转啊转,太子妃终是面露不忍地伸手将他抱了过来:“大郎乖,阿母抱抱便不哭了。”
谢晚芳原以为这小娃娃会立时撒开哭一场,谁知他被娘亲这么一抱一哄,居然生生忍住了,反而抬起小手像大人似地拍了拍他母亲的背,略带哽咽地说道:“我听见有两个内侍在那里嚼舌根,阿母,你说到时候晋皇叔做了太子,我们真的都要死么……”
太子妃忙捂住了他的嘴,转头朝殿外看了一眼,才柔声对他说道:“不要听旁人胡言乱语,你阿父从未亏待过手足,不会有人这样待他。”
萧麟点点头,也不哭闹,只是低低地道:“有阿父阿母陪着孩儿,孩儿不怕。”
太子妃疼惜地将他抱在了怀里。
谢晚芳见状也不好再继续留下来,便先行告退离开。然而她前脚才刚离开东宫殿,后脚就来了个侍女拦住去路,说是贵妃要见她。
“贵妃娘娘常念叨着安国公世子夫人,夫人难得进宫,怎么也不去牡丹殿坐一坐?”这侍女眉梢眼角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得志,显是因主子的得势被捧得有些飘了。
谢晚芳不由腹诽:这可真当自己是皇后了,我进宫是给太子妃递的牌子,关你牡丹殿什么事?
只是腹诽归腹诽,这趟牡丹殿之行看来是躲不过的,贵妃定是对她去东宫有意见,想借自己来敲打敲打安国公府。
只是抱歉得很,我们家可不是那软骨头任你拿捏。谢晚芳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倒是越发地不动声色起来,歉意含笑地请了对方领路。
谁知没走多远,半路又杀出来了个“程咬金”。
“李掌监。”那侍女见到来人,立刻一改先前的嚣张之态,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谢晚芳想起昨日顾照之也曾提起过此人,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长者便是天丰帝身边的心腹,于是忙也微微点头表示了礼节。
李掌监并未多看那侍女一眼,只向着谢晚芳笑意和蔼地礼道:“圣上闻听世子夫人进宫探望太子妃,特命老奴前来相送。”
“岂敢有劳李掌监。”谢晚芳委实有些受宠若惊。
“世子夫人不必客气,”李掌监笑道,“圣上可还记得他是您和世子的媒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谢晚芳却福至心灵地听懂了——皇帝这是在提醒贵妃的手别伸得太长啊!
且这李掌监来的时机这么恰巧,摆明了就是一直在注意东宫的动向。
那拦路的牡丹殿侍女果然也不敢再多言,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识相地告退离开了,谢晚芳心下一忖,开口道:“我有一事想劳烦李掌监……”
……
掌监李济风在命人送走了谢晚芳后便径直返回了蓬莱殿,一进门,天丰帝那越发显得沉重的咳嗽声就连续不断地传入了他耳中。
李济风忙快步走入内殿,从小内侍的手中接过了温热的茶盏,连同干净的帕子一道双手呈到了天丰帝面前。
天丰帝饮下一口茶含在口中,须臾,偏头将混着暗红血色的茶水尽数吐入了银盅里。
面露疲色的皇帝背靠在龙椅上,闭着眼缓缓平复着呼吸,少顷,才屏退了其他侍者,沙哑着嗓音淡淡开口问道:“子初的夫人走了?”
“是。”李济风恭声应道,“世子夫人并未向老奴打听任何事,只是临走前让我将一只玉铃铛转交给小殿下,说是先前见小殿下因为那些个谣言哭得伤心,倒是一时慌张到忘记了帮太子妃哄他,此时想来很是过意不去。还让老奴跟小殿下说以后若有机会出宫可以去找她,有她带着他玩儿绝不会无聊。”
天丰帝闻言淡淡一笑:“她这是在帮东宫跟朕告状呢。”言罢,他神色微冷,吩咐道,“在麟儿面前嚼舌根的那两个宫人,你都处置了吧。”
李济风垂首应喏。
天丰帝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原先奉廉要朕下旨将区区肃州副总兵之女赐给子初做夫人的时候朕还觉得他有病,不想答应。现在看来,他的眼光倒是不错。”
李济风笑着附和应“是”,又道:“安国公确实不太走常人路。”
“他?”天丰帝嗤笑一声,“莫以为朕不知道这都是顾子初那小子的主意,他爹若有这胆子,今日来的便不是世子夫人而是国公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