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还不够你听着啊?”白氏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女儿的话,冲着谢晚芳关心地问道,“你可有好好对皇后娘娘解释我不能去的事?”
她总不能对自己的婆母说“皇后娘娘压根儿没提起您”吧?但她又知道白氏的性子好虚荣,所以也不好编得太过,以免将来白氏跟人家吹嘘的时候太上头。谢晚芳只能模棱两可地道:“娘娘请您多保重身体。”
白氏听了果然很满意。
“阿母今日没能进宫,倒是大嫂出尽了风头。”顾如芝说起话来酸溜溜的。
谢晚芳明智地拉了顾照之出来当挡箭牌:“哪里,我都是沾了世子爷的光。”
白氏听了,神情间颇为骄傲。
顾如芝坐在她旁边冲着谢晚芳撇了撇嘴。
夺储之争带来的站队烦扰总算随着新君继位烟消云散,丈夫地位稳固,儿子又前程光明,白氏的心情自然也好,难得主动地留了谢晚芳用完饭才让她回去。
谢晚芳走到一半停下来,想了想,转头吩咐黄鹂:“我在二门外的那座凉亭等你,你去把阿兄上次寄的胡酒拿些来。”
过了二门便是往前院去,显然她是要去顾照之那里,黄鹂高高兴兴地应下差事转身走了,白鹭也欣慰于自家夫人总算是开了窍,刚要开口说两句鼓励她的话,一抬眸忽见不远处有个小侍女鬼鬼祟祟地也正往二门的方向走。
“是茂之身边的人?”夜色下谢晚芳虽看不清脸,但风中飘来一丝淡淡香气却是顾茂之房中点的那种香,这还是她从铺子里拿来送给他的,当时她分送了几种不同的香给府里人,给顾照之和顾茂之兄弟两是一样的香,顾照之嫌俗气,或者说是当时嫌屋及乌所以转手将他自己那份也给了顾茂之。
让谢晚芳不得不印象深刻。
不过平日里顾茂之衣服上总会不时染有这种香味,可见是时常在用,他这个人虽然胆小懦弱,但性子却是不坏。
不会是……连底下的人也敢欺负他了吧?
谢晚芳不禁皱了皱眉,顾茂之屋里的事虽不该自己管,但她只犹豫了一瞬,仍是带着白鹭悄悄跟了上去。
那小侍女东拐西拐地绕着路,最后果然还是往顾茂之所住的“风雨轩”去了,上台阶的时候急了点儿,她忽地摔在地上,从身上“叮”一声掉下来一支金钗。
谢晚芳见她手忙脚乱地捡起来要往怀里塞,立刻给白鹭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一步窜出去厉声喝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小侍女万万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跳出来,一震之下顿时抖如筛糠,连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就磕头跪在了地上,话都不会说了。
谢晚芳走上前,语气淡沉地吩咐白鹭:“把东西拿来看看。”
白鹭弯腰一把将金钗从小侍女手中扯了过来。
谢晚芳接过来就着头顶的灯笼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这支钗,这是一支素钗,从样式和保养得并不好的光泽状态来看应是个旧物。
“你……”她才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见顾茂之忽然慌慌张张地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嫂、嫂嫂。”顾茂之看着跪在脚边的侍女,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衣摆,“这个,是我让荷香去库房拿的,是、是我生母的遗物。”
第19章 约定
谢晚芳瞬间了然,难怪这钗虽是金钗但却并不多贵重,顾奉廉对于妾室向来是不太上心,在这一点上,顾照之倒是挺像他,即便是当初她与他刚成亲关系最恶劣时,他一个月去听月楼也不过几次。
“王姨娘的首饰不都收在母亲的库里么?”谢晚芳道,“你若想要,大可直接跟母亲说,为何如此遮掩?荷香是如何拿出来的?”
顾茂之一时语塞,她看他这副样子就猜到定是他让荷香用了什么手段,多半是小小地贿赂了一下看守库房的婆子,毕竟王姨娘的东西又少又不值钱,流出那么一样两样的,白氏也上不了心。
只是顾茂之虽然在府里不受宠爱,但也绝不会被短了衣食,他好端端地偷首饰出来做什么?传出去让人笑话事小,谢晚芳却担心他是被外面的人哄着学了坏,便吓唬他道:“你若不老实说,我现在就去告诉母亲。”说着转身欲走。
“嫂嫂!”顾茂之果然着急地将她拦住,憋了又憋,终是把实话给憋了出来。
谢晚芳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和学堂里的同窗私下里赌骰子,结果输光了身上的钱还倒欠了些,眼见离下月领钱还有半个来月,他无法,只得想着先把钗拿去当了,等到时再赎回来。
她听得简直无语:“你不好好读书,同他们混这些做什么?”
“我也不想,但是……但陈家郎君说我若不去便是不拿他们当朋友,”顾茂之垂头丧气地道,“我去了又不能干站在一旁不玩儿,他们会说我是故意跟来给先生当探子的,还说,说我以后虽比不上大哥三分,但还能有当细作的潜质……”
“放屁!”谢晚芳一个脱口而出,顿时震住了顾茂之。
“咳咳……我是说,他们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到底是找不出文雅的方式来骂这群二世祖,索性直截了当地道,“你是我们安国公府的郎君,他们这么说你就是在打父亲的脸,打你兄长的脸,你怎能还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这种人,你就该彻底与他们断绝往来,他们自去堕落他们的,你好好上你的学。”
“我……”顾茂之欲言又止地顿了半晌,低声道,“我只有他们几个朋友。”
“这算什么朋友?”谢晚芳道,“你瞧瞧我,嫁到京都这么久,可有像你一般胡乱交友?交友不慎,当心累己累人,今日他们拖着你输钱给他们,明日呢?会不会拖着你去杀人放火?你也答应?”
顾茂之连忙摆手:“不不不……”
“那不就行了?”谢晚芳将金钗递回给他,“赶紧还回去。至于钱的事你不必操心,我会帮你摆平,顺便给这些小子一个教训。”
顾茂之愣住了:“嫂嫂打算怎么做?”
谢晚芳意味深长地一笑,扬眉道:“他们不是喜欢赌钱么?过几日我摆个台,你引他们来。”
***
顾茂之站在这张简简单单四四方方的木桌前,看着谢晚芳一身男装贴着八字胡站在桌子后面,只用一颗蜜饯就把自己这几个同窗忽悠地掏空了荷包里的银两,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大嫂。
为什么人人都说她是个乡下丫头配不上大哥啊?他简直觉得难以置信。
“呐,我又猜中了。”谢晚芳像个最地道的地痞流氓抬手摸了摸唇上用马尾毛做的假胡子,摊手往前一伸,“说好的赌我手里全部的银子,你还有的赔么?”
眼前的几个少年一扫来时的气势汹汹,纷纷面露窘迫。
“那写欠条吧。”她朝旁边打了个响指,同样乔装打扮过的白鹭立刻呈上了笔墨纸砚。
有人想偷奸耍滑写假名,谁知立刻被她毫不留情地拆穿。
“小郎君,”她说,“咱们道上走的眼睛最雪亮,您可别逼着我找上门要债,高门大户的,多难看啊!”
众人只得灰溜溜地写了真名,给她的时候千叮万嘱自己三天内一定会来交钱,让她务必保管好不许外泄。
“放心放心,”谢晚芳回手递给白鹭,“方爷我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守信用。”
顾茂之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慢走啊,再来啊!”谢晚芳还冲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招呼。
等到顾茂之和他那几个同窗走远不见了,她这才哈哈一笑,将手里的蜜饯抛到了桌上:“小样儿,跟我玩这个,小心输掉裤子!”她得意洋洋地接过白鹭递来的钱袋,顺手丢给了旁边的人,“谢了啊各位,今天全靠你们帮忙镇场子。”
几个闲帮高高兴兴地领了酬劳,为首的说道:“郎君别客气,梁捕头交代的事我们当然要尽力。”又难免好奇地问道,“不过你这个是怎么玩儿的,竟毫无出千的痕迹,能教教不?”
“那可不行,我这就是逗他们玩儿的。”谢晚芳笑得坦荡,“遵纪守法啊各位。”
几个闲帮也不气,反而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走了。
“行了,我们也收拾收拾走吧,”她回头一拍白鹭的肩膀,“今天夫人慷他人之慨,请你吃好吃的。”
说着,她低头用敷设在桌上的长布一把揽住所有的杯盏赌具裹成一团,刚要放手给白鹭,就忽见对方跟撞了鬼似地定住了。
她正觉奇怪,便听身后响起个似笑非笑的声音道:“原来梁捕头口中所说的那位小郎君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谢晚芳手一抖,尚未拴住的包裹便塌了一角,一个杯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哐当掉在地上,霎时碎成了几瓣。
她下意识脚底抹油就想溜。
“站住。”顾照之的声音再次适时地传来。
她心虚地倏然顿住。
“过来。”他说。
谢晚芳认命地叹了口气,将包裹随手往白鹭怀里一丢,回过身干笑着道:“世子爷这么巧,你也出来逛街啊?”
顾照之见她一副抵死顽抗的模样站在原地不动,唇角轻牵,抬脚走到她面前,一伸手,便将她那碍眼的假胡子给撕了下来。
“嘶——”谢晚芳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他道:“不巧,专程来逮你的。”
谢晚芳:“……”老梁这个叛徒!
她只得乖乖跟着他去了不远处的酒楼听训。
只是眼见一桌饭菜都摆好了,顾照之还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谢晚芳被他看得发毛,当即先发制人地道:“你也别这样看着我,今天我可是为你们顾家人出头才扮成这样的。”
“我们顾家人?”顾照之似笑非笑地道,“那你是哪家的?”
谢晚芳识时务地闭了嘴,低头提箸默默扒起了白饭。
“你帮京司衙门做事有多久了?”顾照之说着,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炒兔。
谢晚芳微感愕然地抬眸朝他看去,愣了须臾,才道:“其实也不是在帮衙门做事,我只是偶然认识老梁之后间或给他搭把手而已,也算是给自己打发打发时间。”
顾照之看了看她:“你在府里待着觉得闷,可以出去走走,邀约人外出野游也可。官府的事自有那些捕快府吏去管,你若掺和进去,万一暴露了自己该如何?譬如这次,你以为那只是几具无人问津的尸体,左右不过是抓个胆大包天的寻常凶犯,可结果你也知道了,那不是你可以应付的。”
“不至于吧……我是说,应不至于每次都遇到这种倒霉的状况?再说现在不是大局已定了么,圣上都登基了。”谢晚芳还想再挣扎下,“不是我不想和其他夫人娘子一样平日里找找悠闲惬意的乐子,只是我在京都根本没有朋友,我能邀约谁去野游啊?便是想串门也没地方串啊,您还不如睁只眼闭只眼放我一马呢,我保证以后行事必定更加低调,可否?”
顾照之看她将没有朋友这件事说得浑不在意,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快。
“你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只要你想,必定一堆人上赶着巴结。”他说,“下个月便是梨园六艺会,到时你与我同去。”
梨园六艺会?她一愣,那不就是传闻中达官贵族争相炫技的场合么……
梨园是皇家果园之一,每年春日花开之时皇帝都会在那里宴请大臣,而在仲秋时节则会举办六艺会,只是今年因撞上了先帝丧期所以才推迟到了此秋末冬初时节。
所谓六艺会,指的便是琴棋书画再加上骑射,前朝创立之初本来只有前四艺,是各家未出阁的娘子们用来显示才能的场合,而男子们则在另一边以聆听的方式“观战”,算是另类方式的“相亲”。后来萧氏建立新朝,在新的风俗习惯影响下,男人们也希望有个能显摆自己的机会,所以就新有了“骑射”二艺,且女子也可以加入。再后来更是发展成了不管成没成婚都可以参与的上层盛事,从原先的内宫长秋寺主持也转而由礼部正式操办,而在六艺会上夺了魁的,有些还能拿到帝后给的彩头,毫无疑问都会在婚嫁圈里名声大震。
至于成了婚的,若不想参与赛事则也可以在这样的场合里交际往来,扩展人脉。
谢晚芳刚嫁过来的时候也得到了六艺会的邀请,但想也知道因为顾照之的关系她必定会成为许多人关注的对象,白氏嫌她拿不出手,担心连累自己儿子被嘲笑,所以就借故帮她推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是顾照之说要带她去参加。
“你不担心她们笑话我四艺不通么?”她半开玩笑地问道。
他回得满不在乎:“那不还剩两艺么?”
谢晚芳顿时来了精神:“我也可以玩儿?!”
见她像猫见了腥似地,顾照之不觉也弯了弯唇角,说道:“有我在,有何不行?”
“这可是你说的,”谢晚芳生怕他反悔,一把抓起他的手,掌心相对“啪”地飞快拍了一下,“我跟你去!”
第20章 会食
尚书台,议政阁。
午时,远远有一人提着食盒行来,至阶前,正欲举步而上,却忽被驻守在外的禁卫给拦住。
“蒲少卿,”拦路的禁卫恭敬地解释道,“相公与各部大人正在会食。”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卫尉寺少卿蒲定庸。只见他闻言面露诧异,竟是不退反问道:“你莫要诓我,上午我才去相公府中拜访过,他老人家还在养病呢!”
禁卫面面相觑,半晌,难掩尴尬地回道:“是……左相大人。”
蒲定庸这才如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哦对对,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这位贵人。”又笑着道,“那我便不进去了,你帮我传个话给裴尚书,请他出来一趟。”